第12章

第十二章

陳凱阖趕到候車廳,一幫人雅雀無聲地等着他示下,他揮揮手,便有盟裏的醫生蹲下,給阮青用了些吸入性迷藥,觀察片刻後起身回禀道,“凱哥,可以了。”

陳凱阖躬身,托起阮青的腰和後頸,把他的腿慢慢從扶手裏褪出來,然後抱着人站起身,吩咐道,“拿件大衣來。”

黃大心領神會,把大衣搭在阮青身上,還仔細地掖了掖大衣的領口,随後一行人安靜地魚貫而出。

站前廣場上,車隊裏的一輛黑色保姆車候在那裏,車內後排的小牛皮座椅已經平躺成床,貼心的加熱功能讓床鋪也熱起來了。

陳凱阖把人放在床上,探進褲腳摸了一把小腿,果然涼冰冰的,他皺着眉頭抖開一床鵝絨被,給阮青蓋好。

阮青安靜地睡着,象躺在雲朵堆裏,一陣子功夫,臉就變得紅撲撲的。陳凱阖調低一點溫度,有些咬牙切齒地坐到床邊,可心裏一直撲騰着的煩躁卻消減了一些,他幹脆也貼着被子側躺下來,大概過了幾秒鐘,眼睛發澀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旅客們,你們好!由海市開往雲山方向的K2587次列車已經開始檢票了,有乘坐K2587次列車的旅客......”一陣語音播報叫醒了阮青,他伸伸懶腰,覺得昨晚睡得真心舒服,四下一瞅,大廳裏的人明顯多起來了,他趕緊跳下椅子。

出來候車廳,他在一家街邊小攤買兩個素包子,然後蹲馬路牙子上把肚子填了個半飽。

君臨是海市的地标建築之一,金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陳凱阖的“豪”确實遠遠超出了阮青的想象,他蹲在君臨廣場前的臺階上,一直等到過了上班的早高峰,才踏進君臨的門。

前臺的微笑僵在臉上,眼前滿身地攤貨的青年怎麽瞅也象是走錯了地方,她遲疑地問,“您好,請問找哪位?有預約嗎?”

“麻煩找一下黃哥,昨天約好的。”

“您說的黃哥是哪位?我們這裏有好幾位黃姓的高管。”

“黃哥,”阮青有點犯難,“他可能叫黃大,個子比我高一些......”

前臺截斷他的話,“您最好還是再确定一下,很抱歉現在幫不了您,請吧,先生!”她優雅地擡手,把阮青請出了君臨大門。

阮青繼續蹲在臺階上,他想着黃哥也要上班,他就在這裏守株待兔吧。傻孩子不曉得,黃大這個級別的哪會走着上班呢?都是從停車場乘電梯上樓的。況且昨晚上黃大跟着折騰一宿,天光微亮時就到了辦公室,這陣子正歪在沙發上睡得天昏地暗,都沒來得及吩咐前臺一聲。

就這麽陰差陽錯的,阮青等啊等,一直沒等到黃大。陽光很好,天很藍,茶色玻璃幕牆也很壯觀,但是真冷啊,早上他就着水管子灌了些涼水,現在似乎在胃裏已經變成了冰渣渣。

老話說:冬不奪衣,夏不奪食,這話說得太通透了,阮青冷得實在遭不住,又推門進去,哆嗦着對前臺說,“黃哥,真的要我今天來找他,他挺高挺瘦的,屬馬,前陣子......”

前臺一看又是他,有些不耐煩地翻個白眼,“我們這裏沒有什麽黃哥馬哥的,你走錯地方了,看清楚這裏是君臨,你以為是個人就能進來嗎?”

阮青只好裹緊棉衣,朝落地窗旁的沙發走過去,他怕弄髒沙發的絨面惹人嫌,坐在織着花紋的地毯邊邊上,想着地毯上好歹暖和些,總得見到黃哥才行啊。

前臺蹬蹬蹬走過來,“這是貴賓區,不是收容所,請你趕快離開!”

阮青趕緊往起站,卻突然眼冒金星一陣眩暈,身體晃了晃又坐回原地,前臺一擡手,喊過來兩個保安,直接架起他丢出了門外。

好半天,他才緩過來,感覺心突突得厲害,掙紮着靠坐在臺階上,就象坐在冰疙瘩上,他有些恍惚地想起來在書裏見過的一種刑罰,把人綁在坐在冰塊上,還有冰水不停地從頭上澆下來,受刑的人就會慘叫着招供......

黃大是被陳凱阖的專屬鈴聲吵醒的,“凱哥,阮青?他還沒有到呀,老天,我睡過頭了,林秘一直沒有通報,嗯,嗯,我馬上核實!”

黃大跳起來,滿屋陽光刺眼得很,啪啪啪幾個電話打出去,聽到說保安丢出去一個民工模樣的人時,他太陽穴上的青筋蹦蹦直跳,沖着話筒吼道,“給老子把人請回來!立刻!馬上!”

說完,他火燒火燎地沖進電梯,一出電梯門,就看到阮青剛被扶到沙發上,嘴唇發紫臉色慘白,他蹲下握住阮青的手,後悔不疊地說,“都怨我,讓你在外面凍這麽長時間,你本來就身子骨弱,我這簡直是造孽呀!”

他一邊嚷嚷一邊把一杯溫熱的水湊到阮青嘴邊,“來喝口熱水,先緩緩。”阮青手指有些僵硬地接過杯子,小口小口地喝。

黃大又扒掉他的鞋襪,一邊用力揉搓腳心和腳趾,一邊問,“有沒有感覺?疼還是麻?”

阮青壓住他的手,“有點麻也有點疼,黃哥別,別揉了,沒事了。”

黃大不聽,不停手地繼續揉搓,頭也不擡地對一路跟來的林秘說,“今天,凡是沒長眼睛的,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處理利索了!”

一直躲在人群外圍的前臺,踉跄着撲過來,跪在沙發前哭道,“黃總,我錯了,客人來了,我不該隐瞞不通報,以後再也不敢了,求您饒我一次吧!”

兩個保安臉也黃了,“黃總,我倆是聽她的,才把貴客請出門外。”其中一個機靈點的,向阮青哀求,“先生,我們也是不得已,看在我倆剛才輕手輕腳,怕傷着您的份上,貴手高擡一次吧!”

黃大猛地回身,一腳把前臺踹個四腳朝天,厲聲道,“你還敢在這裏颠倒黑白,君臨有幾個姓黃的?你但凡拿起電話問一聲,他都不用受這麽大的罪!還有你倆,沒長腦子嗎?他別着刀還是扛着槍?殺人了還是放火了?外頭滴水成冰,他為啥不能進大廳裏等?”

阮青扯扯他的袖子,“黃哥,是我沒說清楚,他們不是有意的,”他有些黯然,“今天我來找你,也是來聽發落的,同是天涯淪落人,都有難處,算了吧。”

黃大一拍腦門,“對了,我怎麽把這茬忘了?咱們去我那裏說。”他扶起阮青,吩咐林秘,“送一碗熱粥到我辦公室,這幾個家夥先都滾外頭迎賓去!”

前臺膝行幾步,淚嘩嘩往下流,眼線睫毛糊成一片,“黃總,黃總,我裏面只穿了一件襯衣,出去會凍死人的!我去買粥,買最好最熱的粥,給這位先生賠禮道歉!求求您,我再也不敢了!”

阮青道,“黃哥,讓他們散了吧,真凍出個好歹來,我也擔待不起呀。”

“你怎麽這麽心善,唉!”黃大嘆口氣,對林秘吩咐,“聽我兄弟的,按公司規矩罰這幾個混賬東西。”

黃大的辦公室挺敞亮的,就是亂得有點讓人不忍直視,挺貴的沙發上堆着一團毛毯,他直接把阮青摁到大轉椅上,自己半拉屁股靠坐在老板桌上。

林秘端來一份熱粥,軟糯香甜,還配了一小碟爽口小菜。等阮青喝完粥,黃大彎腰從抽屜裏摸出一部手機,九成新的模樣,“我換下來的舊手機,你先湊乎着用。”

“別和我客氣,”黃大指指對面,“你送的馬,我整了個木頭底座和玻璃罩子擺設着,凱哥一看見,臉就耷拉下來,他老眼饞了。你瞅瞅,這手機方頭方腦,跟桑塔納似的,不過它電池好使,省得你老充電,快拿上,我的手機號已經存裏頭了。”

滿滿的誠意讓阮青推辭不得,看他揣兜裏手機,黃大樂呵呵地問,“昨晚睡得怎麽樣?”

“挺好的,一覺到天亮,都醒晚了。”阮青低頭盯着轉椅的滾輪,“凱哥他還生氣嗎?昨天是我莽撞,不該掃大家的興。”

黃大意味深長地說,“凱哥明裏暗裏幫你,真要算起來哪能算得清呀?不說別的,黑頭塌房,你在裏頭是不是才有了安穩日子?凱哥前腳剛讓撈出來,你後腳就辦了假釋,我不信你看不懂這裏面的門道。這年頭,能拿錢解決的都是小事,你欠的偏偏都是人情窟窿,拿錢都堵不上。”

阮青遲疑地問,“那我該怎麽辦?”

“凱哥的母親剛過世半年,二夫人就被扶正,領着兒子登堂入室,凱哥單槍匹馬和他們母子倆争鬥,一時不慎給他們搞進監獄。他身邊一直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可巧就在裏頭遇上你,他嘴上不說心裏是真惦記着你呀。昨天你當着衆人撅他,我手心都捏一把汗,結果你毫毛也沒少一根,溜溜達達就出了鴻院。”

黃大見阮青面帶猶豫,又添了一把柴,“凱哥平日裏忙得恨不得有三頭六臂,經常好幾天都不見人影,他回鴻院,你給他盛碗飯、端杯水,他一出門,你撒花兒尥蹶子都沒人管,你還有啥顧慮呀?”

“只是照顧凱哥的生活起居,昨天是我想岔了?”阮青揚起臉,清澈的眼神充滿喜悅,“那安排我做什麽都行,只要,只要不是那種事。”

黃大讓他瞅得差點結巴,“你,你當然想岔了!凱哥怎麽待你的,你不是很清楚嗎?”

回想以前,陳凱阖确實只拿他當暖被窩的暖水袋,可是那天圖書館裏的事情,又讓阮青心有餘悸,他想來想去,報恩的念頭最後占了上風,“凱哥會原諒我嗎?他昨天讓我滾,我還能滾回去嗎?”

“我送你回鴻院,放心,凱哥那邊交給我。”黃大覺得自己就像頂着尖角的惡魔,在誘拐背着雪白翅膀的天使,造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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