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天色完全暗下來,阮青趕回了鴻院,別墅裏燈火通明,餐廳裏任二賀三陪着陳凱阖一起吃晚飯。總管傅叔眼尖,餘光一撇,逮住了想偷偷溜回屋子的阮青。
阮青尴尬地站定,“我已經在外面吃過了,不打擾大家了。”肚子忽然不合時宜地咕嚕了一聲,聲音不大,卻挺真切,這下他更尴尬了,腳趾頭在鞋子裏動來動去,不知道該說啥圓場子。
陳凱阖擱下筷子,皺眉道,“去沖一下,趕快過來吃。”阮青答應一聲,跑回房間沖澡。
任二問賀三,“他這灰頭土臉的一天,能掙幾張毛票子?”
賀三搖搖頭,“他在外面晃悠一整天,連瓶水都舍不得買,這麽晚,飯還沒吃,估摸也就賺個三瓜兩棗的,你見過有幾個撿廢品能發財的?”
任二搖頭晃腦地說,“那麽大一瓶水,他成天背着不嫌累?窮且摳,沒救了!”剛才阮青進來時,身上斜挎着一個空水瓶,不知他從哪裏淘換來的,看起來能裝不少水。
阮青沖去一身的灰土,很快來到飯桌上,悶聲扒飯。
任二丢下餐巾,“酒瓶,你收不?”
阮青有些詫異地迎上任二的目光,心想今天日頭怎麽打西邊出來了,平時看見自己,他都是鼻孔朝天呀,“收的。”
“西區那邊有幾家酒吧,空酒瓶不少,不過,賣給你的話,是個什麽價?”
阮青半信半疑,但酒瓶子就是錢呀,怎麽能怠慢,“啤酒瓶一個一毛,白酒瓶論斤收,一斤一毛,裝酒的紙箱子價錢高一些,今天的價是一斤七毛。”
“你今兒倒騰下多少錢?”任二摘下眼鏡,邊擦邊問。
阮青有點猶豫,他能感覺到任二話語裏的輕蔑,但還是想再争取一下酒吧的那些酒瓶和紙箱,畢竟都是錢呀,為了表達誠意,他從褲兜裏掏出一個白色的塑料袋,把裏面的東西倒出來,“我還沒有數,今天賺的都在這兒。”
一小堆花花綠綠的紙鈔裏混着十幾個鋼镚兒,連一張十塊面值的都沒有,目測一下,二三十塊錢頂天了。
任二戴好眼鏡,指指桌上一個擺着點心的盤子,“這個盤子,你猜值多少錢?猜對了,明天你去酒吧,什麽紙箱酒瓶,都白送你。”
阮青說,“怎麽叫猜對了?誰都不可能猜得一點不差的。”
任二說,“差三百以內,算你猜着了,怎麽樣,夠寬泛了吧?”
阮青默默地回想,這套瓷器是最近別墅裏新添置的,傅叔那天小心翼翼地把一整套54頭的碗盤擺到廚房裏,還和張大廚念叨了一句,“這些碗盤,你們用的時候手輕些,要是磕碰出個豁口子,我老頭子心疼的很哪。”
能讓傅叔心疼的碗盤,得有多貴?任二說差三百算贏,那至少得在千元以上,可一個碗能值幾千?他尋思片刻,緩緩說出一個數字,“一千八。”
任二聳聳肩,“再給你一次修正的機會。”
阮青閉上眼睛開始回憶那天的情景,象過電影一樣,一幕幕在腦海裏重演,傅叔親自拎着一只古樸的木箱進了廚房,在臺面上小心翼翼地摁開銅鎖,揭起箱蓋,碗碟鑲嵌在精致的海藍底座裏,最上面是一封燙金的産品說明。
他在大腦裏一點點逼近那封産品說明,金字旁邊寫着“大師手繪”、“傳世溯源”,文字旁邊是瓷器擺拍的配圖,再往下......
他極力想回憶起有關價錢的信息,但那天只是路過廚房門,無意間匆匆一瞥,能記着的細節太少太少,而且他只看到最上層的一本說明書,根本沒有瞅見類似價簽的東西。
阮青頹然地放棄了回憶,陳凱阖問他,“你閉着眼睛嘀咕什麽呢?”
“這套餐具開箱取出來時,我正好路過,就想着能不能回想起來它價簽上的标價,可惜沒有想起一點影子。”
陳凱阖給他逗樂了,“你呀,這種東西哪會有價簽,又不是超市貨架上的碗和碟子,一個個上面都貼張價簽?”
任二嘲諷道,“孤陋寡聞了吧?這是春峰大師今年的扛鼎之作,限量限款,珍品只贈有緣人,別說一千八,就是十萬八捧出去,你連碗底都摸不着!”
阮青明白過來,任二就是想讓他當小醜,嘩衆取寵肆意捉弄而已。他猛然想起劉姥姥,大觀園裏劉姥姥把自己當做笑料,逗得衆人笑到滾作一團,誰能想到,相隔百年後,鴻院裏他阮青也做了回劉姥姥,博飯桌上的諸君一笑。
貧窮限制了你的想象,這句話就是給他量身定做的,他實在不願再碰這些金貴的碗碟,如坐針氈一般挨到晚飯結束,等回到房間,身體裏一腔憤懑左沖右突,沒有宣洩的出口。
他用被子蒙住頭,想大喊,卻不能喊出口,眼淚一滴一滴地順着眼尾淌進鬓角,喉嚨裏忽然發出一聲短促地抽噎聲,他握緊右拳,把虎口塞到牙齒間,狠狠地咬住,喉嚨裏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胸腔裏的積郁卻似乎順着深深的牙印,一絲絲鑽出身體。
房門輕響,陳凱阖進來坐在床邊,把阮青從被子裏剝出來,一眼便瞅見他虎口上青紫滲血的牙印,頓時心疼又惱火。
還好鴻院裏不缺治外傷的藥膏,陳凱阖吩咐取黑藥膏來抹。傅叔以為陳凱阖受傷了,擔心地跟進房間來,沒想到是阮青,“哎喲,這孩子氣性怎麽這麽大,黑藥膏是藥效好,可是抹了太刺激,趕快換我藥箱裏的那支綠色的藥膏來。”
陳凱阖說,“換什麽換,他下嘴的時候都不嫌疼,抹個藥能疼死?”
傅叔不理他,心說你也就嘴硬,這孩子要是疼得晚上睡不着覺,你指不定還要陪着又哄又熬,何苦來着?
阮青的手上糊了一層藥膏,用紗布裹好,涼絲絲地舒服了許多,傅叔又端進來一碗粥和一碟點心,“你晚上沒吃好,墊墊肚子吧。”
“謝謝傅叔!”阮青有點不好意思,但肚子确實餓着,就拿起一塊點心塞進嘴裏。
“你可別謝我,凱阖吩咐廚房準備的,我老眼昏花的,哪能注意到這些。”
陳凱阖看他只拿點心吃,不碰粥碗,“你喝不慣鹹粥?要不,讓廚房再換一碗?”
阮青低着頭回了一句,“不用麻煩,萬一摔了碗,我怕是幹滿一輩子也賠不起。”
陳凱阖撲棱兩下他的腦袋,“原來在這兒等着我,任二煽風點火,合着我被火燒連營,下次見了任二,你狠狠怼他呀!要是怼不過,我幫你摁住他,踹他兩腳出氣,怎麽樣?”
阮青也不知道怎麽了,就覺得鼻子發酸,眼淚老往外跑,傅叔揮手示意其他人退出房間,還貼心地關上門,核計着要是陳凱阖擠着和阮青睡一床,一會兒要不要送床被子過來?
陳凱阖幫他抹把眼淚,一起歪倒在床上,“任二就是嘴巴有點毒,賀三他們給他氣急了,都是直接撸袖子武力鎮壓。明天我教你幾招,他再招惹你,你上手一個抱摔,他就只能給你唱屈服了。”
阮青悶悶地說,“教我簡單一兩招就行,明天你什麽時候教我?”
陳凱阖想了想,“明天上午你到君臨找我。”
“嗯。”說完,阮青忽然打起嗝來,一抽一抽地停不下來。
陳凱阖端來水,“吃點心噎住了吧?剛才你喝點粥多好,來,喝一口水,分幾次往下咽。”
阮青照做,然而沒用。
“你躺下,我給你揉揉肚子,也許有涼氣鑽進腸胃了。”陳凱阖揉熱掌心,隔着薄薄的家居服,覆在軟軟的小腹上,開始轉圈按摩。
他已經好久沒有和阮青親近過了,上一次好像還是在監區圖書館裏偷香了一下下,如今手掌下美好的觸感,迅速喚醒了他身體深處的記憶,小帳篷叫嚣着搭了起來。
陳凱阖的小指似乎是無意識地畫了幾個圈,只不過剛好畫在阮青的肚臍周圍,阮青身體不禁一酥,下意識地按住他作怪的手。
陳凱阖誘哄道,“你看現在是不是好點了,再按摩一會兒,就不打嗝了。”
阮青遲疑地松開手,陳凱阖一本正經地繼續按摩,“我有點奇怪,你那麽拼命掙錢幹什麽?缺什麽,你說一聲,傅叔不就安排妥當了嗎?”
阮青打嗝間隙,蹦出三字,“買房子。”
陳凱阖大腦裏頓時拉響了一級警報,臉上還是風平浪靜,“在哪兒買?想要多大的,綠地那邊有一片公司開發的樓盤,改天帶你去看看,要是有看上的,能打折。”
阮青搖搖頭,“沒有......呃......首付......呃......不用看。”
陳凱阖繼續探查敵情,“我在市中心附近有套小戶型,老破小,閑置很久了,你要不要考慮?”
老破小、市中心,阮青有點被蠱惑了,“多......呃......大?”
“一室一廚一衛,就是那種單身公寓。”
“多少......呃......錢?”
陳凱阖說了個恰到好處的數字,阮青一骨碌翻身坐起來,黝黑的眼睛盯着他,打嗝也忽然停了,“凱哥,你說的價是真的?”
陳凱阖擡手點點他的鼻子,“那套房子雖然五髒俱全,但是真的很小,我給你的是實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