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當夜,出了火車站,阮青拖着腳步在街頭晃,心裏五味雜陳,冬夜的公園裏冷冷清清,他趴在石拱橋的欄杆上,幾滴水漬打濕了欄杆上的石獅子頭。風吹過,湖面圓圓的月影變成了好多碎片,淩亂地在水裏浮沉。恍惚間他想湖裏面會不會有個水晶宮,天上的神仙或者地府裏的鬼魂,是不是沒有那麽多的七情六欲,不必品嘗凡人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就像一抹孤魂,游蕩在茫茫人世間,爸爸離開時,恨不得背生雙翅逃離他和媽媽,媽媽走的時候,象甩掉累贅一樣把他丢給慈光,如今小輝哥也走了,他的掏心掏肺成了阻礙小輝哥向上的洪水猛獸......
雙肩抖動,阮青在夜深人靜的湖邊發出嘶啞的悲聲,孟家輝,你非要靠女人才能幹出點名堂嗎?吃榨菜吃到反胃,你知不知道我在監區裏面連榨菜都摸不到?你以前說過的話,都不算了,都忘掉了嗎?你曉得我的心裏空洞洞的,疼得直抽抽嗎?
“嗨,小夥子,你在這兒蹲着幹啥?”一個保安模樣的老頭也趴在橋欄杆上,“你是遇上什麽難事了,還是和家裏人鬧別扭了?”
“我心裏難受,想在這兒清靜清靜。”
“清靜清靜呀,不過你擱橋上蹲着,這大半夜的讓我看着瘆得慌。”老頭掏出根煙,“來一根?”
“不,我不會抽。”
老頭自己點上煙,深吸一口美滋滋地說,“男人,好煙要抽好酒要喝,漂亮女人也要摟,這才不白披張人皮,來世上走一遭。”
阮青抹一把臉,“你們晚上還要巡護嗎?”
“巡啥呀,都快半夜了,我出來撒泡尿,一眼瞅見你,說實話,你要是今夜裏從這兒跳下去,明天我就得遭罪了。”老頭吸溜一下凍出來的鼻涕,“你要是真不想活了,跟我先一起去洗個桑拿,等我下班了,你再跳,你呢?幹幹淨淨地走,我呢?也不用收拾你留下來的爛攤子,小夥子,怎麽樣?”
阮青摸了摸衣兜,“我兜裏還有幾十塊錢,你拿着去洗澡,留我一個人在這兒呆會兒行不行?”
“你到公園外邊馬路牙子上蹲着成不?你真撲通下去了,到時候監控一調,我是和你接觸的最後一個大活人,我還有啥好日子過?再往遠裏想,你一肚子委屈死了,怨氣不散,以後八成轉個厲鬼,沒事兒就出來溜達溜達,我哪還敢值夜,吓也給你吓死了。”
阮青沖他笑笑,笑得很苦,“知道了,給你添麻煩了,我這就走,你回去安心睡吧。”
老頭目送他順着步道走出公園,掏出手機報告,“人已平安離開公園。”
阮青在街邊的長凳上坐下,空空的肚子開始抗議,肚子餓卻沒有食欲,街對面豎立着一方巨大的廣告屏,今天不知是哪方富豪在表達祝福和愛意,霸屏播放着“WAWA,生日快樂!”
WAWA,是娃娃,被捧在手心,永遠可以不長大的娃娃嗎?
也不知坐了多久,整個人都被寒意浸透了,他裹緊衣服,哆嗦着朝清風雅居走去,打算在那套房子裏過夜。
走進巷子,大多數小店都已經打烊了,只有幾家24小時便利店還亮着燈。他走過垃圾站時,忽然聽到幾聲微弱的貓叫。
他停下來仔細聽,沒有了動靜,又走了幾步,有氣無力的貓叫聲又傳來,很細嫩。
他蹑手蹑腳地往聲音處靠過去,瞅見垃圾桶旁有個小紙箱,裏面瑟縮着一只小貓,很醜很醜的玳瑁,小臉上大片的黑。
也許是命中注定,這只被主人丢棄的小醜貓,重重地撞進他的心底,他從紙箱裏抱起小貓,裹進自己的棉衣裏,“小家夥,別害怕,跟我走吧。”
小貓縮在衣服裏,只露出小耳朵尖尖,阮青先進便利店買了面包和一盒牛奶,又和店員要了一個瓶子蓋。他蹲在便利店櫥窗外的臺階上,倒進瓶蓋裏一點牛奶,小貓大概餓了,小舌頭幾下就舔光了牛奶,又喵喵地叫起來。
阮青掰下一小塊面包,擱在手心,小貓湊過來叼在嘴裏,一點也不怕生。趁着便利店的燈光,小貓填飽肚子後,阮青吃完剩下的面包和牛奶,面包有點幹,口感象放多了泡打粉的饅頭,牛奶很涼,冰涼感從食管一路滑到胃裏,并不好吃,可是小貓很滿足,吃完窩在阮青的棉衣裏,一臉瞌睡的樣子。
清風雅居的房子太冷,阮青擔心凍着小貓,破天荒打了輛出租車,回到鴻院。揣着小貓站在大門前,他有些忐忑,鴻院裏允許養這只小貓嗎?畢竟他只是鴻院裏一個幹活打雜的。
他剛要按門鈴,雕花的電動鐵門緩緩開了,管家傅叔笑眯眯地迎上來,“回來了,廚房裏還有熱粥,阖少正好也還沒躺下,你們一起喝點暖暖肚子?”
“謝謝傅叔,我吃過飯了,”阮青拉下衣服拉鏈,露出貓咪的腦袋,“我剛才路上撿了只小貓,能在鴻院裏養嗎?”
傅叔心說,這貓長得真醜,九成九雜毛貓一只,“阖少還沒有睡,你去問他吧,他要說能養,小貓鬧翻天也沒人敢說啥,他要說不能,你就得再想想辦法。”
倆人邊說邊進了屋,陳凱阖果然端着碗蓮子粥在那裏喝,意外的是旁邊還坐着黃大。小貓睜開眼,弱弱地喵了一聲,阮青從衣服裏抱出小貓,怯怯地問,“凱哥黃哥,這只小貓被丢在垃圾桶旁邊的紙箱裏,我能不能養在鴻院裏?或者能不能收留它一夜,明天我就找個合适的地方安置它,夜裏太冷它還是只小奶貓,在露天地過一夜,我怕它會抗不住。”
阮青的話音越來越低,黑黑的眼睛裏盛滿了乞求,黃大繃着勁才沒有笑場,他暗嘆陳凱阖拿捏人心的高明,非要他找只醜斃了的貓來,丢在阮青路過的垃圾站裏。
貓咖裏貓舍裏漂亮好看的貓一抓一大把,醜到這種水平的貓卻是稀缺貨,還要粘人不怕生,還要争分奪秒地找來,黃大愁得都想五指去撓牆了。幸虧有個腦袋靈光的手下,緊急聯系上一個貓販子,又跟着貓販子到了一家養戶屋裏,才找到這只醜貓。
如今究竟是人帶回來只貓,還是貓把個人帶回來,還真不好說呀。
陳凱阖放下蓮子粥,“過來,給我看看。”
阮青挨着他坐下,托起小貓給他瞧,陳凱阖摸兩下貓頭,“小醜貓一只,就小腳爪還能看一眼,今晚先給它洗個澡,驅驅蟲,明天再帶它去寵物醫院那裏,做個全身檢查,看還有沒有其他健康問題。”
阮青瞪圓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凱哥,你願意留下它?”
陳凱阖背完一段詞,也有點別扭,但剛立起來的愛貓人設不能三秒崩塌,還有一段詞得接着講,“毛茸茸的小東西,誰不喜歡?你說貓原來呆在紙箱裏,那肯定是被遺棄的,萬一是因為生病被遺棄,得先給它治好了。”
“謝謝凱哥,還是你想得周到,我這就先去給它洗洗,明天一大找就帶它去看醫生。”阮青眼裏滿滿的感激和崇拜讓陳凱阖覺得沒白演這一出。
“你給貓洗過澡嗎?”他攔住抱着貓要走的阮青。
“沒有。”
“有的貓洗澡會應激,會被吓着。” 陳凱阖一本正經地說。
“那怎麽辦?”阮青茫然了。
“涼拌呗。”陳凱阖笑罵一句,“今天先喊個專業點的人來洗貓順便驅蟲,等以後你養熟了小貓再自己洗。”
“這麽晚了,人家願意來嗎?”
黃大掏出手機一邊翻找號碼,一邊憋着笑說,“阿青哪,只要錢到位,別說給貓洗澡,就是連你帶貓一起洗,也不是啥難事。”
一會兒功夫,進來兩個專業的寵物美容師,帶着一堆洗貓的瓶瓶罐罐,拉開架勢開始伺候巴掌大的小貓,阮青蹲在旁邊悄悄地偷師。
貓貓頭被穩穩地托住,溫熱的水慢慢打濕後背的貓毛,沾水的貓咪顯得又瘦又小,小腳爪扒着盆邊,害怕地小聲叫着。
“它是不是有點冷?”阮青心疼地問。
“水溫很适宜,這麽小的貓咪一般都是貓媽媽為它舔毛,打理清潔身體,咱們這麽洗,它還不習慣,多洗幾次澡,它就有經驗了,有的貓咪洗澡就特別乖,每回都很享受。”
全套“洗剪吹”下來,小貓雖然還是醜,卻已經是一只香香貓了,不過脖子上被戴上一個燈罩似的圈圈,“這個伊麗莎白圈一個多小時以後再摘,主要是防止貓咪誤舔驅蟲的藥,有的貓咪會比較抗拒伊麗莎白,遇到這種情況,你可以陪着它安撫它,反正一會兒就可以摘掉了。”
客廳裏,陳凱阖和黃大吐槽道,“你從哪兒找來這麽醜一只貓?簡直慘不忍睹!”
“凱哥,你說找只醜的,怎麽這會又開始嫌棄了?”
“我以前沒見過這麽難看的,實在是分分鐘擊穿我的承受底線,不太醜還能偶爾撸一下,這醜出天際的,我怎麽撸?”陳凱阖皺着眉抱怨。
黃大猶豫地說,“要不,我明天再搞回來一只好看點的,你撸那一只?”
陳凱阖擺擺手,“算了,到時候滿屋子裏都是貓上蹿下跳,更鬧心。”
“凱哥,以前可沒見你這麽費心思寵過哪個,這次是要來真的?”黃大心裏八卦的小火苗在呼啦啦地冒。
“真什麽真?熬大鷹知道吧?不管性子多烈的鷹,只要熬得它饑餓、困頓、恐懼,等它瀕臨崩潰的時候,再把它抱入懷裏,手指從頭頂滑下,順着它的脖頸撫摸到背脊,讓它覺得溫暖和安全,它才會馴服地把主人遞給的食物叼起吞下,臣服認主,我享受的是這個馴服的過程,明白?”
黃大恍然大悟,這是要把人當鷹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