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八點多,阮青跟着手術室的接待護士自己走進手術室,躺在手術臺上。手術室裏溫度不高,冷飕飕的,他懷疑冷是自己的錯覺,護士拿着棉球在他的手背上塗抹消毒,也涼絲絲的,遠處綠衣服的護士和大夫們在輕松地聊着什麽,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

等麻醉師把藥加注到液體裏,阮青一會兒就失去了感覺和意識。

綠草如茵的廣闊馬場裏,處理完公事的陳凱阖,一身輕快地騎着一匹阿拉伯馬,享受陽光的味道與奔跑的惬意。

遠遠的,黃大朝他揮手,陳凱阖催馬來到貴賓休息處,把馬鞭丢給工作人員,“什麽事?”

“傅叔說,前幾天雲妮進了鴻院…… ”

“她和我提過這事兒,作戲而已,取信她家老爺子罷了。”

黃大抹一把頭上的虛汗,“她這八成是沖着阮青去的,畢竟,任二嘴裏阮青就是個小情兒。”

“她要動阮青?”陳凱阖霍地坐直身體。

“凱哥,我擔心她不是要動,是已經動了。剛才我和一個兄弟閑聊幾句,他說正忙着,在忙着找雲妮的一條狗,然後還提了一句,說阮青遛狗不但把狗遛丢了,他自己也躲起來不見人影。”

陳凱阖點開手機上的一個監控程序界面,代表着阮青手機的紅點赫然停留在海市的一家中醫院裏。

心裏咯噔一下,他對黃大說,“馬上查阮青的情況。”同時,陳凱阖一遍遍撥打阮青的手機,聽筒裏只傳來機械的語音播報,“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您稍後再撥。”胸腔裏未名的焦灼讓程凱阖把手機啪地摔在木桌上,屏幕碎了一個角落。

黃大捂着話筒,小聲說,“查到了,阮青現在剛進手術室,要開刀切除闌尾。”

“他要切闌尾?什麽年代了,切闌尾還要開刀?不都是微創?”

黃大也有些納悶,“那邊說,他自己選的開刀。”

陳凱阖胸口的無名火蹭噌地往上蹿,一掌拍上木桌,“他傻呀?腦子是不是泡水了?聯系醫院那邊,馬上改微創!”

等黃大十萬火急地聯系好微創手術,陳凱阖馬也不騎了,讓黃大訂當天的機票,立即返程。

海市中醫院,忽然一個護士急匆匆地跑進手術室來,在主刀大夫耳邊嘀咕了幾句,大夫連連點頭,“沒問題,還沒有開始,放心吧。”

手術室裏,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着,醫生們偶爾還說個帶顏色的段子。

晚上,陳凱阖一下飛機,直接奔向醫院。

阮青住的是一個三人間,房間裏彌漫着醫院特有的味道,三張床把病房擠得滿滿當當。一個護士正挨個發烤熱的鹽袋,空氣裏彌漫着一股鹹香的味道。

阮青手臂上挂着點滴,問護士,“能不能把這些監控的東西撤一下,我想去一趟衛生間。”

護士噗哧笑了,“你剛動完手術,今天還是老老實實地呆在床上吧,去買個便盆,就在床上解決。”

阮青愣住了,在床上解決?這完全出乎他的意外,手術後傷口會疼、行動不便,他是有心理準備的,可是躺在床上解決生理問題,他完全不能接受啊,況且他也沒有提前備下便盆。

護士匆匆走了,阮青躺在那裏懷疑人生,從手術結束輸液的瓶子換了一瓶又一瓶,他是真的有些憋不住了。

想來想去,他摘下手指上測血氧的夾子,讓雙手恢複自由,又撩起衣服,拔下胸口腹部貼着的小圓片,最後把氧氣管也撤掉,把自己從天羅地網裏解脫出來。

沒紮針的左手用力撐床,他想側着身體慢慢爬起來,然而小腹總是需要用力的,一用力小腹裏面就開始抗議,沉甸甸的墜痛。跟被卡的光碟一樣,起床的動作在一幀一幀的慢放,他左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了。

這時,病房門被人猛地推開,陳凱阖一個跨步沖過來,托住阮青,“你亂動什麽?”

阮青靠着他,心裏又驚又喜,“我想去趟衛生間,今天一直在輸液。”

“攬緊我。”陳凱阖讓他左手攬住自己的脖頸,一手托腰一手托腿,雙臂用力把人直接抱起來,黃大趕緊舉着藥袋跟在後面。

“這樣疼不疼?”

“不怎麽疼,凱哥,扶着我走也行的,那個不用,不用這樣抱着的。”阮青含含糊糊地吐出“抱”字,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進了衛生間,陳凱阖把他放下,讓他靠在身上,一手扶着人,一手舉着藥袋。阮青見他一副要陪着一起上廁所的模樣,耳垂紅了,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道,“凱哥,你到門外好不好,我能站住。”

陳凱阖的手具有威脅意味地地往下移,“再啰嗦,我給你剝褲子了。”

“別,我自己來。”窸窸窣窣一陣響動,阮青單手動作,讓羞澀的小鳥露頭。他尴尬地閉上眼睛,醞釀了片刻,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來。

陳凱阖俯視他紅紅的耳垂,忽然冒出咬一口的沖動,他低頭,直接把耳垂含在唇間,又吮又咬,阮青激靈靈打個冷顫,差點濺到馬桶外面。

“凱哥,別,別這樣…… ”衛生間的門關不嚴實,開着一指寬的縫隙,黃大就站在薄薄的門板那邊,阮青羞憤得雙手上陣,要推開他。

“別折騰,要是回血了,一會兒護士問起來,我就實話實說。你害我擔心一路,總得收點利息吧?”

從衛生間出來,陳凱阖直接把人抱到一間單人病房。阮青自打出了手術室,自己看着液體,輸了一瓶又一瓶,一直沒敢合眼,現在陳凱阖來了,他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各種安心,監控的各種線重新接上還沒有五分鐘,他已經睡着了,小呼嚕打得賊香。

陳凱阖伸手摸摸阮青的臉,對黃大說,“我今晚住這裏,去查一下,怎麽忽然就犯了闌尾炎?”

剛才,看到阮青挪動着從床上爬起來時,陳凱阖的心髒就不自禁地抽動了一下。現在黃大走了,他心疼地掀起被子,撩起阮青的衣服,只見蒼白的肌膚上,紗布貼着三處傷口,一根引流管插進腹腔裏,引流袋裏已經積了小半袋暗紅的液體。

他的嘴唇有些起皮,陳凱阖用棉棒蘸了點水,一點一點潤,看着阮青象個破敗的玩偶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這情景讓他心裏有一團怒火在燃燒,卻無處發洩。

一會兒阮青醒了,黃大正好也來了,還帶着鴻院的廚子特意烹制的病號餐,身後跟着司機莫強。

黃大說,“凱哥,你吃點飯,這裏我陪着。”他對司機莫強使個眼色,莫強跟着到了外間的會客廳。

陳凱阖坐在沙發上,莫強畢恭畢敬地垂手而立,低聲彙報,“……金小姐讓阮青負責遛那條阿拉斯加,說狗子要減肥,一天必須遛兩趟。有兩回,我開車出來時正好遇到他遛狗,狗在前面跑,他跟在後面追,說實話倒象狗在遛人。聽金小姐身邊的人說,以前他們都是騎車或者開車遛狗子,沒想到阮青還挺能跑……”

說到這裏,莫強覺得後頸有些發涼,偷偷瞧陳凱阖的臉色。陳凱阖摸出一支煙,叼在嘴裏,咬着過濾嘴,從齒縫裏擠出一句,“接着說。”

“有人說,金小姐眼睛裏不揉沙子,估計是要整治他,攆他走。院子裏就有人跟風,說他一身狗味不能忍受,讓他等我們吃完飯再吃。于是人散了,他才進飯廳,随便吃點。昨天,狗突然丢了,大夥兒忙着找狗,後來調出監控,才看見他好像是身體不舒服,把狗拴在樹上……”

“你們就忙着找狗?”陳凱阖聲音很輕地問。

莫強卻覺得寒霜鋪天蓋地而來,直覺讓他保持沉默,不敢出聲。

“人不如狗。”莫強分不清陳凱阖是單純在感慨,還是在罵他,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滾,叫傅剛來。”莫強頂着一脊背冷汗出了醫院,只覺得山雨欲來,也許連鴻院裏的老臣——傅叔都不能幸免了。

那次在監獄裏阮青暈倒進了醫院,醫生就曾經交代過,不能勞累,結果,在他的地盤,阮青被逼着遛狗,被一條狗拖着死命地跑,甚至連熱飯都吃不上一口!

陳凱阖腎上腺狂湧,整個人快要炸裂了。他上輩子是頭犟驢嗎?被欺負得都進醫院要開刀了,卻連一個字都不和自己提?

黃大從裏間出來,壓低嗓門道,“凱哥,阮青和孟家輝借了一千五,才湊齊這場手術的費用,肚子上挨一刀,他身邊卻連個照顧的人都沒,還好萬幸,咱們趕回來了。”

捧高踩低是人世常态,今天如果躺在病床上的是陳凱阖,估計探病的人能擠破門檻,如今阮青累病了,孤零零躺在醫院裏掙命,所有人卻在使勁找一條狗。

這一回,陳凱阖動了真怒。

傅叔趕來醫院,在病房門外候着,被晾了兩個鐘頭,然後黃大帶了句話出來,以後鴻院的事務不勞他費心,請他回老宅那邊頤養天年。

傅叔的身形瞬間佝偻了幾分,他曉得,自己拜錯了真神,無意間拂了陳凱阖的逆鱗,隔着門,他顫抖着道,“凱阖少爺,我看着你一年年長大,一心盼着你娶回個好女子,成家立業,好完成大小姐走時的囑托。這回金小姐來到鴻院,我心裏想着,你和金小姐能喜結良緣,這才幫親不幫理,行事不周。我老頭子确實對不起阮青那孩子……”

他哽咽道,“你怎麽罰我都成,但看在這麽多年相處的份上,能不能別現在趕我走?我就在鴻院裏幹點雜事,等喝上一杯你的喜酒,我再走。”

說着,傅叔臉上已是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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