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早上八點四十,阮青就蹲在裁縫店門口等着,九點多鐘,趙老太太也來了。

阮青幫着把卷閘門收起來,又拿着拖布從二樓拖到一樓,然後把拖布的水用手擰幹,晾在後門外的欄杆上。

趙老太太喊他把一匹秋香色的布找出來,放在工作臺上。即使阮青是個外行,也覺得是塊好料子,顏色素淨大方,還繡着暗紋。

“現在沒你的事兒,去那邊角落裏找個布頭,自己學着踩踩縫紉機。”趙老太嫌他礙事,随手指派了個活兒。

等她丢下畫粉,靠在椅子上歇息時,看見阮青還在縫紉機那裏坐着,“一點兒眼裏勁兒都沒有,給我端杯水來。”

“馬上就來!”阮青跑到廚房裏接了半壺水燒開,開水壺旁邊擱着一個竹子做的茶葉罐,他想了想,往白瓷杯子裏擱了一小撮茶,然後端着沏好的茶遞到趙老太手裏。

“這水煮開了嗎?你要是溫吞水泡,可就浪費了我的茶葉。”

“師傅,水是煮開的,怕耽擱時間,我只接了小半壺水。”阮青恭恭敬敬地回話。

趙老太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家夥心還挺細的,“你踩縫紉機踩得怎麽樣了?”

阮青取過來幾塊練習的布頭,按順序擺在桌上,第一塊針腳歪歪扭扭走不直,有的地方還有線圈,第二塊布被針腳抽得有些皺,但走線看起來直溜了一些,第三塊布上,多了些畫粉畫的白道子,針腳基本踩在白道子上了。

趙老太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可真讓我開眼了,你那是手還是豬蹄子?繼續練!”她丢過來一本樣冊,“這裏面的圖案,一個一個慢慢練,我等着看你幾個月能縫出來。”

這本樣冊有些年頭了,第一頁上是間隔一厘米左右的直線,第二頁上畫着一排排折線,第三頁是回字形的一圈一圈的線,越往後翻圖案越複雜。他忽然被一頁吸引住,那是一幅小貓撲蝶的線條畫,小貓憨态可掬,蝴蝶活靈活現,他忍不住想,要是給小花用布做一件衣服,背上縫上這個圖案,那小花一定是貓貓圈裏最靓的仔!

“謝謝師傅!我會好好練習的。”

到了快中午的時候,阮青偷眼瞧了師傅好幾次,趙老太頭也不擡,“你在那裏賊眉鼠眼地偷瞄啥?”

阮青往褲子上抹了抹手心的汗,“快到飯點了,咱們午飯怎麽吃?”

趙老太橫他一眼,“去北街那家面館,我要一碗煮得軟乎些的番茄拌面,你吃什麽自己去點,錢直接從我的會員卡裏扣,記着,再打包一份湯回來,不要鹹的,不要太甜的。”

北街的這家面館生意興隆,阮青在店裏等了約莫半個小時才拎着午飯回來,他把小票連同飯菜一起遞過去。他給趙老太帶的是番茄雞蛋拌面,面是手工拉面,象龍須挂面一樣細,很适合牙齒不太得勁兒的老太太吃,還打包了一份綠豆湯。

給師傅擺好筷子,面以及湯,他自己端着一份素面坐在板凳上也吃起來,素面就是一把拉面,澆上提前炒好的調料湯汁,上面漂着些蔥花或者蒜苗碎,是店裏最便宜的一種面。

他吃得很專注,仿佛捧着一碗珍馐佳肴,筷子笨拙地夾起面,送進嘴裏的卻只有三分之一,不聽使喚的筷子放跑了大部分面條。趙老太看着他吃飯的樣子,忽然有些可憐他,但随即轉念一想,畫人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眼前倒是裝得乖巧,誰知道是不是又一個白眼狼?

阮青想給小花做衣服,學得更認真了,趙老太脾氣不好,手藝卻是極好,尤其擅長做旗袍。有一件青綠底,繡着幾串白茉莉花的旗袍穿在模特身上,阮青看得都入了迷,眼前忽然就浮現出一副圖景,朦胧煙雨中,一個撐着油紙傘的江南女子穿着一件青綠色的旗袍,幾串白茉莉俏皮地随着腳步搖曳……

“愣什麽神?跟個呆頭鵝一樣。”趙老太問道,他不好意思地說了說剛才閃過的念頭,“你是想找媳婦了吧?不過,這件确實适合穿在小姑娘身上,定做這件旗袍的主顧一會就來,你到時候別亂講話。”

也許阮青對這件旗袍的欣賞讓趙老太心情不錯,她随口又指點了幾句,“走線的時候,這個地方應該是個尖角,你看你縫的都是圓角,你是不是直接擡起壓腳,把布轉個方向就直接走線了?”

阮青連連點頭,“那不這樣,還能怎麽辦呢?”

“睜大眼睛看我怎麽做!”趙老太拿起布頭,輕車熟路地踩起縫紉機,到了尖角處,她擡起壓腳,推轉布頭,又用手搖了一下手輪,縫出來的轉角果然棱角分明,不顯笨拙。

阮青腦子裏不斷地回放她的動作,邊想邊嘗試,試了幾次,布頭上的走線終于有了師傅七八分的模樣,他興奮地拿着布頭去找師傅,“師傅,這樣是不是就對了?”

趙老太瞅了一眼,“還算有點樣子,不過功夫還差多着呢,別總逮着一種布料禍害,軟的硬的都能縫出模樣才叫差不多。”

“謝謝師傅指點!”

趙老太推推老花鏡,繼續縫手上的盤扣,“沒用的話以後少說,有空你去把樓上的布料整理一遍,登記造冊,以後用着也方便。”

阮青跟着趙老太進了一間屋子,他吃驚地張大嘴巴,一個個貨架格子裏挂着一幅幅布料,花色各異材質不同。阮青從來不知道,二樓的一間小屋裏居然藏着如此多的布料,他興奮地說,“這麽多布料,我覺得可以做一個電子樣冊,把這些料子進行編號,然後每種料子單列一頁,上面登記它存放的位置,質地,顏色,花紋等信息,再拍一張布料的照片,這樣給它們建立起戶籍卡,用的時候就可以先在電腦上查找,圈定大概的範圍,再取料子出來細選,師傅,你覺得這樣造冊可以嗎?”

趙老太直接潑來一盆冷水,“我不懂什麽破電腦,你也別給我整那洋玩意兒,老老實實找個本子登記造冊,聽明白沒?”

阮青還想再争取一下,趙老太直接背着手走了,背影上寫滿拒絕。他雖然有些失落,但想到師傅年紀大了,确實對電腦這種東西有隔閡,不可能一下子接受,但電子樣冊的優勢也很明顯,糾結來糾結去,忽然他一拍大腿,有了主意,不管紙質的還是電子的,都需要預先采集信息,建立信息庫,只不過最後呈現的形式不同,兩者并不矛盾,他完全可以把兩種都做出來,再請師傅選自己習慣的一種用,也許日子久了她也會改變想法的。”

這可是個大工程,阮青搬出來布料登記時,遇到的第一個難題是不曉得該如何描述這些布料的顏色,材質等特征,他總覺得把顏色那麽美的布料,用藍、紅、綠這些字眼來記錄,有些焚琴煮鶴的感覺。

他硬着頭皮去問師傅,趙老太冷哼一聲,不知從哪裏翻出來一本書,“對照上面的寫,拿不準地來問我。”

這本書為阮青打開了一個新世界,只一個紅,就分妃紅,海棠紅,櫻桃紅,胭脂,銀紅,茜色,嫣紅,橘紅等等,而且古人給顏色取了很多風雅的稱呼:天青、月白、藕荷、薄柿、蘇芳、松花、暮山紫…… 每一種都讓人浮想聯翩,尤其當布料的顏色與名稱相得益彰時,他都不禁嘆服古人的智慧,哪裏象他,給貓只會取個爛俗的名字小花。

這些料子的材質也很有名堂,平紋的有絹、紗、绮、缂絲,斜紋的有暗花绫、妝花绫,鍛紋的有織錦緞,還有絲絨、棉麻等等。

除了每天固定的踩縫紉機練習,阮青八成的時間都在整理造冊,他還在街上的手機店裏買來臺二手的平板,平板上套着個粉紅色的保護殼,估計是哪個有少女心的女性淘汰下來的東西。擔心被騙,他還拉着桑哲幫着去掌眼,才入了手,畢竟對于他來說,置辦大幾百塊錢的東西也算是大件了。

忙乎了大半個月,總算有了些眉目,不誇張地說,店裏的布料他九成都記在了腦子裏,布料找起來,比師傅趙老太利索得多。

一本嶄新的樣冊打印好了,擺在師傅的手邊,而阮青自己用得是平板,只要輸入相關的顏色,材質,就會篩選出符合要求的存貨,而且可以點開圖片,粗略地看圖進行選擇。

師專要搞一個藝術文化節,一幫子小女生找到店裏來定做旗袍,要求風格一致中又要略有變化,趙老太正好不在,阮青一個人在看店,他忽然想起上次店裏那件青綠底白茉莉的旗袍,當時還随手拍了一張圖片留存在手機裏,便調出來給女孩子們看,結果她們對這件旗袍一見鐘情,說不選了,就按這個來,但是每件旗袍要略微有些變化。

阮青說,“等師傅回來,我一定完整轉達你們的要求,後續事宜咱們電話聯系。”

等趙老太回來,聽阮青轉述了事情的經過,不由得對他有些刮目相看,她邊喝茶邊問他,“你覺得怎麽做,小姑娘們就能滿意?”

阮青想了想,“師傅,我聽她們話裏的意思,置辦這件旗袍不是僅僅為了藝術節演節目,在日常生活裏她們也會找機會穿出去,但她們是學生,也負擔不了太貴的衣服,所以布料可以選清爽自然的棉布,青綠色的就好。布料上的花可以變化一下,除了白茉莉,還可以是白玉蘭、白梅花、白雛菊等等,當下我只能想到這麽多。”

趙老太微微點頭,“說得有幾分道理,但是你忘了一點,她們首先是要在舞臺上穿,其次才是日常穿,棉布雖然穿着舒服,但是沒有光澤感,在舞臺上過于黯淡,節目效果會大打折扣,咱們得在庫存的料子裏好好挑一挑。”

阮青按照趙老太的要求粗選出來一部分布料,然後一匹一匹抱出來擺在臺子上讓她挑。她翻來翻去,選定了一款緞面人絲,細膩爽滑,有光澤感而且不易起皺,當然價位也不太高,畢竟是人造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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