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你若是不想自己上藥,孤可以幫你上。”◎
長星被孟娉瑤帶走之後, 周景和反而有些氣悶。
連看折子的似乎都沒了心情。
元堯進來奉茶的時候瞧見他臉色不佳,也大約猜到是為了白日裏太子妃鬧得那一出。
眼見快入夜了,主子依舊是冷着一張臉, 元堯只能大着膽子提了一句,“殿下,不如奴才去将人要回來?”
周景和冷眼看過去,元堯便知道自個方才說了不當說的, 慌忙俯身跪了下去,“奴才失言。”
“滾出去。”周景和顯然沒了耐心。
元堯只能屈身退了下去。
夜深, 絲絲縷縷的涼意從窗縫中滲了進來。
可周景和只覺得心頭的那股白日裏冒出來的火氣燒的越發旺盛。
他捏緊了指尖的筆杆,半晌,終于是站起身來往外邊走去。
沒走幾步又好似忽然想起來些什麽,轉頭取了一只白玉瓷瓶收進了衣袖裏。
長星聽到熟悉的聲音,有些驚訝的擡眼望去, 借着窗外隐約的光亮終于是瞧清楚了他的模樣,真的是周景和。
長星的呼吸不自覺停了一瞬,想到自己如今只是穿着單薄的寝衣,甚至因為他的突然靠近身子還與他緊緊貼在了一起,頓時又羞又惱, 想開口說話,卻因為還被他捂着嘴而只是艱難的發出了吱唔的聲音。
周景和聽見她吱唔的聲音, 這才後退一步将她松開。
沒料到她卻像是一只受驚了的兔子一般快步跑回了床榻,還用被子将身子裹得嚴嚴實實,只剩下一顆圓滾滾的腦袋露在外面, 頓時明白過來, 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 “你還懂這些?”
長星看了一眼那扇半開的窗戶, 并不客氣的回道:“奴婢也沒想過殿下還懂翻窗戶。”
周景和微微挑眉,倒并未因為她這番不識禮數的話語而發怒,只是從袖間取出那白玉瓷瓶随意的丢在了她的被褥上,“治燙傷的藥。”
長星見他一副施舍模樣心底更是來氣,“我不要。”
周景和微微眯起眼睛,長星知道這意味着自個又惹了他不快,卻少見的沒有低下頭去。
她知道在他眼裏她從來都只是都是低賤的奴才,或者更加精确一點,像一只被豢養的寵物,可以随意責罰打罵,偶爾有了興致,也可以給些甜頭。
可她到底不是寵物。
溫熱寒涼,也總有能看出來的時候。
從前還在文陽殿的時候,她也總眼巴巴的給他送各種東西,他需要的,他不需要的,只要是她覺得好的東西,都樂意往他的跟前送。
卻也從沒有像他一樣做出一副施舍姿态。
兩人僵持在了這兒,周景和沒有再開口,長星也如同賭氣一般的直挺挺坐在那兒。
硬是不願意讓步分毫。
不知過了多久,周景和終于冷着臉撿起被丢在被褥上的瓷瓶,長星以為他拿了藥便會離開,卻不想他硬是将那瓷瓶塞進了她的手中,低聲威脅道:“你若是不想自己上藥,孤可以幫你上。”
長星伸出去的手頓時僵住,擡眼對上周景和漆黑眼眸的一瞬,她知道他沒有與她開玩笑。
她下意識捏緊冰涼的瓷瓶,目光移向被褥下那只受傷了的腿,終于是心一橫,伸手掀開被褥,将草草包紮的布巾摘下,露出幾乎血肉模糊的傷口。
周景和的目光并未避諱的掃過她細白的小腿,在瞧見那片傷口後細不可聞的皺了皺眉,“明日孤讓元堯去跟太子妃說一聲,把你帶回來。”
長星聞言,正在上藥的手吓得一抖,瓷瓶裏大半的藥灑在了傷口上,疼得她不禁嘶的一聲,額頭也滲出冷汗來,腦子卻已經反應了過來,“奴婢……留在鸾瓊殿也挺好的。”
“挺好?”周景和的臉色瞬間發沉。
他以為他夜裏親自來看她,給她帶了上好的傷藥,還要将她帶回自己身邊,算是無上恩賜。
可她竟如此不識擡舉?
仿佛是他自作多情?
“是。”長星小心翼翼道:“在鸾瓊殿也是一樣的幹活,殿下不必為此影響……”
話才說了一半,周景和終于是沒了耐心,他冷笑道:“好,那便依你。”
說罷,已經是推門走了出去。
長星看着他的背影與夜色相融,不自覺松了口氣,這會兒方才發覺背上冷汗已經是将亵衣沾濕。
她草草收拾一番,終于是囫囵睡去。
初始幾日,長星做着綠玉故意刁難安排的活,每日忙完早已過了宮中宮人用晚膳的時候了,偶爾運氣好還能撿些剩飯剩菜對付,否則就只能是餓肚子。
後邊将時辰安排好,每日早上早些起身便将洗衣裳,打掃院子這些輕快活計做了,午後再去打水,如此下來竟也能勉強趕上時辰與宮人們一共用膳。
鸾瓊殿的宮人瞧她做事勤快,又是将這兒的重活累活全都攬下,對她也不自覺多了些好感。
偶爾一塊兒用膳時還能搭話聊上幾句。
除了他們好奇問起長星是如何開罪了太子妃娘娘時,長星實在給不出答案會有些窘迫之外,大多時候她與鸾瓊殿裏的這些人相處的都還算是愉快。
綠玉依舊是每日都來檢查她幹的活,只是時候久了,見她又從未偷過懶,态度似乎也松緩了許多。
只是看向她的眼神中偶爾透露着不解,似乎想不明白為何這些折磨人的活計,她每日做着,竟也不嫌疲累。
一轉眼間已是過了半月有餘。
周景和給的傷藥确實好用,長星小腿上那一片傷已經痊愈,連傷疤也一點一點變得淺淡。
用過早膳之後,孟娉瑤終于想起留在鸾瓊殿折磨了許久的長星來,便問道:“從周景和那裏帶回來的那個長星,現在如何了?”
“她……”綠玉聞言一頓,腦子裏瞬間出現長星勤勤懇懇的掃地洗衣打水的模樣,神色瞬間變得有些古怪,“她現在每日規規矩矩的幹活,掃地洗衣打水,事事都做得很好。”
孟娉瑤有些意外的看向綠玉,“你給她安排的這些可不像是小宮女能幹的活,她日日這樣受折磨,也都這樣生生忍着?”
綠玉苦笑,“奴婢倒是覺得這些事兒于她來說不像是折磨,日子長了,她做得更是得心應手。”
“本宮倒是越發瞧不明白了。”孟娉瑤擰着手中錦帕,眉頭也跟着緊緊皺起,“算算日子都已經半月了,這小宮女在鸾瓊殿受了苦,不跑到周景和跟前去哭訴委屈譴責本宮惡行,反而真的勤勤懇懇的在鸾瓊殿幹起活來。”
“周景和那邊也是,若真的是心愛之人能讓本宮如此欺淩?”
她越是說着就越覺得古怪,扭頭盯着綠玉看,“你說,這世上真會有人真心喜歡一個人,卻又忍心看着她受盡苦頭卻不聞不問?”
綠玉思忖片刻,道:“若是從前,奴婢定是要答沒有的,可現在……您覺得殿下他做出這種事來,是不是也能說得通?”
孟娉瑤默然。
周景和的性子,确實教人捉摸不透,在旁人看來無法理解的事,放在他身上卻多了幾分合理。
她來回擺弄着手中錦帕,想着總是不能讓那長星往後就真成了鸾瓊殿的一個粗使丫頭吧,那豈不是可惜了?
思慮了半晌,她終于有些煩悶的開口道:“把她帶到本宮身邊來伺候吧,正好也能本宮好好瞧一瞧她這心裏打着的到底是什麽主意。”
綠玉有些詫異,但還是點頭應下。
外間,長星正在打掃院落,不過才三月,就算是院子裏的花草也不過才抽出新芽,遠遠沒到落葉的時節,院子的地面其實很幹淨,就算是用心清掃也只能掃出些細不可聞的灰塵。
可她卻依舊細心清掃着,比從前負責打掃這兒的宮人都要用心幾分。
綠玉出來時正好瞧見她忙碌的模樣,她朝着長星招招手,“長星,過來,有事同你說。”
長星聽到聲音連忙應着,又快步走到綠玉跟前喚道:“綠玉姐姐。”
“嗯。”綠玉點點頭道:“娘娘聽說你這些日子做得不錯,特意提拔了你,往後你就是娘娘跟前的宮女,也就不用做這些粗使活計了。”
長星一愣,回過神來又有些不知所措,“綠玉姐姐,那我平日裏需要做些什麽呢?”
“等主子的命令就是了。”綠玉見她确實什麽都不懂,不免又多提點了她幾句,“主子讓你端茶倒水,或者要你去辦什麽差事,你就乖乖照着做,主子若是要出門,讓你一塊兒跟着你便跟着,沒讓你跟着你就留在鸾瓊殿守着。”
“出了外頭呢,更是要注意着,既是鸾瓊殿的人,若是做錯了事也是要連累咱們娘娘的。”
長星連連點頭,“謝謝綠玉姐姐,我明白了。”
綠玉“嗯”了一聲,又有些不放心道:“若是遇上什麽不明白的,別急着自個亂來,再來問我便是。”
長星又忙應聲,“放心吧綠玉姐姐。”
綠玉這才不再多言。
晃眼間已是三月中。
聖人的身後事已悉數料理好。
聖人方才駕崩之時,就有朝臣以“國不可一日無主”為由勸周景和即刻登基。
可周景和卻依舊依照祖制将聖人的身後事料理妥帖,才将繼任之事排上日程。
正是三月二十一日,也就是三日後。
周景和如此安排,自然是得了從天下人口中得了孝順之名。
就連上京的孩童都知曉這位太子殿下是如何孝順之人。
編了不少兒歌贊譽。
可此刻,那位百姓口中至純至孝的太子殿下卻站在腐臭陰暗的地牢裏,手裏捏着一柄染了血的長鞭。
若是細看,便會發覺那道長鞭上挂滿了倒刺,倒刺上的鮮血混着碎肉滴在地面上,刺鼻的腥臭味混雜在空氣中,只教人惡心欲吐。
而他面前的那人,早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