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俞燃這個澡洗得确實有點久,出來的時候外面飯都已經準備好了,正熱騰騰地冒着香氣。
一部分是嘉賓們自己弄的,一部分是宋西寧剛買的。而更多的則是小鎮上的鎮民你一份我一份送來的。
擺在一起後,很有那個年代吃大鍋飯的味道。鎮民們送來了就站旁邊聊天,氣氛看上去好不熱鬧。
俞燃出來後,程至連忙把提前給他留好的飯菜遞過去。那會兒宋西寧正站在俞燃要過去的空隙裏夾菜,見狀腳下步伐一轉,就到另一邊去夾了另一份菜。
他動作自然,看上去好像當真是看中了另一份菜,沒人覺得異常。
只有身後的俞燃擡了擡眼皮。
鎮民們聊以前的電影,也聊後來的小鎮建設,閑着無聊還會問問藝人們的情況。知道張萬山拍攝的都有哪些電影,劉立又是多經典的配角演員之後,興奮地接二連三要合影。
這一頓飯吃得跟過年似的,到半夜一點才結束。嘉賓們堅持和鎮民一起把剩下的殘局收拾幹淨,到最後累到眼睛都快要睜不開。
本來節目走到夜裏,會有一個嘉賓坐下來互相聊天的環節。因為《遠行》的嘉賓每一個都算有料,所以觀衆也向來喜歡聽他們聊天。
然而今天累成這個樣子,天肯定是聊不成了。
在這方面節目組很有經驗,所以會把每一期的錄制周期都定為三天兩夜。這樣一來,只要第二天能補上這個環節就行,時間不會太緊湊,大家于是也能放心入睡。嘉賓夠放松,才更能讓觀衆體會到遠行的魅力。
臨睡前,慣例得去衛生間裏放水。
這樣的小鎮,一到入夜空氣就會變得特別清新。宋西寧很迷戀這種味道,上完廁所出來之後于是在院落裏站了一會。
卻沒想到能遇上俞燃- -行吧,也沒有什麽沒想到的。總共就這麽大點地方,七個嘉賓,合該是擡頭不見低頭見。
按理說,撞都撞見了,周圍那麽多鏡頭擺着呢,應該要打個招呼以示友好。然而宋西寧的視線垂落在俞燃身上後,卻什麽話也沒說,甩着手便朝卧室的方向去了。
俞燃見狀一頓。
恰巧蔣遠在這時從旁邊過來,小心翼翼地問宋西寧說:“宋哥,我今天的表現還好嗎?”
宋西寧:“好。”
然後跟着多誇贊了蔣遠好幾句。他說話時風趣又幽默,自帶一種親和力,把蔣遠逗得直笑。
被他們曬在背後的俞燃聞聲,回過頭來冷冷地看了兩人一眼。
差不多就是從這開始,俞燃和宋西寧之間的氣氛又變得不大對勁了。
先發現這一點的是程至。
他雖然不是節目的主咖,但作為一個主持人,卻是這檔節目實打實的核心。注意嘉賓之間的氛圍、關系、情緒,這都是他的工作了,必須第一個察覺到。
而倘若是別人之間出了這種問題,他或許還能明面上活躍活躍氣氛。可他知道俞燃和宋西寧過去的關系,這兩個人之間出了問題,那就不是能在明面上随便調侃的了,容易弄巧成拙。
于是在第二天白天,程至便找了個攝像機拍不到的間隙,摘了麥走到俞燃身邊去問說:“怎麽回事啊?”
他沒直接點出宋西寧的名字,可俞燃卻知道他在問什麽,冷着臉道:“別問我。”
“不問你問誰啊?”這些年宋西寧都在外邊,只論最近的關系親密程度,那程至還是和俞燃要近一些:“剛來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我看着?明明一直到吃飯的時候,我看着都好好的啊?”
吃飯的時候就已經不好了。
但俞燃懶得糾正程至,只說:“不知道。”
他手上正在清洗的是剛用過的換藥工具,眼睫低垂下去,好半天,也不知想到了什麽,自嘲道:“可能是煩我了吧。”
程至愣住了,他想說不能夠。
雖然這些年和宋西寧走得不近,但以前關系實打實的好過。所以他知道以宋西寧的性格,剛來的時候願意抱俞燃那一下,就肯定不是煩他。
但人家參雜了感情的事,程至也不好把自己的想法篤定地說出去,遂只是猶疑地喃喃:“怎麽會呢……”
俞燃洗完了,拎着在院內擦幹,擦着擦着,突然就好像特別累一般,靠在水池邊上不動了。
今天是個大晴天,可俞燃就好像感覺不到那溫暖的陽光一般。
程至見狀,也沒什麽辦法,只能抓抓頭說:“那你弄好了一會兒快點跟上啊,我就先過去了。沒事的,西寧脾氣好,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別往心裏去,指不定一會就好了。”
就在程至說“西寧脾氣好”的時候,俞燃不動的黑睫突然就顫了一下。
他想說宋西寧的脾氣一點都不好,以前在一起的時候就總是讓着他,不說他,把他慣到有恃無恐,當真以為宋西寧永遠不會離開他,又在轉瞬間給他判了死刑,決絕得好像以前給過的溫柔都是假的,任由他怎麽求都不回頭。
可他又沒有辦法否認宋西寧脾氣好。因為的确是很好,所以才會讓他整整五年一直嘗試放下,最終都還是放不下。
就好像吃到過這個世界上最美味的餐點一般,不論怎麽用痛苦的回憶去鞭策自己,擡頭只要看見他,好像就會忍不住想要走過去。
“程哥,”俞燃看着手裏的瓶瓶罐罐,突然開口:“你說- -”
程至:“啊?”
俞燃抿了抿唇,将瓶罐放到一邊,把身上的傷帶又收了收緊,随即低垂着搖搖腦袋:“沒事。”
*
第一天節目組的主要活動範圍在小鎮,而第二天,就是向小鎮之外探索了。
阮鳳鳴在接連遭遇無法變聲、被同齡人欺淩、比賽失利之後,情緒徹底崩塌。他想要逃離阮家,一路朝山上跑去。
可是小鎮的山那麽高,阮鳳鳴又那麽瘦小,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影片中導演在這時給了宋西寧一個俯拍的鏡頭,将阮鳳鳴如蝼蟻一般掙紮的身姿清晰展現給觀衆,雨跟随暴躁地下,那一幕的壓迫感極強。
而更強的是,阮鳳鳴最終還是從山脈上一路滾下。滾回到了那封閉的小鎮,以及父母的視線之中。
這一幕戲是影片的高.潮,張萬山也是導演,所以他不喜歡用綜藝的搞笑去摧毀掉原片的高.潮氛圍,這對他來說是不太尊重的事兒。
所以帶着宋西寧再走到這座山上時,他挺正色地問了句:“那是你第一部片子對吧。”
宋西寧:“對。”
“所以你是怎麽把阮鳳鳴的崩潰表演得那麽淋漓盡致的呢?”
“導演教得好。”宋西寧笑。
張萬山樂了:“跟我這吹其他導演是吧?我能不知道幾成是導演功力,幾成是演員功力呢?”
快到山峰了,宋西寧邁開長腿,用力往上一蹬。筆挺的身型很快便立在了一棵高聳的樹木旁邊。
影片中的阮鳳鳴到最後也沒有翻越過這座山,所以當宋西寧用比阮鳳鳴時期成熟許多許多的身體,在一檔綜藝中将這座山翻過去,是真讓人感慨萬千。
身後的鏡頭跟着他一起,拍攝向了高山之外的漫漫田地。可惜不是豐收時節,無法看到一片金燦燦的稻田。
但宋西寧還是被那田地的廣闊迷了眼,随即拍掉手上的灰塵說:“我一直覺得《我的第一十八年》之所以能受到觀衆的認可,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每一個人在生活中,可能或多或少都像阮鳳鳴。有不得已,有想逃避的東西。”
“你也有嗎?”張萬山問。
“我有,我可太多了。”宋西寧樂了:“您這些天老說我以前講究,這能是白說的嗎?”
宋西寧小時候的生活環境很壓抑,那時他的生活就像一個怪圈,分明自己還沒有多了解這個世界,可卻早早有人替他做了人生的主。仿佛他降生在這個世界不是為了認識這個世界,而是為了去完成一段他人的使命一般。
這一度讓宋西寧感到痛苦。
影片中,阮鳳鳴最後被父母帶回了家,參加新一輪比賽。而在這一輪比賽裏,阮鳳鳴将自己的所學所練發揮到了極致,跳得像一只綻放的、妖冶的天鵝,美麗得無與倫比。
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父母更是激動到落淚。
可當導演給阮鳳鳴特寫時,他的眼睛卻無神且破碎。手從鎖骨往胸口移,最後再掉落于身側時,竟有輕微晃蕩,不像專業舞者,像被提了線的木偶。
張萬山一語雙關道:“那我們鳳鳴今天得是走出去了啊。”
“是啊。”宋西寧調整了一下綁在腰後的機器,大喇喇往地上一坐,看着眼前晃蕩的田地漫聲道:“走出去了。”
但是怎麽走出去的呢?
宋西寧腦海中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個問題,随即幾乎無可抑制一般,目光下意識地回頭想找俞燃。
就見俞燃在他身後幾步的位置,正垂眸看着他。
他這時的想法就沒有和宋西寧撞上,好像完全沒有宋西寧曾經也有向他汲取力量的自覺。只彎下腰去,伸手在宋西寧的後帽上輕輕拍了拍。
随即解釋了一句說:“有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