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朱鳳一路被人擡到了林府正堂。他姍姍來遲,這邊院子裏已被他帶來的人圍了一圈。

林家的下人打水的打水,倒茶的倒茶,半點不敢怠慢這幫兇神惡煞的地痞流氓。

他們剛才一夥人沖進內院,把正悠哉坐在樹下嗑瓜子的幾個婆子吓了一跳。

等她們回過神,還沒來得及呵斥,那群人不由分說上來就是一頓打砸,連今早林妙擺在院中準備畫畫用的案幾都被掀了個四腳朝天。

平時仗着力大慣會欺負人的婆子起先還十分威武地對着這夥人口沫橫飛,揚言要去告官,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結果在最前頭站着的狐貍眼少年一聽,上前飛起一腳把她踹了個狗啃屎,“知不知道我們老大是誰?你去告個官來試試?”

許是沒料到這夥土匪說動手就動手,一點不帶手下留情。那婆子摔在地上,傷着了筋骨,皺着張臉期期艾艾地叫喚了幾聲,全然沒了方才的威風勁。

旁邊有眼見力的忙過來一把扯起她,連連谄媚地笑:“白三少爺,有話好好說。犯不着同這等下賤東西多費口舌!”

笑話,這天寧城裏,誰敢去告朱鳳!

而那朱鳳此時正悠哉地被放下了地,對眼前一衆哭喪着張臉仿佛家裏辦喪事的林家下人熟視無睹。

反而慢悠悠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擺,才擡起眼來問:“怎麽,來了客,卻沒人迎我,林家就是這麽管教下人的?”

他說這話時面上沒什麽表情,暴曬在日頭下的一幹子人卻兀然的背脊發涼,腿都跟着哆嗦了一下。

那頭人堆裏立刻鑽出來一個婢女。春衫、繡鞋都是新做的,可見是林太太身邊的大丫鬟。

只是俏生生的臉上一層薄汗,雙挂髻已被擠得散亂在肩上,還得強撐着笑,“朱大少,您請進去喝口茶。太太一會兒就來。”

說着在前頭引路,将朱鳳請進了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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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屋內悠悠坐定,接了丫鬟捧上來的茶,也不喝,而是道:“我可不是來這兒等人的。”

那丫鬟忙道:“大少莫急,奴婢這便去喚太太。”說着,轉身急走幾步,逃命一般從另一扇小門出去。

她低着頭,心裏暗暗叫苦,自己原本不是今兒當職,當時事發突然,也不知道是哪個天殺的東西在後頭推了她一把。害得她要擔這苦差,兩頭都得罪不起!

“青月。”她正想着,就聽見有人喚自己。偏頭一瞧,林太太正從旁邊回廊往這邊過來。

青月像見了救命稻草,幾步上前攙住她,“太太,朱大少已經在正堂內等着了。他帶來的那夥人也在外邊,您看這……”

“你可看清那夥人裏領頭的人是誰了沒?”

青月不解,卻見林太太神情鎮定,底氣十足,不由也跟着松了口氣。看來太太是有後招的。

“奴婢方才匆匆瞧了一眼,好似……是白三少爺。其他的都是些潑皮無賴。”

“就他一個?”林太太冷笑一聲,“朱鳳倒是好大的膽子!”

“你拿我的對牌去一趟白府,就說白三今日跟着朱鳳沖進我林家內院放刁撒潑,意欲強搶民女。咱們林家雖無勢卻也受不得這般屈辱,還請白家二老給林家一個交代!”

“嗳!奴婢這便去辦。”

青月轉身往外走,心道還是太太有法子,白善整日跟着朱鳳為非作歹,也就白大人能治得了他了。

青月一走,林太太又吩咐別的丫鬟:“你們幾個去給我守着林沅的院子,守住了,絕不能讓她知道這邊的半點風聲。”

朱鳳這般突然的上門提親,到底有沒有同林沅串通一氣還不好說。

不管有沒有,眼下都暫且先将朱鳳忽悠回去,她有的是時間再來料理林沅。

結親是結兩姓之好,朱鳳親自上門又能如何,也不看看他老子答不答應。

林太太事先和娘家通過氣,只等着那邊将生辰貼送過來。如今不過是被朱鳳耽擱了一下,她明日就請人将八字一合,禮成過後林沅還能如何翻天?

嫁進朱家,想都別想!

林太太順着回廊一路往正堂去,路過耳房時,林妙從裏邊探出身來,“娘!”

她幾步上前拽住林太太的手,急道:“娘可千萬別答應朱鳳。林沅要嫁進了朱家,還不知道會得意成什麽模樣呢,到時候若踩到咱們頭上來了可怎麽辦!”

林妙心中不屑,一個克死了全家的掃把星也敢做飛上枝頭的白日夢。

“放心,娘省得。林沅翻不出什麽水花,朱鳳也蹦跶不了多久。”林太太所想比林妙更深一層,她拍拍林妙的手,不再多言,轉身推開小門走進正堂。

朱鳳正坐于上席,挺直的背,白淨的額間,微垂的長睫,像是水墨畫中才有的翩翩公子。

林家正堂與耳房間隔了幾道屏風,林太太立在屏風後,透過绛帛一眼瞅見了院子中的白善,他身後或坐或立了一夥人,各個兇神惡煞。

看來朱鳳不走,他們也不會走。

林太太只瞥一眼就皺皺眉,厭惡的移開視線,真是什麽阿貓阿狗也敢往她林府鑽。

她稍一頓,從屏風後頭走了出去,“讓大少久等,實在對不住。”

她蓮步輕移,落座在朱鳳對面時,臉上已是笑意吟吟。

旁邊小丫鬟奉上茶,林太太接過來,瞧也不瞧,反而呵斥她:“沒規矩,大少既然來了便也是客,林家哪有怠慢的道理。還不快給大少也斟上?”

小丫鬟忙應聲是,提着茶壺朝朱鳳這邊過來。

朱鳳手裏的茶一滴沒少,他擡擡手指,“等着林太太,茶都涼了,撤下去吧。”

那小丫鬟一愣,回首看眼林太太,見她面色如初,這才“嗳”了一聲,上前撤了朱鳳的茶。

林太太對此也不惱,“實在讓大少久等。大少若只是來提親,派人跑一趟便是,何必親自過來。咱們家難道還會将大少的人拒之門外?”

朱鳳便悠悠道:“提親不是小事。”

“哎,大少說得是,這的确不是小事。”林太太笑道:“只是大少或許有所不知。”

“這親事呢,卻并非是大少來這一趟便能成的。總得按部就班,先問過令堂的意思,再遣媒婆上門。所謂好事多磨,這是規矩。”

她是想說朱鳳野蠻不知禮數,誰知對面的朱鳳聽完,卻挑起唇角笑了一聲。

“規矩?”朱鳳擡眼看她,“林太太難道不知,在這天寧城裏頭,我就是規矩?”

不待她回話,又道:“何況從古至今,規矩都是有權者用來管束下等人的……林太太說的這規矩,與我又有何幹?”

他神情悠然,長眸半掩,眼裏卷着絲輕蔑。

林太太被這話嗆得一頓,捏住茶蠱的手緊了緊。

“是,大少若不想守這規矩也無妨。”

她皮笑肉不笑地說:“只是我是個娘親。沅娘雖不是我親生的,可也是我看着長大的。女子嫁人乃終身大事,沅娘命苦,我早些時候便許諾過她,日後的婚事會尊重她的意願。畢竟要沅娘能過上好日子,我才安心。”

“大少的事,過後我親自去跟沅娘提一提,看看她是個什麽想法。之後再給大少回信去……你看如何?”

林太太眼下只想早些将朱鳳支走,至于回信,說句林沅自己不願意便可搪塞過去。

朱鳳除非長了天眼,否則還能知道她到底問沒問過林沅?

朱鳳沒答話,他慢條斯理瞥了眼外頭,“林太太倒是有心。只是如今天色還早,何必這般周折,将林家二姑娘請過來,我當面聽林太太問了才放心不是。”

胡鬧!

林太太倏然不悅地颦起眉,她已自降身份,萬般退讓,卻不想這朱鳳竟這般的沒眼色!

就在此時,院外忽然爆出一陣騷亂,似乎有數道紛亂的腳步聲正漸行漸近。

林太太方才還懸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來得真是時候。

她問:“是什麽聲音?出了何事?”

那頭便有小丫鬟快步進來禀道:“太太,是白府的管事來了,帶了一夥人,說是奉了白大人的命,來抓白三少爺回去的。那管事還想來給您賠個不是。”

林太太一聽,嘴角就蕩出笑意來,“白大人這就是見外了,只管讓他們帶人走。再告訴管事,不用來我這兒了。”

那小丫鬟領命退出去,林太太轉頭就沖朱鳳嘆道:“白三少爺也真是不讓白大人省心……這會兒外頭定亂着,外男也多,倒是不便把沅娘叫來了……大少不如先回去,等過幾日,我定派人上門。”

既然白府二老出手管這事,那便是木已成舟,朱鳳再有什麽手段都不好使,還真當自己是什麽人物了不成?

正堂內悄無聲息,朱鳳悠然坐着,從方才外頭開始騷動到現在,竟是臉色都沒變一下。

他微垂眸盯着自己滾金邊的袖角,忽然開口道:“說來,今早城西賭坊那頭有個出老千被瞧了出來的,鬧了一陣,還打傷了賭坊好幾個管事。”

林太太的笑意挂在唇邊,聽了這話卻是一愣,不明白朱鳳怎麽就忽然把話頭扯到賭錢上頭去了。

她問:“這倒是不曾聽聞,大少為何說起此事?”

“想知道?”朱鳳擡起頭沖她神秘一笑,眨眨眼,視線往外一飄,“你看,這不就來了?”

林太太順着他的目光向外望去。

視野的正中央是一個婆子,正穿過嘈雜的人堆,直直沖正堂奔來。分明滿頭大汗,嘴裏喘着粗氣,腳下卻一刻也不停歇。

林太太心中忽然就生出一股不詳之感。

婆子撞開門扉,顧不得禮數,胡亂在下頭撲通一跪,“太太,不好了!”

林太太皺起眉,“這般慌張做什麽?出什麽事了?”

“大……大公子被衙門的人拖走了!”

林太太一下子立起來,“你說什麽?”

婆子哭喊道:“衙門說大公子在賭坊打傷了人,要抓他回去依法處置,只要上頭沒開口,他,他們就不放人!太太……這可怎麽辦啊太太!”

林太太的臉色瞬間一下子從紫到青,最後變為煞白,腳下踉跄,險些沒扶住椅子。

那婆子跪在地上,敞開嗓子哭得撕心裂肺。

林太太本就一口氣沒提得上來,被這一叫喚更覺頭暈目眩,胸口發悶。

怎麽會?

怎麽會變成了這樣?

立在一側的幾個小丫鬟聞言也慌了神,遂跟着嘤嘤而泣。

堂內這下倒變得比外頭還熱鬧了。

坐在林太太對面,從頭到尾姿勢也沒變一個的朱鳳終于自袖角間悠悠擡起眼:“林太太,這樁親事……你意下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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