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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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闵叫一聲“父親”,又與盛昌見了禮,然後說:“您要見章一,兒子帶她來便是,何須勞煩底下人費這周章。她年輕不懂事,沒見過的便要亂陣腳,失了禮數。”

鐘父微微冷笑:“我早知她是如此,等見了才要道,比想的還要糟上一分!”

鐘闵盯着他父親的眼,“父親既然見過了,兒子就攜了她去。”拉了章一的手,就要轉身。

盛昌沉聲呵斥:“闵兒!你這是什麽态度!”

鐘闵說:“旁人也就罷了,章一的心思,我想您比誰都看得明白。”盛昌神色一僵,鐘闵已帶着章一出了廳門,身後鐘父怒罵:“混賬東西!”盛昌忙替他順氣,微微搖頭,“先生。”

鐘闵自己開了車來,章一上車。他手放在輪盤上,身子側過來,将她從頭到腳盯過一遍,她垂着眼,不說話,他也沒問,過一會,發動車子。

回到家,跟着他停車,然後上樓。坐着,圈她在懷裏,繼續拼上次那張圖,兩個人不怎麽說話,有時她看半天也不定的,他便拿了她的手放到某一處,輕聲說:“這兒”,她“唔”地點下頭,然後把圖片落下去。

他陪她拼了一段時間,一手攬了她的肩,一手挽了兩條腿,輕輕一轉,便打橫倒在他懷裏。淺淺碰了幾下,再是重重的啄,最後才是深深的,濕吻,她自然而然地勾着他的脖子,回應。

他們吻了很長的時間,分開。他起身出去,她依舊呆在原處,不一會聽見車子聲音響,知道他又出門了。她看着面前的圖,大片空白等着人去填。她每每認認真真地考慮了,才落下一片。拼不多時,便要感嘆,原來無意間竟選了這麽難的來做,這張圖,她是不可能拼完整的了。

第二天他也是一早出門,到晚上仍沒有回來。章一吃過了飯,無事做,放星際寶貝的碟看,看到九點鐘,去洗澡,将身子細細清洗一遍,塗好潤膚露,換過睡衣,上床,翻他睡前看的雜志。其實她也就看看gg和插圖,一刊還沒翻完,他回來了,許是夜了,臉上有點倦意。

她把雜志往旁邊一放,伸出手,“過來我看看。”

突然聽她來這麽一句,他嘴角勾起笑,走過來坐下,“看吧。”

她兩手捧住他的臉,手掌微微往外展開,笑說:“看,花朵般的男人。”他沒說什麽,就看着她。

她也在看他的臉,伸一根手指摸摸他眼睛下面,曾被她劃過一道子的地方,說:“一點痕跡都沒有了。”

他笑:“謝你那時候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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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笑:“再給你劃一道子?”

他說:“我臉上本是有疤的,你沒看到?”

“我早看到的,沒說而已”,手一指,在鬓角旁邊有一道,細看還是顯眼的,比指甲劃的寬,問他:“怎麽來的?”

他說:“小時候與人在山林子亂竄,多的是荊棘藤子,挂上去了,再過去一點,一只眼睛就報銷了。下來了,翻着紅,嬷嬷領着從人前過,說:這孩子,虧他生在世商家,有了這一道子,倒添些草莽英豪氣了。”

她點點頭,說:“你生在那樣的人家,注定要生出許多故事來。”又湊上去看了一會,摸一摸,然後跳下床,拉起他的手,像個小主婦一樣說:“洗洗睡了吧。”

他說好,站起來,卻想起來說:“我差點忘了,你等我一下。”去更衣室裏捧了兩只盒子出來,一大一小,走回來對她說:“打開看看。”

她把上面那只小盒子打開,看得眼睛亮起來。把表取出來,越看越愛,又看看他手上的那只,說:“看表面,跟你的倒像是一對。”

他說:“唔。表帶給你選的天青色,我覺得這顏色最襯你,一種稚嫩的堅定。”

她嘟囔,“我一點不堅定。”又問:“什麽時候買的?”

他說:“兩年前訂的,做出來時間剛好趕上。”

原來是那麽早的時候。她說不出話了,拿着表,心裏不知在想什麽。過一會說:“戴上我看看。”他給她戴上了,細白手腕,恰如其分的好看。

“這個大的裏面是什麽?”打開來,驚呼一聲。是小禮服。

他展開給她看,是白色挂脖的,胸前的精美刺繡上貼有碎鑽,裙身是細緞面的,腰跡收得極窄,有流蘇垂下來,像清涼的細銀雨絲。

她接過來捧着,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過半天才問他:“也是你去訂的?”

他說是。換做平時,她肯定會摟着他的脖子說,“怎麽辦,鐘闵,我簡直太喜歡你了。”或者羞澀而大膽地親他一下,然會說,“沒有最喜歡,只有更喜歡。”但是現在,她用手撥着禮服上亮閃閃的流蘇,小聲說:“何必親自去呢。”

他倒沒覺得有什麽,以為是真怕他麻煩,于是笑說:“我每季都要過去的,有時還不止一次。去試衣,取成衣,并且定下一季的款式。不過順個便而已,你可千萬別得意。”

她勉強笑笑。

“本來他們都是不肯的,道道工序繁瑣得很,有的東西必須要客人自己去才能定,大師是不允許有失敗作品的。後來去找了相熟的一家,這才接下來,頗費了些口舌。”

她點點頭。他去的話,怎樣都是錯不了的。她現在的衣服基本都是他替她挑的,或者帶她去店裏試的。

她把禮服遞給他,“我試試。”把睡裙的細吊帶從肩膀褪下來,手臂穿出來,裙子就垮到腰上了。她頭發是挽着的,脖子上有細絨絨的碎發,往下是鎖骨,再往下是兩只尖尖的乳。凹與凸,清純與性感,是她獨特的,極致的魅惑。他将手裏的禮服一抛,吻上去。她在他嘴裏“唔唔”兩聲,他含糊着說:“明天再試。”

倒在床上,睡裙被他扯到小腿上,她兩下蹬掉了,然後是小褲,弓起身,去吻他,咬他。孩子式的急切,就是渴望,就是想要。去解他的襯衣,手指發抖,半天才解開一顆,解第二顆時,他抓住兩邊領子,用力一扯,扯開來,扣子噼裏啪啦滾到地板上,上好的珍珠貝母。又去解他的皮帶,解不開,急得喘氣,他按着她的手,兩下解開。床頭櫃有東西在響,骨碌碌——骨碌碌,伴着鈴聲。他把皮帶扯出來,扔下去,搭扣重重一聲響。那頭又骨碌碌兩聲,然後“啪”的掉下去了,仍舊在響,沒有人理。她已經在叫他的名字了,喘息一般,“鐘闵……鐘闵……”是準備好接納了,他手指出來,就要挺上去。地上的東西又響起來,骨碌得更厲害了,鈴聲更響了,帶着一股子怨氣,從機芯裏頭震出來的。她的身體開始僵硬,“……你的手機。”他說“別管”,抵上來。鈴聲越發凄厲了,她再也受不了,錯開身,身子扭着就要去撿。他把她扳回床上,郁着臉,下去撿。

他盯着手機屏幕,眼神疑惑。猶疑了一下,還是接起來,那邊說了什麽,他臉色大變,一句話沒說,挂機。撿起七零八落的衣物套上,過去把睡裙給她穿上,“有急事。”去更衣室另穿了上衣,走到門口又說:“你自己睡,別等我了。”她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知道他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于是重重點頭。

是有事發生了。

_____

鐘闵趕到醫院。他父親突發心肌梗塞,送到醫院搶救。盛昌紅着眼睛,盈盈有淚光,見到他來,說:“一直都是好好的,晚飯過後說想吃新摘的櫻桃,有幾年未吃了。我當他是說笑,這時節哪還有櫻桃。說話時也是好的,結果方才要睡了,眨眼間倒下了。幸而家裏有醫生。”

鐘闵走到床邊,他父親戴着氧氣罩,旁邊的心電監護儀顯示心率紊亂。醫生說送的及時,并且在家中做過急救措施,現在在緩解中了。他坐下來,握住他父親的一只手,一直看着,病房裏只有監護儀的“滴——滴”聲。他聽着那聲音,漸漸地像入了定,忽聽有人在那頭叫一聲“闵兒”。

他回過頭,盛昌站在病房門口朝他招手,“你來。”他又看一眼父親,然後走過去,跟在盛昌後面,一直出了套間,到隔壁房間裏去。盛昌先坐下,說“你也坐”,他這才坐下了。

這間房裏更靜,一點聲音都聽不到了。隔了很久,盛昌才說:“你父親為什麽這樣,你大體該是知道的。”

“這一年來,你名下的各種股份增值多少,你內心的念頭就長了多少。近幾月,你做的事,你父親哪一樣看不清楚,他不說,由你去罷了。公司接連事故,季度財報出來,市值貶了多少就不提了,你這般處心積慮,暗中收購分散股份,超過你父親,成了第一持股人。”

“你父親成這樣,不是為什麽股份,全為的是你的心。你母親去得早,把你一人當作兩人來愛。這世上,他就只你這一點血脈,他的哪樣東西不是你的,哪怕,你就是要他的命,他也是會給的。闵兒啊闵兒,問問你自己,從小把父親當作假想敵,一心要超越,父子天性,他哪裏不明白,把你養出來,養的這麽好,你當他都是為誰?他嘴上不說,實則将你愛逾性命,可你做的這一切,真真,叫他心寒。”

盛昌說着,滴下淚來,忙用手拭去了。“還有那孩子,你這麽做,一半也是為她。若你當我們是至親,在這事上,又何嘗好好說過一句半句的?只要是你真心愛的,我們哪有不同意的。你也說,那孩子的心思我比誰都看得明白,那你父親這樣的至情至性,你就不明白了?”

“你有沒有考慮後果?他身子不好,若這一下真有個好歹,你一輩子都飲不完這恨!”

鐘闵的目光一直看向一點,失了焦距,聽見這一言,忙擡起頭來看向盛昌。有人推開門來說,他父親醒過來了,兩人匆匆過去。

盛昌撲到鐘父身上,握着他的手,一聲“先生”還未叫出口,眼淚先滾了下來。鐘父把手抽 出來,反握住她的,拍一拍,示意她安心,嘴唇幹裂,說了個什麽。盛昌一看就知道,忙把身後的人拉到前面來,“闵兒在這。”

鐘闵彎下腰,然後緩緩地跪下身來,把頭放到他父親的手邊,他父親摸摸他的頭,然後拾起他的手。鐘闵擡起頭。他父親伸過另一只手來,在他手心上緩緩寫下四個字。寫第二個時,鐘闵已經濕了眼眶,等寫完最後一個,終于捧着他父親的手貼到臉上。他父親閉上眼睛,盛昌捂住嘴,背過身去。一直到他父親睡着,盛昌一直站在旁邊。他站起身,是跪得太久,身子晃了一下,盛昌扶住他的手臂。他再也忍不住,叫得一聲:“小姨……”盛昌的眼淚又滾下來。

鐘闵一直守到天亮。從住院樓下來,打電話給章一,響了一聲,才反應過來她還在睡覺,結果她接起來了。

“鐘闵。”

他嗓子沙啞,“……章一,今天不能給你行成人禮了。”

章一轉頭看着窗簾縫透過的亮白色,“嗯。”

“寶貝,對不起。”

“沒關系,你有要緊的事。”

“我一會就回來。”

“嗯。”

____

鐘家老宅裏靜悄悄的。鐘闵立在一處屋檐下,往上看,挂着燕子窩的,多少年前,就是在這裏,掉下過一只乳燕,摔傷了,他過去捧起來,那麽小,身上披着的,軟得不像是毛羽,還有那突出來的一點尖,就是它的喙。他捧了一陣,放回去,躲到一邊等老燕回來。過一會,老燕果真回來,落在乳燕旁邊,說了些什麽,說完老的回巢了,乳的還留在地上,始終不見老的下來。他心中大喜,奔過去撿起乳燕就跑。

愛不釋手。偷偷把乳燕帶到書房,寫完一個字就要拿出來看上半天,正巧他父親進來,慌得塞回去。他父親臉一沉,走過來說:“拿出來!”他不肯。他父親抽出戒尺“啪”地往桌上招呼一聲,他打一個寒顫。到底是畏懼父親的威嚴,把燕交出來了。他父親接過,眉頭一皺,用戒尺指着他鼻子尖,說:“我平日怎麽教育你的?”他不敢縮頭,盯着戒尺說:“玩物不可喪志。”他父親把戒尺一抖,說:“大點聲!”吓得他眼一閉,趕緊睜開了,宏聲說:“玩物不可喪志!”戒尺縮回去了。

他坐回案前,他父親說:“好好寫。”他偷偷斜一眼,燕在父親手裏,小得一捏就沒了,又想到燕兒可愛,忍不住要哭。他父親當沒看見,說:“寫完了到後院來。”掌中托着燕出去了。寫到一半時,他想這燕兒肯定難逃一劫,真的就要淌下淚來,忍是忍住了,心中竟然悲憤。寫完最後一字,将筆一撂,恨不得立馬化陣青煙飄過去。

到得後院,大吃一驚。燕在籠子裏,籠子遞到他手上。他父親說:“養養看。”他差點蹦起來。結果那燕不吃不喝,一天工夫就死掉了,他年幼,見不得心愛之物消亡,心中大恸。他父親說:“這世間萬物都有它的孤潔。乳燕掉下來,沾了人氣,老燕是不肯再要的,你就是放回窩裏,也要逐出來。再說乳燕,你一心一意待它好,它就明白了?我讓你讀‘大學’,你總叫讀不懂,問我什麽是‘格物致知’,說不得,要你自己領悟才好。恰好今天這事,你再想想。”他站在死燕旁邊,半天不動。最後去刨開土,挖一個窩,埋了。怏怏地回書房去,紙上他父親留着四個字:“好事多磨”。

鐘闵在案前坐下。光從雕花窗子裏透進來,灑滿一案。他坐了很久,攤開手心,那裏和案上都寫着四個字,無形無蹤的,他卻看見了。

手機在震動。他接起來,然後挂掉。

鐘闵依舊坐着沒動,手心裏的字被緩緩握起來。

章一不見了。

原來這一切,竟是他錯了。

小劇場——————————————————————

兩個人出了很多汗,貼在一起,皮膚粘得緊緊的。她說洗洗吧,怪難受的。他說一會。過一會,她說現在去吧,他還是說一會。知道他是故意的,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咬得他直叫喚。

她挺得意的,“知道疼了吧。”

他非常配合,“知道了。”

咬得确實挺重的,紅的,圓圓一圈,齒印清晰可見,又忍不住心疼,上去親一親,“乖,不疼噢。”

他拍拍她的小屁股。她老老實實在他身上趴了一會,突然擡起頭說:“問你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

他說好。

她有點氣勢洶洶:“你一共交過幾個女朋友?”

“可以不回答嗎?”

“不行。”

他說:“我在年輕時候也曾經有過許多經歷,後來大半忘卻了。”

這話聽着這麽耳熟!她想了半天,終于反應過來,“你敢杜撰魯迅先生的話!我在語文資料上見過的!”他還笑,越來越覺得他可惡,以前怎麽就沒發現,現在想起來,他說過的各種好話,多半都是來糊弄她。捶他,“壞蛋,壞蛋!”又說,“你大半忘卻了,我還記着呢。凱旋是一個,還有個,叫佳佳的,我都知道。”

他表情愉悅得很,“噢,原來你那時候就偷偷喜歡我了。”

她臉紅紅的,“誰喜歡你?自戀狂。”

他微微正色,“唔,我看看,咬我是一錯,當小醋缸是一錯,不說喜歡是一錯。你現在還想洗嗎?”

她覺得不妙,慌忙說:“不想。”

“我想了。”一抱而起,“我早就想換個地方了。”

她兩腿亂踢亂蹬,“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壞蛋,壞蛋!”

他停下來,“這稱呼你可以留着一會再叫。”

她臉轟地燒起來。惱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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