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人生,不過如此。
當失去已成習慣,當疼痛已經麻痹,一切都還要繼續,一切也終将過去。暖暖還是認真地學習,平靜地渡日。程磊的學習也很是緊張繁重,但對暖暖他總是能将時間擠得像海綿裏的水,一有空的時候,就會從另一個城市過來看暖暖,有時呆上大半日,有時,幾個小時。
暖暖會溫和喜悅地對待他的到來,至少他們還是親密的朋友。兩人經常只是找個咖啡吧坐着,各自忙着,暖暖做着功課,他則熟練地敲打着筆記本鍵盤寫報告,偶爾,一擡頭,相視一笑。
來了美國以後,對他們的教育制度有了些許的了解,暖暖才知道美國的醫科要本科畢業以後才能讀,四年加四年就是八年,還不包括做實習醫生的時間,競争和壓力之大無法想象,她不知道程磊如何把八年的書給念成了五年,但是她理解了為什麽他沒有時間經常在線,按照他的讀法的話,可能他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不夠了吧。她有次覺得很不解的問他:“怎麽會想到學醫這麽辛苦啊?”
他說:“你不記得了嗎?是你推薦的呢,稀裏糊塗的就學了,等到發現時已經晚了,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暖暖想起好像高中要分文理的時候是有這麽一件事,那時候她就知道他有一天一定會光芒四射,耀眼而明亮。暖暖關切地勸他:“那也要顧好身體啊,不必沒日沒夜的念啊,那麽辛苦那麽累。”
他淡然一笑:“我趕時間。”
一切似乎有了解釋,他這樣讀書,真的不會有什麽時間經常在線和她聊天。曾經埋在她心裏的那些疑問也漸漸淡去,如果答案已經失去意義,又何必執着。
埋首寫好最後一個字,她擡眉望着坐在對面的他。正認真地敲打着鍵盤,她曾幻想過他在電腦前很帥的操作,和她聊天時的樣子。現在看着他,她忽然閃出一個微笑:真的蠻帥的。他是不是喜歡過她,甚至愛過她呢?忽然有片刻的走神。
“你在看我。”他的視線沒有離開電腦屏幕,手指仍在飛快地跳動。說的卻是一個陳述句,而且帶着笑意。
呃,她不好意思扭頭,再一想,太過明顯。招來女招待點東西,她理直氣壯:“我餓了,點東西吃,想問你要不要?”
他合上筆記本:“好了,我也搞定了,可以和你一起專心吃東西了。”
美帝千好萬好,對國人來說,食物卻算不上好,漢堡薯條在國內吃着口感不錯,一出來了,朝夕相對,卻是把人吃傷了。但量倒是足,第一次在外面點餐,暖暖被端上來的盤子和內容,吓得瞠目結舌。那個量,給她吃一天還嫌多。
于是,兩人頗有默契的點上一份,分着吃也就夠了。一人一半的捧着啃。暖暖嘆道:“天天吃這些,也不知道胖了多少了?”他伸手過來,輕輕幫她擦擦唇角的沙拉醬:“這樣才好,你以前啊,麻杆見着你,都傷自尊了。”
傻呵呵的樂。他的漢堡裏面分到的生菜似乎比她的多,她指着問:“我用肉餅和你換好不好?”他抿嘴笑,答:“不換。”
她習慣性地低頭笑,低垂的眼眉生動俏皮。再一擡頭,他已将生菜挑出,送至她的嘴邊。開玩笑的啊,當什麽真?她開口要笑他,一張嘴,生菜就被他送了進來。鼓鼓的腮幫像只青蛙,她捂着嘴趕緊嚼。看着她的樣子,他笑得更甚。
之後他送她回去,靜靜的路上,行人很少。兩個人就這樣走着,挂着微笑。陽光慵懶地灑下來,風都輕手輕腳地飄過……
他們相處的時候,天南海北的聊,有些話題,卻很默契的,大家都盡量避免。每每他說到關聯部分,她總是敏感地閉嘴,再笑着去說其它。
暖暖不敢去深入那些話題,她也早已經沒有資格了。她從沒有問過他的女朋友,那個範曉敏描述的和張柏芝一樣美麗的混血美女,他那樣出色,那麽優秀,當然應該有最完美的女人與之相配,這是當然的啊。
“她的丈夫”,程磊自從在病房裏聽她說起以後,就再也沒有多問過一個字。暖暖也再不去提,淡而化之的将這個話題遺忘。他們還是最親密的朋友,無話不談的知己。就像初初相遇時一樣。
在這樣平緩的日子裏,暖暖有時也和沫沫和阿姨聯系一下。有時,暖暖想,問問沫沫,或是問問阿姨,他有沒有去找過她。話在嘴邊轉了幾個圈,還是問不出口,應該是沒有去找沫沫吧。如果有,那個大嘴巴一定早就先告訴她了。
阿姨卻怎麽也沒有提呢,阿姨又有感于國際長途的關系每次都是急急地就撂了電話,根本不給暖暖醞釀的時間。只有一次,阿姨似乎提到了他,說是,他們一切都很好,他也很照顧他們,叫暖暖安心讀書。暖暖心裏繞了幾個彎,他在照顧阿姨他們嗎?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暖暖都深深惶恐,生怕有一天,他就這樣出現在她面前,狠狠地叫她“鐘暖”。畢竟,美國對于他來說,并不是什麽不能到達的地方。然而,他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從她生命裏消失了,如果程磊都能知道她在哪裏的話,他就更不可能不知道,除非,除非他已經不再關心,不想知道。一念及此,似乎更大的惶恐撲面而來。
在美國過了第一個再沒有任何親人的年,暖暖知道以後的人生可能都是如此了,盡管現在她還能常常看到程磊,可是他們又剩多少日子了呢,程磊的生日就是農歷新年的時候,暖暖想起去年給他親手做了生日禮物,恍如隔世般的感覺。那時的甜蜜憧憬,殷殷期盼,現在都已不複再,而,那個人也有一個啊,他,好嗎?
程磊生日的那天,暖暖都沒有想好要準備什麽禮物送他,正躊躇中就接到了他的電話。說是一會兒就到,今天和她一起去吃大餐慶祝生日,另外,還告訴她,他帶了一位神秘嘉賓一起過來,暖暖笑笑地答應了,還說要去車站接他們。他卻只要她在他們常去的那家餐館等就好。心漠然地清晰,他是要帶女朋友來嗎?介紹他的女朋友給她認識?那位美麗的女子。
暖暖站在門口等着,美國的冬天原來比S市要冷那麽多,室內是都有暖氣的,室外的話,還是寒冷逼人,不過這樣才有誠意吧,暖暖邊想邊搓搓手跺跺腳,在原地蹦一蹦。
“暖暖,怎麽不在裏面等,外面多冷啊。”
暖暖一回頭,看見他,和他身邊緊緊圈着他,眼睛卻朝着她一眨一眨的混血女孩,的确很美!暖暖朝她笑了笑,說:“你好。”那女孩開心地過來說了一串英文最後用中文和她說:“不好意思,我中文不好,還是我哥哥來以後教我多了一些,你真美,我哥哥常說起你。”
後來他正式介紹說:“暖暖,這是我同母異父的妹妹,Ally。Ally ,她就是暖暖。”暖暖看着美麗的女孩,親親熱熱地和哥哥撒嬌,和她說笑,知道了範曉敏說的王菱看見的那個和他親密的女子是誰了。
原來,從來就沒有那樣一個人。從來沒有,但是現在這些又有什麽意義了呢。他已是我終将失去了的了,也許,他太好,太完美,本就不應屬于我這個太過平凡的小女子吧。暖暖苦澀地想,卻對他們笑着。
Ally說:“是不是在中國,過生日都要吃面條的,媽媽每年都在我過生日的時候做的。”
程磊說:“是的,平常面條就叫面條,生日的時候就叫壽面了。”
Ally晃晃腦袋表示不能理解說:“Ally平常叫Ally,過生日的時候還是叫Ally啊。”
程磊和暖暖一陣訝然地笑,覺得很有哲理。程磊問暖暖:“你們家鄉也有這個習慣吧?你過生日吃不吃壽面的。”
“一樣的,吃的。我比較随意一些,一般拿方便面當壽面的。”
“那要求不高,方便面我會,你生日時我做給你吃。”
暖暖卻低低地答道:“我生日的時候已經不在這裏了......”擡頭一看,程磊似乎也意識到了,眸光再無神采。
尴尬沉默了片刻,暖暖打趣地說:“要不一會兒去我宿舍,我做給你吃吧,我那有臺灣同學送我的康師傅,我做我最拿手的鐘師傅給你吃,不知道什麽是鐘師傅?就是康師傅加個蛋,不要小瞧這個蛋哦,有多種做法供君選擇,煎蛋,煮蛋,炒蛋 ,你要吃哪種蛋?”
話一出口,暖暖立刻呆住,這句話,她是不是說過,是不是對他說過,那時啊!那個人,他,現在好嗎?
程磊的話卻打斷了她的思緒:“暖暖,下次可不要再和其他男生說這樣的話了。”
“啊?!”暖暖有些懵懂。
程磊噙着意味伸長的笑意說:“因為他們會說,想吃你這個笨蛋,傻蛋的。”
暖暖局促地想:是自己真的太笨,還是智商高的男人都有一樣的思路反應啊?
忸怩不已的轉移話題:“那加辣吧,你不是愛吃辣嘛……”
程磊微笑着說:“好啊,有機會一定試試你的手藝。”
眸子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的Ally忽然皺眉:“你不能吃辣的,絕對不行的,你的……”
他迅速地看了Ally一眼,警示的意味濃重。Ally忽而閉上嘴,聳聳肩繼續吃東西。
大四結束快要回國的那段時間,程磊來得更加頻繁,他們就那樣随意地在校園裏漫步,細數落日的光澤。只是,多數時候,程磊變得久久無言,暖暖就呱噪地細細碎碎的一個人說着。
她還總結的說:“你知道嗎?你說我一點沒變,我卻覺得你變了,你高了,帥了,而且,溫柔了。你知道你以前常常罵和我拌嘴嗎?現在,你都不會了呢。”
他不搭話,她不能忍受兩個人之間默然無語的傷情。就接着說,老房子裏面帶出來的一盆小草長的如何好,還取了名字。夏天的時候,她還回去高中門口的那家涼粉攤吃過,那個老奶奶還是那麽大方,糖還是像不要錢的一樣,放的賊多。像個孩子一樣講着瑣碎,他安靜地聽,笑容似乎勉強,卻一直挂着。
她說累了,他還是無言,她瞪着他生氣。他于是笑,過了良久說:“暖暖,暖暖,第一次聽你外婆這樣叫你的時候,我就那麽喜歡你的名字,就喜歡叫你暖暖,好像,只要念一遍,就有了溫暖的感覺。你要不在,我上哪去找暖暖啊?”
心底不知名的某處,酸澀泛濫。暖暖默默拉過他的手,在他的手心裏畫了個圈又劃了幾下,望着他,努力擠出一絲笑:“現在有了,我畫了太陽在你手心裏,你攥着,一定一生暖暖。”
他攥着手,低沉的聲音帶着似有似無的哀傷:“我最初遇見你時,你就對着我發呆,低着頭從我身邊經過時,又像是一只得意的小貓……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地閃爍光華,那笑容,讓人那麽安心,那麽幸福,那麽平靜。我希望,你能永遠挂着那樣的笑。”
暖暖深深地望着他,微笑着:“好的。”
就讓我再一次對你微笑,讓這記憶再次銘記,就像你我相遇的最初。
暖暖離開的時候堅持不要程磊去機場送別,她說:“那實在是一個太傷感的地方了,光聽名字都覺得很心碎了,機場等于別離,所以,我們就不要在那裏分別了。就像平常一樣吧,就像從前,你送我回家時,站在巷子的盡頭對着我揮手,那樣吧。”
程磊看着她,問了唯一的一次:“暖暖,他對你好嗎?你,快樂嗎?”
暖暖迎向他灼人的眸光:“很好......程磊,別光顧着讀書,有喜歡的女孩,就對她說吧。”
他終于笑了笑答:“好。”
歡樂總是乍現就凋零,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時光。我也曾以為失去的只是一段年少輕狂,卻發現原來是長長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