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姜沁躺在自己的床上，明明困意很深，卻還是不能入睡。

生完病後，大腦是渾濁的，思考也變得困難，但也比發燒的時候好。他從混亂之中，找到了一根線頭，試圖一點一點捋清楚。

四歲之前，他沒什麽記憶，也想不起來自己的親生父母。

不過他還記得他在福利院裏待着的日子，頭一次離開父母身邊，年紀又太小，他就像是一只還沒滿月就被母親遺棄的小貓，躲在福利院的角落裏，看見身影熟悉的人就拼命叫。

直到對方回過頭，他發現不是認識的人，接着繼續躲起來。

院長才開始看他長得可愛，十分喜歡他。

但是姜沁面對其他人的抗拒，實在是太明顯了，也太消耗人的耐心了，想抱一抱姜沁，必須像是貓捉老鼠似的，和他滿場子亂竄，等真的抓住姜沁了，接着就是一頓撕心裂肺的掙紮。

姜沁躲着，也不出去吃飯。

工作人員也只能躲着他，把飯放在他附近的位置，等到姜沁确認安全了，才跑出去，狼吞虎咽的把飯吃下去，然後繼續躲着。

所有人都很無奈。

這樣過去了一星期的時間，直到福利院裏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姜沁認識的人。

那個人就是崔音彤，也就是現在依舊待在顧家的崔姨。

那個時間，崔音彤還很年輕，二十幾歲，臉上一條皺紋都沒有，頭發也烏黑。姜沁認識她，因為以前他媽媽在家的時候，崔音彤經常過去找他媽媽玩，他坐在媽媽的腿上，和崔音彤說過話。

姜沁其實和她也沒多熟，起碼之前崔音彤從來沒抱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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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從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中，驟然出現一個認識的人，哪怕和這個人不是多麽的熟悉，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崔音彤也看見了他，她身邊還跟着幾個人，她和那幾個人說過話，接着朝着姜沁的方向走過來。

姜沁看見，和她同行的那幾個人，走去了院長辦公室。

崔音彤在他面前蹲下，歪頭看着躲在牆角裏的他，朝他伸出了手。

“小沁，崔姨來接你了，聽說你在福利院不是很聽話呀？”

姜沁遲疑着——經過一星期的提心吊膽，他的防備心終于在見到崔音彤的瞬間破防，小心翼翼把手遞了過去。

他問：“我爸爸媽媽呢？”

崔音彤摸了摸他的頭，憐憫道：“他們去了很遠的地方，不能來接你，所以讓崔姨來了。”

“很遠的地方，是什麽地方？”

是活人到不了的地方。

兒時不懂這句話中蘊含的意味，長大了才知道其中的殘忍。

被領到顧家後，崔姨跟他說：“這以後就是你的新家了。”

新家。

姜沁把這個詞從嘴裏嚼了一遍，又吐出來。他從床上坐了起來，打開卧室門出去。

門打開的瞬間，他撞上了管家。

管家沒想到他會突然開門，整個人差點跳起來，“哎呦喂，你走路沒一點聲音的，要吓死誰？幸虧給夫人送的水沒打翻，否則你今晚就好看了。”

姜沁問：“崔姨呢？”

“她今天早就下班了吧？”管家想了想，“你去她房間沒準能找到她。”

姜沁轉身就走。

直到他的身影快消失了，管家才想起來什麽，“哎，你有沒有禮貌？！”

姜沁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裝聾作啞，頭也沒回。

管家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忽然間想起來這兩天發生的事情，一時間又有些默然。

“在這種家庭生活，誰又能完全順心順意呢？”

他嘆了口氣，端着水也打算離開。

這時，他聽見了一陣腳步聲。

顧言煜腳步急促，大跨步上前，管家鮮少見他有特別着急的時候，以為出了什麽大事，連忙問：“少爺，怎麽了這是？”

“姜沁呢？”顧言煜問。

管家沒想到他問這個，一時啞然，“嗯……好像是去找小崔了？”

“崔姨？”

“是的。”

顧言煜轉身就走。

“等等，少爺！”管家叫住他，“夫人說有事找你。”

“一會兒再說。”

“可是……”

管家的“可是”都沒能可是完，顧言煜已經消失了，管家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先放下手中的杯子，連忙跟了上去。

崔音彤的卧室裏，并沒有人。

顧言煜敲了敲門，遲遲等不到人來開。

崔音彤和姜沁都不在。

管家觀察顧言煜的表情，剛剛顧言煜那麽着急，他以為顧言煜會生氣，起碼也會表現出來不悅。

顧言煜的眉心皺了一下。

——他為什麽要這麽着急？

哪怕是姜沁知道又能怎麽樣？

更不用說，現在事情根本就沒發生，捕風捉影的一些傳言罷了。

管家擦了擦汗，“我去找……”

“不用了，”顧言煜道，“先上樓。”

管家還沒開始說話，就見顧言煜自己像是想通了什麽，轉變了方向，朝着顧夫人的卧室走去。

*

姜沁站在花園中，看着崔姨澆花。

時間一年一年往前推，記憶中崔姨年輕的面容，也漸漸添上了皺紋，頭頂上一圈頭發都白了，微微弓着背，顯得安寧，又有點疲憊。

“小沁啊，”崔姨轉身看見他，笑了笑，“來找我幹什麽？”

姜沁想了想，“上次我做夢，夢到了我父母。”

崔音彤眼神一晃。

在姜沁還小的時候，經常會纏着她問父母去哪了，什麽時候能回來。

長大之後，姜沁知道了死亡的意義，很少再主動提起父母，起碼在顧家的時候，他幾乎不會去提。

很多時候，崔音彤會以為，姜沁已經忘記了他父母。

畢竟他父母過世時，他才四歲，那個年齡段的孩子不怎麽記事，在新環境生活久了，逐漸遺忘掉以前也正常。

“我聽見我父親……或許是父親，”姜沁道，“叫我的母親‘小雅’。”

“對，小雅是你媽媽的小名，你父親經常這麽叫她。”崔姨點了點頭，“那麽，你來找我說這些，是想幹什麽？——想爸爸媽媽了嗎？”

姜沁道：“我想知道他們的名字。”

崔姨道：“小沁，很多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你在顧家生活，顧家不讓你想起以前，也是為了你好。”

“我的爸爸媽媽，我為什麽不能知道他們的名字？”姜沁反問。

“你當然有權利知道，”崔姨一頓，“我只是不想讓你想起傷心事。”

姜沁道：“他們已經去世那麽多年，我不會傷心。”

崔姨聽見他這麽說，也不知道是說他冷心腸，還是過于直白。

姜沁纏着她，大有要不出來答案不罷休的架勢。

崔姨嘆了口氣，把水壺放下，“也沒什麽不能說的，這些你查一查都能查出來，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問。”

“你媽媽叫周雪雅，你爸爸叫姜宏。”

“他們以前是做什麽的？”

崔音彤看向姜沁，眼中帶了點戒備的打量。

姜沁坦然相對，既沒有表現的太迫切，也沒有特別冷漠，好像只是一時突發奇想，因為一個夢而産生的好奇心。

“小沁，”崔音彤靠近他，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你也知道，你父母當年是游輪上出事走的，當年一船的人，活下來的沒幾個，這種天災人禍，誰都料不到，也不是人力能抗衡的，不要多想，好嗎？”

“至于他們當年做什麽……”崔音彤略過他，打開了花房的門，“我和你父母也沒到可以談論這些的地步，不怎麽清楚。”

姜沁的視線随着她走動。

崔音彤恢複了溫柔的模樣，給他讓了一條路，“走吧，回去睡覺。”

*

和崔音彤分開後，姜沁站在走廊裏，依舊沒有回去。

他鬼使神差，走到了顧家二樓的書房門口。

書房是有密碼鎖的，不過顧言煜從來不防着他——或許是覺得沒什麽好防的，他知道密碼。

想要進去的話，暢通無阻。

書房裏有很多的書，存放了很多的資料，姜沁從來沒仔細看過那些資料，但是今晚他腦海中浮現出來那幾面書牆，開始忍不住去猜。

假如他父母和顧家有關系的話，他父母的資料，會存放在裏面嗎？

如今他已經知道了父母的性命，現在進去找的話，或許能找到。

姜沁的手已經伸了出去。

這時，有人喊了他一聲。

姜沁回神，轉過身，發現是管家從一邊走了出來。

他不知道管家在這裏多長時間，又看了他多久，有沒有發現他試圖進書房。

姜沁心中慌了一下，眨了眨眼。

“你在這裏啊？少爺剛剛找了你半天，”管家道，“你是想進書房找少爺？他已經去夫人那裏了。”

不用找借口，管家自己給他遞了臺階。

姜沁咽了下口水，“嗯……”

他這才發現，管家看着他的眼神，帶着莫名其妙的同情。

“算了，”管家也不指望他能說出什麽話，“大半夜別在外面亂逛，你這剛生完病……一點數沒有，睡覺去吧你。”

姜沁乖乖道：“好。”

管家即将離開時，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姜沁連忙回了自己房間。

等門關上，他這才松了口氣。

這天晚上，顧言煜沒有來找他。

姜沁難得在顧言煜沒找他的時候失眠，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醒來之後，第二天，姜沁才明白過來，昨天晚上，管家為什麽用那種略帶同情的眼神盯着他看。

姜沁沒想到能在客廳裏看見她。

那天茶話會上，表現很突出的那個女孩，康滟靈。

他父母的消息，這個康滟靈起碼知道一部分，不然不會在茶話會上說那樣的話。

那天茶話會一過，他隐隐有種預感，他應該還會和這個女孩再見面。

鄒俏看上去對她很滿意，假如要給顧言煜相親的話，他是鄒俏，也會選擇康滟靈。

只是沒想到這麽快罷了。

那天吃飯時，顧言煜說了兩種可能性，一種是不會聯姻還養情人，一種是不會像另一個搞出孩子的人那樣，把事情鬧大。

從一開始，姜沁就偏向于顧言煜會發生第二種情況。

顧言煜不會把事情鬧大，他會解決掉所有的意外。

至于顧言煜會聯姻這件事，一開始就是注定的，姜沁從來不覺得意外。

客廳裏，康滟靈正和顧言煜待在一起。

兩個人在一起時，其實是非常般配的，俊男靓女，連陽光都偏愛他們，打在他們身上的光柔和而神聖。

康滟靈性格開朗，人為處事落落大方，哪怕是面對顧言煜時，也不會顯得過分扭捏。

顧言煜看上去對她也不是很反感。

姜沁默默注視了片刻，視線定格在康滟靈的身上。

——他需要和康滟靈産生交集，最好是能要到聯系方式。

……

顧言煜擡手看了看手表，沖着管家使了個眼色。

管家俯身過來。

“姜沁這個時間應該醒了，”顧言煜道，“你先過去，不要讓他下來，我把人弄走再讓他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