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黏糊

黏糊

為了對得起每天二十塊零花錢,俞洲制定了詳細的籃球教學計劃。

當然,在正式開始學習籃球之前,他要幫老師擺脫那個無傷大雅的小毛病。

徐曉風對此一無所知。他唯一的感受是,自從俞洲開始拿二十塊錢零用之後,似乎越來越喜歡給他做“脫敏治療”。

兩人同住的第二周,俞洲已經可以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腕,教他怎麽正确切出一盤苦瓜片。

少年人的身體溫度很高,他一靠近,徐曉風的皮膚立刻感應到熟悉的溫度,條件反射般開始全身緊繃,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那只手不出所料貼上他的手腕,開始糾正他錯誤的拿刀姿勢。

比起他們在雨夜裏的相握,脫敏治療确實有了成效,至少徐曉風不再會頭冒冷汗、惡心想吐。

在俞洲兢兢業業的冒犯下,他對室友的肢體抵觸進入了可忍耐的範圍線。

俞洲站在他身側極近的地方,糾正完姿勢後仍然沒離開,而是帶動徐曉風的手,将刀提起,再落下,切出數片又薄又均勻的苦瓜片。

“你看,是不是很簡單?”俞洲的聲音響在他右側的耳朵裏,“不要抵觸刀具,它只是一種工具,可以把它想象成手的一部分,怎樣使用全部取決于你。”

徐曉風的注意力全在兩人相貼的地方,怎麽切苦瓜是一個字也沒聽見去,他敷衍地嗯了兩聲,想讓俞洲松手,後者卻偏偏抓着不放,繼續帶動他的手,放緩速度,慢慢地切了下去。

“和別人進行肢體接觸的時候,你在想什麽?”俞洲在咚咚的切菜聲裏問他。

徐曉風的手拿過最多的東西是鉛筆,連重物都極少提,皮膚細膩白皙,沒有任何生活磋磨留下的痕跡。也正因為如此,俞洲那些細碎的傷疤變得存在感極強,每切一下,都會磨到徐曉風的皮膚。

确實是和佛像不一樣的,他想,然後努力讓自己再放松一點。

“在想那尊佛像。”片刻後,他回答道,“以及我到底為什麽會害怕它,并且将這種害怕延續到現實生活裏。”

“有結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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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曉風看着一片片整齊倒下的苦瓜片,沒有正面回答,反而道:“俞洲,你有沒有覺得,有時候人會非常清晰地記住很小很小時候的記憶片段,而那些片段往往會和最親近的人有關,比如——媽媽。”

切菜的手微頓,連帶着徐曉風的手也跟着頓了一下。

俞洲看向兩人相握的手。

他猛地意識到,自己這段時間似乎有點異常,總會對徐曉風産生肢體上的強烈渴望,借助脫敏治療的借口,近乎失禮地黏糊糊纏在老師身邊。

而這種渴望是從雨夜的傘開始的。

俞洲緩緩吸氣,重新開始切苦瓜,忽然想起來今天恰好是俞若雲離開整整一個月。

除了發現千紙鶴的那天,他情緒失控到倒在老師懷裏流眼淚以外,之後的時間他麻木又冷靜地處理一切,尤其是搬到老師家裏之後,他甚至有一段時間沒有再想起她。

他以為她正在逐漸淡出自己的世界。

徐曉風仍然在緊緊繃着,沒有發現少年的思緒已經全亂了,又道:“所以,我對佛像的恐懼,可能是源于對母親變化的恐懼。她開始信佛之後,整個人變得和原來完全不一樣,這樣的情緒慢慢地影響到了我。”

俞洲沒說話。

徐曉風以為他對這些不感興趣,最後總結道:“這是我改變的突破口之一,我覺得學習籃球會是一個很不錯的方法,還有,嗯,你說的脫敏治療也是。”

“我現在可以接受适當的接觸,這周末一起打球?”

說完,他聽到俞洲忽然吸了一口冷氣,飛速将左手撤了回去。他低頭去看,看到俞洲不小心切破了左手的指腹。

徐曉風皺眉:“沒事吧?我去拿個創口貼。”

俞洲把傷口塞嘴裏,血腥味帶着苦瓜的苦味,讓他清醒了許多。徐曉風很快拿了創口貼過來,俞洲把這個小傷口裹住,不再像個沒臉沒皮的小孩子那樣牽徐曉風的手,而是把手背到身後去,若無其事笑道:“明明是我教風哥切菜,反而自己割了手,我都不好意思教了。”

徐曉風道:“我來。”

沒了俞洲的助力,他切得很笨拙,速度慢下來許多。俞洲靠在廚房臺面,看着老師認真學切菜,手指摳着創口貼的邊緣,過了一會低聲問道:“你媽媽是怎麽樣的人?”

“是個極為優秀的女人。”徐曉風說。

說完,他停頓片刻,又補充道: “她是一個可以被寫進教科書裏的女科學家,同時又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對唯物和唯心有一套獨特的認知,很難描述,有機會的話帶你去見見她。”

俞洲因為最後那句話愣了一下。

“她應該會很喜歡你,”徐曉風又說,“她喜歡像你這樣聰明又懂事孩子。”

剛剛産生的陰暗情緒止步于此。

徐曉風說這幾句的時候,語氣裏帶着再自然不過的親近和欣賞,似乎已經把他當成了真正的家人。

俞洲被切到的手指條件反射般動了動,他看向徐曉風完美無瑕的手,忽然又覺得自己剛才的介懷和失落毫無意義。

失去的東西,總會以另一種形式回到身邊。

更何況,和徐曉風對佛像的陰影不一樣,他染上的只是無關緊要的小習慣,這樣的小習慣并不會影響什麽,還能幫助老師更快地擺脫陰影。

俞洲于是變得松懈,嘴角帶上笑意,再一次覆上徐曉風的手,感受到他瞬間僵硬的身體之後繼續将苦瓜切下去:“好啊,有機會的話,我也想見見伯母——風哥,你的姿勢又錯了。”

“是嗎?”徐曉風緊張地盯住刀面,“我以為已經對了。”

俞洲沒再說話,假裝在認真教學,目光卻從快速起落的刀面上挪開,落在徐曉風身上。

他正低着頭,朝俞洲的方向毫無防備地袒露半截脖子,皮膚溫潤到如同某種昂貴的玉。

俞洲緩慢又用力地吸氣,聞着身邊人的味道。

苦瓜切到最後一片。

俞洲放下菜刀,将苦瓜片放進碗裏,撒上薄薄的鹽腌制,看着徐曉風笑:“我把飯店的兼職辭了,我們周末去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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