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禮物
禮物
十點多,俞洲從外公的房間裏出來,慢慢收起臉上的微笑,神色一點點凍結成冰。
心髒的跳動沉悶激烈,聽到徐曉風自殺未遂時的恐懼感還沒有徹底散去,指尖仍然在微微發抖。
為什麽會吞安眠藥?
風哥是不是有過重度抑郁?現在還有沒有繼續吃藥控制?以後會不會複發?
一向冷靜的大腦在恐懼下亂成了粥,他手腳冰涼,一秒都無法等待,直接打了車,只想立刻趕回公寓,确認那個人還好好的呆在家裏。
大步走到門口,有人在身後叫住他。
“這麽晚了還出去,不住這邊嗎?”
俞洲心中生出幾分煩躁,轉過身去,看到秦遙已經換上了居家服,手裏拿着茶杯,正朝他走過來。
俞洲藏住情緒,沖他微微一笑,道:“我回風哥家,他那兒離學校比較近,明天要早起。”
秦遙很熱情地說:“我送你吧,你等一下,我去拿個車鑰匙。”
說完,還沒等俞洲回答,他去二樓拿了個車鑰匙來,非得要送他去徐曉風家。俞洲心中的厭煩更甚,不想和他争吵,順勢上了他的車,把他當司機使喚:“舅舅,麻煩開快一點。”
秦遙:“約了人?”
俞洲:“嗯,約了他吃夜宵。”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秦遙沉默幾秒,然後笑了笑,道:“你們關系處得挺好。很少見徐家小少爺和哪個圈裏人走得近,他一直出了名的高冷,基本不出來社交。”
俞洲沒接話,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機,他半個小時前給徐曉風發了消息,對面沒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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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不安,等了一會,又發了一條:“還在發燒嗎?我現在就回來了,需不需要帶點夜宵。”
還是沒有回。
俞洲沒忍住,明知道車上還有秦遙,仍然給徐曉風撥了電話。
手機裏傳來嘟嘟的等待音,他的耐心也在等待中一點點消耗盡,甚至想到直接讓物業上門看看。
自動挂斷的最後一秒,那頭接起電話。
“……喂?”徐曉風困頓的聲音傳進他耳朵裏,帶了一點不經意的親昵抱怨:“我剛睡着……”
俞洲的心以一百邁的速度飛快着地。
他不由得靠進副駕,握成拳的手松了松,才發現自己的指甲不知什麽時候深深陷在肉裏,手心正流着血。
“抱歉,”他溫柔開口,藏着不易察覺的顫抖,“沒什麽事,你睡吧。”
電話那頭非常安靜,他聽到了很清晰的翻身聲。徐曉風大約醒了一下神,再開口時吐字清晰不少:“今晚還回來嗎?”
像同居多年的情侶問起另一半的行程。
所有冰涼的恐懼都被短短幾個字驅散。俞洲輕輕地吸了口氣,臉上終于挂上發自內心的笑意,道:“回來,已經在路上。”
徐曉風:“密碼知道吧?”
“嗯。”
那頭打了個哈欠:“回來輕點,我先睡了,好困。”
俞洲低聲道:“好,晚安。”
電話斷了。
指尖還在發麻,他看向外面飛馳而過的繁華街景,從沒有這樣歸心似箭過。
秦遙又在他旁邊開口:“曉風這麽早就睡了啊,不吃夜宵了?”
俞洲安靜了許久才接上他的話:“嗯,他這兩天感冒,估計吃完藥太困。”
秦遙感慨:“這個天都能感冒,他身體确實太差了,也不怪徐教授看得那麽牢。”
俞洲轉頭看向他:“今天在飯桌上,舅舅說他曾經吞過安眠藥?是怎麽回事?”
秦遙:“因為什麽原因吞藥我不太清楚,只聽說當時吃了非常多,抱了很大的死志。他們那種人家……或許也有不能跟外人說的難處吧。”
說着,他試探了一句:“曉風沒跟你提過?”
俞洲垂眸,嘴唇輕輕拉緊:“沒有。”
秦遙:“你現在借住在他家裏,覺得他怎麽樣?比如個人愛好、脾氣性格一類的。”
俞洲:“我剛住幾天,這個不清楚,他性子挺冷的。”
“他家裏人有沒有常去他那?我記得他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好像叫宋秋,雖然只是一個大學老師,但介入了很多……”
俞洲沒有讓他繼續講下去:“沒聽說。”
秦遙:“哦。”
車上了高速,晚上堵車稍微好些,秦遙開了音樂,片刻後又道:“爸爸有沒有跟你提到,小妍生前有集團15%的股份。”
俞洲眸色輕動,看向秦遙:“和我說過。”
秦遙笑道:“應該會全部轉讓到你名下吧,畢竟你已經成年了。”
俞洲:“嗯,已經在走轉讓手續。不過我對集團的事務不是很清楚,只是占個名頭,還是得仰仗舅舅。”
這句話說得滴水不漏,讓秦遙聽得很舒服。轉讓股份這麽大的事情,秦和同居然沒和他商量過,他本來心中有氣,又被俞洲的謙虛和奉承捧得有些暈乎。
他不禁說漏嘴:“爸爸把小妍的15%轉給你,他就不再是第一股東了。”
持股最高的人當然變成了在集團經營了十幾年的秦遙。
俞洲笑了一下,似乎對這種事不甚在意,裝作聽不懂,道:“外公年紀也大了,是時候退下來休息休息。”
秦遙欣然點頭:“是啊,小妍的遺孤也找回來了,他最大的心願了結,可以好好頤養天年。”
俞洲替他捧着話題,一路捧到公寓樓下。準備下車前,秦遙果然又提了木棉路的那塊地。
沒了秦和同在,他不再顧忌,跟俞洲直白道:“有機會的話幫忙找曉風打聽打聽。他是徐家的獨子,自然有很多消息渠道。”
俞洲的笑容有些泛冷,但夜色已晚,車內昏暗,秦遙沒看出來。
“好的。”他溫順應下。
秦遙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俞洲提起包,頭也不回地下了車。
電梯顯得比平日裏更慢,秦遙說了那麽多話他都沒有往心裏去,唯獨只記得那一句:
“抱了很大的死志。”
這句話像從地底爬出來的幽靈,無形無蹤,卻一直沉重又冰冷地趴在他肩頭,讓他呼吸困難、頭冒冷汗。
他根本不敢去想,徐曉風當年是怎麽吞下那些藥片,又是怎麽躺在床上等待死亡,再怎麽從鬼門關被搶回來……
他們差點永遠都沒有機會相遇。
“滴”地一聲,電梯開了。俞洲擡腳往大門的方向家,走出電梯的剎那甚至感到陣陣眩暈,後背全是濕的。
他怕吵醒徐曉風,沒有用密碼鎖,而是用鑰匙。門打開後,裏面一片黑暗,那人顯然已經睡着了。
他匆匆脫掉鞋,把包丢在玄關,光着腳,安靜地大步沖進主卧,看到風哥又把自己整個埋在被子裏面,只剩下發梢在外頭。
他走到床頭,手指發抖,将被子小心拉下來,用指腹極輕地碰了一下徐曉風的側臉。
觸感溫熱、柔軟……
俞洲在床邊單膝跪地,彎下腰,将急促的呼吸埋在被子裏,像掉落在海中快要溺亡的人,用力汲取着床上沾染的檀香味。
徐曉風或許是心有靈犀,在夢裏察覺到什麽,忽然半睜開眼,看了俞洲一眼,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含糊說了一句:“回來了。”
俞洲抓住他的手,很用力。
“嗯,我回來了。”他啞聲說。
徐曉風似醒非醒,“唔”了一聲,又重新睡了過去。
俞洲在床頭單膝跪了許久。
他一下下數着徐曉風的呼吸,終于站起身,第一次極為認真地打量起這個房間。
主卧是非常鮮明的“徐曉風式”房間,除了一張巨大的雙人床以外,其餘空間全是數學相關的東西。床邊放着堆滿書的書架、牆上挂着能随時書寫的白板,連壁畫都是複雜的函數圖。
俞洲從床頭櫃開始,一個抽屜一個抽屜地翻找。
翻找發出細碎的聲音,讓徐曉風中途半醒過一次。他一睜眼,俞洲立刻停下動作,低聲道:“沒事,你睡。”
找到半夜,他甚至連床底下都用手電筒照過,确認這個房間裏沒有任何危險藥品和尖銳物品。
唯獨只找到了一盒過期的氟西汀。
俞洲将說明書看完,将藥塞進口袋裏,安靜離開房間,對次卧、書房、客廳同樣進行了地毯式搜找。
地西、褪黑素、還有已經受潮結塊的阿普……
俞洲覺得自己要發瘋了,他把這些藥一顆一顆掰出來,全部丢進馬桶裏沖掉,再将藥盒拆開,用碎紙機碎掉,碎片裝進垃圾袋裏。
做完這些,他有些渾噩地重新進入主卧,沉沉盯着床上熟睡的人,然後脫掉衣服鑽進被子裏,将他緊緊抱住。
徐曉風已經睡得很熟,竟沒有被驚醒,被俞洲牢牢摟着,一覺睡到了天亮。
關于吞藥自殺的事情,俞洲一個字也沒有提起,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繼續把他們像家人又像情侶的生活過了下去。
沒過多久,徐曉風的生日到了。
徐春岚信佛,一直按陰歷給他過生日,換成公歷的生日日期總是波動,他記不住,全靠家人提醒才能想起。
今年的生日是俞洲提起的。
他不僅提醒徐曉風生日時間,甚至還轉達了徐春岚的話:“伯母讓你晚上回家吃飯慶生,我和你一起。”
徐曉風覺得新奇,不知俞洲使了什麽花樣,竟一下跟媽媽和解了。
生日當天,他下完課之後特地兜去清大,接俞洲一起回徐家。
醫學生的課業非常繁重,俞洲是特地逃課出來的,早早站在校門口等車,手裏還提了一個袋子。
徐曉風一看便知道,那袋子裏裝得絕對是他的生日禮物。
他笑了一下,把車停在俞洲面前,搖下車窗:“我們走。”
俞洲上了副駕,果然從袋子裏掏出了包裝精美的禮品盒,笑道:“老師,生日快樂!”
徐曉風開着車沒空看,問道:“是什麽?”
俞洲:“得你來拆。”
“我忍不住,現在就想知道,”徐曉風道,“授權給你拆。”
俞洲說了一聲“遵命”,開始在他旁邊拆包裝紙。徐曉風抽空瞥了一眼,隐約看到一條表帶。
手表啊……倒不像俞洲會送的禮物。
片刻,俞洲拆完,将冰涼的東西仔細戴在他的右手上。
真的是手表,而且是電子手表,看着很輕,戴在手上卻沉甸甸的,不知裏面裝了什麽。
“喜歡嗎?”俞洲在他身邊問。
比起電子手表,徐曉風更喜歡機械的東西,常戴的幾塊全是機械表,曾經送給俞洲的也是機械表。
和數量衆多的機械愛表比起來,今天收到的這塊顯得有些小兒科了。
但他沒有給俞洲的一腔好意潑冷水,笑道:“喜歡,就是有點沉。”
俞洲将他手上原來的那塊摘了下來:“這塊我就沒收了,以後風哥就戴這個。”
徐曉風揚起尾音:“原來是看上了我的手表呢?”
俞洲還真的将原來那塊戴在了自己手上,跟徐曉風親昵地說:“是啊,看上好久了,老師割愛讓給我吧,不然我晚上都睡不着覺。”
徐曉風覺得好笑:“那這個生日禮物我收的虧了,是不是得再給我一份?”
俞洲道:“好,我再準備一份給你。”
兩人又聊了一會手表的話題,到了徐家之後,徐曉風終于有時間仔細打量今天的生日禮物,坐在車裏沒有立刻下來。
這塊電子表造型很秀氣,不像市場上常見款式那樣笨重,沒有LOGO,看不出牌子。
除了顯示時間以外,似乎沒有任何其他功能。
徐曉風擺弄了一會,問:“怎麽沒有牌子?”
俞洲道:“我找人專門做的,全世界只有這一塊。”
徐曉風有些驚訝:“這種電子表還能定制啊,有別的功能嗎?”
俞洲看着戴在白皙手腕上的手表,心中陰郁又焦慮的情緒稍緩,臉上流露出自然的笑意,道:“沒有,只是看時間,但我保證時間會非常準,比機械手表還要準。”
徐曉風不服氣這句“比機械手表還準”,又研究了片刻,下車後先去了洗手間。
出洗手間時,他怕把新的手表弄濕,想先把禮物取下來,找了半天卻沒找到卡扣。
他喊了一句:“俞洲!”
很快,俞洲走過來:“怎麽了?”
“這個表怎麽拆?”
俞洲站在洗手間門口,神色溫和,因為背光的原因眉眼藏在淡淡的陰影裏,道:“不用摘,它是防水的,而且沒有任何棱角,晚上睡覺也不會傷到手。”
徐曉風微微一愣。
“我要二十四小時戴着他?”他看向俞洲。
俞洲微微笑着,避而不答,只道:“不用取戴的更方便。”
小狗啊,做這種危險的事,別忘了文案裏你可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