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飛機落地時天氣不是很好,明揚快步走出機場去找機場大巴,站在站牌前他有點猶豫。他一直暫住在陸駿家裏,吃陸駿的用陸駿的,現在跟陸駿關系搞得這麽僵硬,他再跑去陸駿家裏好像有些不太好。明揚蹲在地上揪自己的頭發,抱怨自己的莽撞。那會兒怒火中燒只想着發洩個痛快,委屈大過天,胡言亂語再正常不過,現在氣消了不少,仔細想想很多話都不應該說,說了沒退路。

比如現在,他徹底無家可歸了。

明揚發愁了半天,然後站起來給自己打了打氣,又不是沒有流落街頭過,在自己的地盤上難道還能死了不成?他漫無目的地看了看,随便上了一輛車往城市裏開去,兜兜轉轉,最後鬼使神差地回了他自己的家。

他在樓下找了半天才發現那輛五菱宏光,意識到劉玉珍今天可能沒活兒在家休息,他來回踱步想着要不要上去看看,當初信誓旦旦說要混出個成績,現在灰溜溜地跑回來,劉玉珍會怎麽看待他?明揚無法舍棄自己的微薄可憐的自尊心,正在徘徊之際,就見家門開了。他趕緊躲到了一旁的雜物後面,悄悄窺視樓上的動靜。只見劉玉珍從門裏出來,站在走廊上四處張望,不知道在看什麽,嘴裏嘀咕了兩句之後又回去了。明揚确定那扇門關緊了才松了口氣,見到劉玉珍之後他确信現在的自己是沒有辦法面對她的,在原本的計劃中,他會帶着金錢和榮譽回來一起丢給劉玉珍,然而計劃已然落空,他需要重新考慮現在的狀況。

明揚在街面上閑逛,翻着手裏的聯系人,想跟以前的狐朋狗友聯絡,手指點到名字上卻沒有了後文。他變得有些局促,不知道該怎麽和那些自己自認為關系很好的人說明自己現在的境況,而那些人在自己開展賽車生涯之後也沒有主動聯系過自己。過往的一些畫面在明揚的腦海裏閃過,他雖然不知道陸駿和周楚的關系有多好,但是在這一刻,他有點羨慕他們,因為自己好像沒有什麽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天上開始掉雨點,路上的行人加快了腳步,明揚也不例外。雨很快下大,明揚不得不在一個商鋪的房檐下避雨。突如其來的壞天氣讓他的心情也變得陰郁,他自覺很少郁悶,最近不知道是怎麽了,始終陷入反複矯情的境地,他很讨厭這樣的自己。

這雨一時半會兒怕是不會停,明揚沒有去處,打算先在這裏躲雨。站累了便蹲下,雙臂壓在膝蓋上,無聊到擡頭看落下來的雨和點在地面上的小水坑,行人匆匆而過,他只覺得全世界好像都與自己無關,沒有人關心他,沒人喜歡他,沒有人記得住他,那種孤獨的心情頓時像雨水一樣打在他的身上。

這時,手機震了一下,明揚在屏幕上看到是陸駿來的消息,他點開詳看,裏面寫的是:“你落地了嗎?怎麽還沒有給我發消息?”

緊接着冒出來很長一段文字。

“有些話當時沒給你說,怕你不開心,現在想這麽發給你。”

“明揚,我一直都覺得你是一個很有天賦的孩子,但是天賦并不等于熱愛,強迫一個人做不喜歡的事情是不會有好結果的。這次的比賽我也從中學到了很多東西,我心裏其實已經有了最壞的預期。你想去極點也好,離開賽車圈子回到自己的生活也好,我都尊重你的想法。我不是一個多麽優秀完美的人,沒有資格和立場對你的選擇指指點點。你比賽的時候我對你說享受比賽,現在我最想對你說的是,不論你做出什麽選擇,我都希望你能開心和快樂。你的人生還很長,不必拘泥于眼前的坎坷,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明揚一字一句讀完之後心裏忽然一陣酸澀,那種委屈的感覺又回來了,什麽開心和快樂,陸紅萬說得輕松,他現在根本感覺不到那種東西!如果陸紅萬真的希望他好,為什麽他走之前不說這些?媽的,就知道煽情,要是那時候陸紅萬煽情兩句說點好話,說不定他就不走了,什麽張承寅的物質誘惑和吐黑泥統統都會被他抛在腦後,跟大惡人在一起又怎麽了?他覺得做大惡人挺好的。

所以,現在這又是要幹什麽?

明揚自顧自地想着,眼眶紅了也沒有意識到這是為什麽,只會咒罵雨下得太大,雨點被風吹到了眼睛裏。

“放手去做眼前的事情吧,感嘆號……發送!”陸駿窩在周楚家寬大舒适的沙發上捧着手機把編輯好的話發送出去,然後賊兮兮地笑了兩聲。周楚從卧室裏走出來,手裏拿着一把車鑰匙,他看陸駿那一副正在做壞事的模樣就知道肯定有人在遭殃,而且那個人多半是明揚。周楚把鑰匙攤在桌面上,陸駿問道:“你這是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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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開哪臺回去。”周楚盯着看了半天,“就這個吧。”

“你要開GTR回去?”陸駿說道,“我覺得還是你想個辦法把車拖回去吧。”

“你幫我開回去。”周楚搖頭,“我開NIJIA。”

“啊?哥?您有事兒嗎?”陸駿驚道,“一千三百多公裏的路你開摩托車回去?”他的眼睛不住地在周楚身上掃過,最後停留在中段,暧昧笑道:“腰可以啊!”

“H2SX是旅行車。”對于陸駿的顏色玩笑,周楚從來都不接茬,“離開北京之前剛提的車,手續陸陸續續辦下來還沒有開過。這次開回去試試看。”

“行行行,都是追風少年,我懂,我懂。”陸駿把GTR的鑰匙圈在手指上打轉,“可是你這麽多車,為什麽要帶GTR過去?不會是之前在雲峰山上看裴若安那個小鬼開GTR心裏癢癢了吧?”

周楚說不是,可陸駿覺得一定是。拜托,這可是GTR诶!周楚這人雖然面上不鹹不淡,但是心裏比誰都争強好勝,甚至在車這方面的喜好十分中二,是個很忠實的JDM車迷。對周楚來說,很多價值感受并不是靠着車多麽多麽貴就能獲得到的,如果他想,他可以天天開着法拉利蘭博基尼出街,那樣不是更吸引別人的目光嗎?并不是說這些超級跑車不好,只是周楚沒有那麽喜歡,所以對他來說從這些車上獲得的精神滿足就沒有那麽大,他寧願天天開一臺過時的毫無舒适度可言的EVO出門,他覺得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是全世界最好的,這點陸駿是相當明确的。

當然每次被明揚說是“破三菱”的時候,陸駿覺得周楚也沒少生悶氣,男孩兒們之間的攀比和競争關系有時真的很匪夷所思。

兩個人商量安排好路線之後就上了路,只是摩托車在高速公路上有諸多限制,只能約好中途落腳處集合,通常是陸駿等周楚。每每見到周楚一身機車服帶着頭盔騎着綠色的川崎出現在自己眼前時,陸駿都由衷感慨,真的他媽的有點太帥了!

其實像周楚這樣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的男生騎這種仿賽街車很容易看着像騎狗,但是陸駿堅定的認為,體态好腿長就不會顯得騎狗,并且帥跟騎狗不沖突。

“累麽?”陸駿點好一桌子菜,問周楚,“您的腰還好嗎?”

周楚不答,不過從他整個人的狀态來看,陸駿猜測周楚應該還行。随意聊天時陸駿總會看一下手機,周楚也意識到了這個小細節,可他就是不問陸駿在等誰。陸駿哪兒是吃飯憋得住話的人?不一會兒就開始自顧自地說起了針對明揚的層層套路。

“我覺得他現在可能在天人交戰吧,沒關系,可以等等。”陸駿笑道,“畢竟那番肺腑之言誰看了不感動得稀裏嘩啦呢?尤其是這種涉世未深的小鬼,太好拿捏了。他這個人吧,別看天天咋咋呼呼和全世界作對的樣子,其實全身上下只有嘴最硬,跟産品用戶一樣,只要給到他足夠的情緒價值,野貓就能變家養貓。”

周楚習慣了陸駿有時候蹦出來的互聯網思維,但是對于陸駿的“惡劣”行為不予置評。

人一天開好幾個小時的汽車未必會死,但是開好幾個小時的摩托車一定會死,在旅程的後半段,饒是周楚這種身體素質的人也有點後悔自己為什麽會開摩托車回去,開開賽道不好嗎?不過他嘴上還是很堅持地向陸駿重複表示H2SX是旅行車,騎行三角跟仿賽還不太一樣,開着沒有那麽累。陸駿也重複表示“我懂我懂我都懂”,然後先行開車回去,讓周楚慢慢在路上體會摩旅的快樂。

年輕人要什麽身體?帥就夠了。

那天明揚蹲在大雨的房檐下看到陸駿無比煽情的話術之後頓時心就完全軟了。他分不清什麽東西能叫他開心快樂,也沒有什麽明确的喜好和目标,短短的十七年過得渾渾噩噩。他并不在乎自己的人生是否要繼續糟糕下去,只是在這一瞬間被陸駿弄得很感性罷了。幾分鐘之前他覺得陸駿只要給他說幾句好話,他不是不能回來。而現在,他特別擔心陸駿真的“尊重”了他的選擇,對他不聞不問。

他得想個辦法,陸駿這人這麽差勁,最次最次,他得再吃幾天白食才行!

天黑了雨也沒有停,明揚在外面被吹得猛打噴嚏。Counter pick的車隊群裏,徐正文發了一張圖,然後at明揚,說陸駿告訴他明揚的頭盔摔了,叫他幫明揚看看新頭盔,他發圖過來問明揚喜不喜歡。

明揚不敢在群裏吭聲,但是他好想給自己播放一首《冷雨夜》然後跪下來嗚嗚大哭。經過不斷的思想鬥争之後,明揚點開了徐正文的頭像框,上來就給他發了一連串的“嗚嗚嗚嗚”,光看文字都能感受到他那眼淚鼻涕甩出三裏地去的凄慘模樣。

“怎麽啦?”徐正文沒見過明揚這動靜,不由驚訝地問,“出什麽事兒了嗎?”

“嗚嗚嗚小徐哥哥。”明揚瘋狂打字,“我闖大禍了!”

“啊?你不是去比賽了嗎?結果我都知道了,我覺得你跑得很好啊,不要太在乎比賽結果,你真的很出色了小明!”

“不是比賽的事情!”

“那是什麽?哦對了,你回來了嗎?”

明揚覺得自己打字根本沒有辦法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徐正文講清楚,徐正文也察覺到明揚的狀态很異常,就問他現在人在什麽地方。

徐正文從出租車上撐傘下來的時候就見明揚一個人可憐兮兮地蹲在落雨的屋檐下,他一驚,而後快步上前,關切地問:“怎麽就你一個人?陸駿他們呢?”

明揚擡起頭,悲慘地看着徐正文。他不像貓,不像老虎,像被雨淋濕的狗。徐正文頓時産生了一股憐愛之情,把明揚帶回了自己家。

洗完澡之後明揚擦着頭發出來,看到徐正文在廚房裏忙碌,不一會兒端出來一碗熱湯面,笑着招呼他:“洗完啦?正好趁熱吃點東西。”他這麽一提,明揚才意識到自己只在飛機上吃過飯,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地方喝。他默默地坐在餐桌前,環視一圈徐正文的家,與陸駿的家不同的是,這裏被徐正文布置得很溫馨,到處都是生活的氣息。

很難想象一個成天跟冷硬機械打交道的人,性格和生活方式卻是這麽的柔軟。

徐正文看着明揚吃面條,等了一下才找機會問明揚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好不容易有個傾訴的出口,明揚一股腦地把話全都講了出來,到最後越說越急,俨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是好。

“我覺得事情可能沒有你想得那麽嚴重。”徐正文安慰明揚,“你受到那種不公平的裁決有情緒很正常,也許陸駿有出于其他方面的考慮才制止你那樣做,很多事情心平氣和地講是可以講明白的。”他不是一個特別會善于話術的人,只是他态度一向真摯誠懇,所以這些講道理的話明揚能聽得進去。徐正文說,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絕對公平的比賽的,單就“天賦”這個東西來看,造物者就已經不是公平地分給每一個人了,更何況其他?從學生時代他就參加過很多大大小小的比賽,成績有好有壞,即便拿到了世界冠軍,他也不認為這就應該屬于他,冠軍固然需要實力,但有時也需要一些恰到好處的運氣,一些正好發生的時間。所以,他對此而感到謙卑和惶恐,并永遠以此為激勵自己向前走的動力。

“這幾天你先住在我這裏吧,陸駿沒跟我說你的事情,我想他也是不想給你造成更多負擔。”徐正文無心的一句話反而在明揚心裏加重了負罪感,“一切等陸駿回來再說吧。”他看明揚的狀态總能想到像他這麽大的自己,誠然兩個人的脾氣秉性完全不同,但是處在這個年紀對于周遭一切事物的迷茫與彷徨是相同的。

明揚聽從了徐正文的安排,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徐正文的影響,他好像也變得心境平和了一些。他會追着問徐正文過去的事情,為什麽選擇這個行業,為什麽要參加比賽。徐正文很難描述得那麽準确,最後只能告訴明揚,故事的開始是因為生活所迫,他沒有那麽多選擇。明揚無法理解,他總是不懂為什麽這些人談論車和比賽的時候總要報以“熱愛”兩個字,如果真的喜歡,應該從一開始就抱着必定的決心才對,漫畫裏都是這麽講的,哪兒會像徐正文說的這麽态度模糊?

“可是有時候喜不喜歡要相處過後才知道。”徐正文如此回答。

陸駿開着GTR一路風塵仆仆地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讓徐正文幫他檢查車,徐正文順勢帶着明揚去了基地。

三人一碰面,明揚不敢直視陸駿,眼神躲躲閃閃的,陸駿倒是平常那副松弛地模樣。徐正文幫陸駿檢查了一下這臺車的情況,随便問周楚怎麽還沒到,陸駿說周楚還在做追風少年,車手嘛,都是很潇灑的。徐正文意會地笑了笑,表示周楚确實适合那樣的狀态,然後贊嘆道:“這車保養得很好。原來周楚也有一臺啊,我覺得這臺要比裴若安那臺整一些。”

“那是,他們那些小鬼不就喜歡這個麽?”陸駿一笑,忽然毫無預警地把車鑰匙丢給了明揚,明揚下意識地伸手接住,茫然地站在原地。

“白嫖周楚的機會可不多。”陸駿說,“趁他不在試試看?這可是GTR。”

明揚對于陸駿“無事發生”的狀态無力招架,心想還不如陸駿直接大罵他一頓來得痛快點。現在他又不能表現得太刻意,好像所有人都不在意北京發生的事情只有他自己在意一樣。手裏的車鑰匙一下子就變成了燙手山芋,明揚把它丢回給陸駿,用他自己覺得很酷但實際上大家都覺得很傲嬌地口吻說:“誰要偷開周楚的車啊!”說出來之後他又覺得好像自己很在意周楚似的,改口又說:“我是說,誰要開破尼桑啊!”

他不在意!統統都不在意!

“那你随便。”陸駿不知道從哪兒又變出來一把鑰匙丢給了明揚,“這個總可以吧?”

明揚接住一看,是自己那臺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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