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明揚說話聲音一大,立刻引來衆人的圍觀。陸駿連忙跑過來,還沒等把事情原委弄明白,就聽陳加清說道:“小鬼,你才跑過幾場比賽就敢說大話?不會真以為自己是什麽天才少年的設定吧?”
明揚道:“這有什麽關系?總之我這句話已經拍在這裏了,你明年過來領吧。”
陳加清看了明揚一陣,忽然随意地笑了笑:“行,明年見,希望明年真的可以看到你。”他不想跟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逞口舌之快,會在無形之中降低自己的級別。正當他要離開時,周楚忽然開口說話:“你應該感謝我的選擇。”
“什麽?”
周楚搖頭:“沒什麽。”他懶得把話解釋那麽清楚,不過聰明人自然懂他的意思。
周楚不說話比說話還要戳陳加清的痛點,因為陳加清在聽到周楚那句話的一瞬間就明白了過來。當初周楚在極點時占有着絕對的上場率,張承寅本不想再簽更多的車手,是陸駿看陳加清比較有潛力,而且價格也比較好,所以建議張承寅簽了陳加清。
當時的陳加清在前車隊的成績不錯,來到極點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處于一個很尴尬的位置,陸駿讓他沉住氣,把自己提升到一定的高度,機會自然而然會來。終于,他等到了那個機會,但那個機會不是靠他自己争來的,而是因為周楚的離開。
陳加清加倍的訓練想讓自己符合當前位置的要求,他做到了,并且在比賽中贏下了周楚,他有點迫不及待的想要證明這個位置是他贏得的,而不是周楚讓給他的。陳加清可以用實際行動坦白地告訴周楚他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對于一個車手來說車隊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平臺,周楚出身那麽好,難道會相信什麽草根神話嗎?
這是不是太單純了?
結果,他被周楚無情地甩過來一句他最不想聽到的話,揭露他所擁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周楚施舍給他的,并且是周楚不要的。
“哦。”陳加清故作不在意的模樣,“那我祝這個小鬼明年能跑進比賽,你們車隊也能有機會來跑車隊賽,到時候大家再比一比。”衆所周知counter pick因為選手資源的問題湊不齊足夠的人手去跑車隊賽,這個賽季一直都是周楚孤獨地征戰在賽場之上,counter pick的名字注定無法出現在車隊排行榜,陳加清這麽說也沒有什麽錯誤。
陳加清的領航怕他再說下去搞出什麽是非,連忙把他拉走,與此同時還不忘跟陸駿寒暄兩句,明揚本想追着陳加清不放,陸駿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示意他不要沖動。Counter pick和極點宿命般的仇怨一直都是圈內衆人八卦的焦點,可是這次架沒打起來,大家也就沒有再往後看戲的心情。
人群散去,明揚在對面不遠處意外地看到了許迎臣。不知道許迎臣是什麽時候站在那裏的,不知道他這樣性格的人為什麽會對打嘴架感興趣,總之他像個電線杆一樣站在那裏。明揚和他對視一陣,對方的眼睛裏滿是漠然。
這與周楚那副面無表情的漠然完全不同,好似經歷過太多的起伏和情緒糾葛,到最後已經什麽都剩不下了。
明揚還太年輕,現在的他還讀不懂這種眼神,他只是對着許迎臣皺了皺眉。許迎臣微微低頭嘆了口氣,雙手抄在口袋裏轉身輕飄飄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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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比賽給大家帶來的感覺都不太愉快,明揚坐在飛機上一直看着萬米高空的雲,他想了很多事情,很多以前從未思考過的問題。突然,他想到再過兩三個月自己就要過生日了,那是他的十八歲生日,一個公認的人生重要節點。他從來沒有憧憬過那個場面,現在想想,這有點令他頭疼,甚至令他有些恐慌。
他不知道自己最近染上了喜歡胡思亂想的毛病是否因為馬上就要踏入成人世界,如果長大意味着煩惱的增多,責任的增大,那麽他就會覺得,成人世界标榜的自由将會是最大的謊言。
他不喜歡想問題,只喜歡嚼着口香糖從傍晚的學校後牆翻出去逃課,偶爾一擡頭見到天上的雲漫無目的地飄着。
像他一樣。
回去之後,陸駿讓徐正文幫忙把明揚的車改回了藍白紅配色的車隊塗裝,明揚訓練了一段時間之後開始去跑适合他的場地賽。陸駿從明揚的日常訓練中察覺到明揚不像之前那麽愣頭往前沖,他的速度依快,技術水平上有了一定的提升。這樣的明揚對于比賽應該是駕輕就熟的,他應當表現出在這個段位上的風姿。
但是,他沒有。
明揚在本市的賽車愛好者的圈子裏小有名氣,故而參加本地比賽也會備受關注。賽前他講了很多垃圾話,本想着比賽裏一一驗證,可沒想到排位賽就發生了起步失誤的情況。陸駿以為明揚是皮癢癢了,還在犯低級錯誤,可是看到後面輪次的比賽,明揚的車身姿态給到陸駿的反饋卻并不是這樣。
這場比賽明揚沒有登上領獎臺,比賽結果跟他之前放出來的話有天壤之別。大家對着明揚一頓嘲笑,明揚不服,事後抓着陸駿給自己複盤。兩個人坐在屏幕前,陸駿把比賽畫面調慢給明揚看,問他在彎道裏的走線姿态為什麽選擇比以往更大的角度,明揚這才發現第三視角看到的內容跟自己當時在車裏的感受完全不同。
“我……我不知道。”明揚擡起雙手模拟握住方向盤的姿勢,“好像就是身體習慣了。”
“為什麽會有這種習慣?”陸駿道,“帥是帥,但是這不是一個在賽道上該有的走線思路。明揚,你是不是現在反而有點搞不明白拉力和場地之間技術要領的區別?”
“還好吧,不都是開車嘛?”明揚打包票,“下次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了!”
可惜的是在後面的比賽中,明揚均未拿到什麽很好的名次。大家都說他很可能是昙花一現,當初的表現多麽高亮,現在就變得多麽平庸。他自己也很苦惱,只是擺在他面前比苦惱更為嚴重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因為跑不出好成績丢人而苦惱,還是在苦惱什麽別的事情。有時他看着賽道發呆,視線仿佛不想受到眼前這些條條框框的拘束,他想肆無忌憚地在原野上狂飙,然而越是想,便越是感到局促。
他只能簡單粗暴總結為是自己沒有進步,于是一圈又一圈地在賽道上練習。
天黑得漸漸早了起來,明揚看着漸暗的天色打算再跑兩圈,陸駿卻攔住了他,叫他下車。
“幹嘛?”明揚問。
“別跑了。”陸駿道,“你這麽練根本不是個辦法,就別給我浪費汽油和輪胎壽命了。”
明揚不爽:“好的車手是汽油和輪胎燒出來的,這可是你說的。”
“但是不是成為好的車手的唯一條件。”陸駿拉開車門,單手撐在車頂上,對明揚笑道,“差不多得了,該收車吃飯了。”
明揚把車開回去停好,跟着陸駿一起離開。兩人沒走多久,陸駿就說想去外面吃飯,開着車在路上轉悠了半天,找了一家街邊烤串的小館子。
“南方城市就好,這個月份了還熱着呢,能坐在大馬路邊上撸串。”陸駿感慨了兩句,拿着菜單點了很多東西。明揚坐在小板凳上,手肘撐着膝蓋手掌托着半邊臉頰,歪着頭看路燈。
“嘛呢?”陸駿對着明揚打了個響指。明揚回過神來問:“現在北京很冷嗎?”
“是啊,都是秋天了。不過北京的秋天很短,好像前前後後就那麽幾天的事情,再一轉眼就要刮大風了,那時候就是真的冷了。”陸駿回憶,“可就是那麽短短幾天,卻是北京最好的時候,秋高氣爽,天都是藍的。”
“那冬天會下雪嗎?”
“很少了。你想看雪嗎?等年前最後一站去東北,你就跟着一起去。那邊雪下得很大,跑雪地也有很意思。”
“哦……”
點的食物陸陸續續上齊,陸駿看明揚有點興致缺缺,在拉扯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之後,他才切入正題:“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煩了?”
明揚反問:“我能有什麽麻煩?”他衣食無憂,和他媽的關系由于陸駿從中調和目前也處在一個平穩期裏,周圍的人際關系又很簡單,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也幾乎不怎麽聯系,不用發愁升學考試,他有什麽可煩惱的呢?
可惜,明揚是個萬事寫在臉上的人,嘴上這麽說,神态上表現的完全相反。陸駿笑道:“你不會真的因為比賽跑不好而發愁吧?原來你年紀不大,偶像包袱倒是挺重。”
“你在扯什麽東西?我才不在乎!”明揚立刻狡辯,“都是一些沒什麽營養的小比賽罷了!根本不值得我出全力!我只是随便跑跑,反正存夠場次積分就行。你懂什麽,我這叫……這叫……對,隐藏實力!等明年升級了,震那些個傻逼一下!”
“是嗎?”陸駿意味深長,“可為什麽我覺得你自從跑完中北之後回來就不太對勁了呢?”
“沒有吧……”
陸駿不再講話,而是帶着一點笑意,用一種探究的眼神看着明揚,明揚一開始還能跟陸駿對視,幾秒之後就有些招架不住想要躲閃。陸駿提出的問題,他的心裏只有一些片段式的句子,沒有什麽答案。
最後陸駿先開口:“你有沒有覺得,在賽道上跑,和在外面跑是不一樣的?”
“……有點。”明揚老實地說,“我以前以為,賽車就是為了追求速度,只要跑得足夠快都是一樣的刺激。跑過中北之後,我感覺賽道……賽道好像變得有點無聊了,只是重複地刷圈,那麽跑得再快有什麽意思呢?只要記住那些賽道的彎,然後重複練習不就好了嗎?”
陸駿說:“按你這麽說,F1也是在固定的賽道上按照固定線路去跑,既然這麽無聊,為什麽它還能成為如此偉大的比賽項目呢?”
明揚搖搖頭,他就是因為想不明白才會陷入如今的狀态。
“只要是比賽,都有其精彩之處。哪怕是在賽道上刷圈,挑戰的也并不是無聊的規則。而是大家都知道最優線路是什麽,都知道該在什麽地方剎車加油,但是能真正按照完美設想執行下來的人少之又少。就好像人人都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可誰能證明它為什麽等于二?”說到這裏,陸駿停了下來,看明揚那迷茫的神情,“或者有沒有一種可能,只是是你自己覺得賽道變得無聊了呢?”
陸駿在車手這方面可謂是閱人無數,他大致能體會到明揚狀态變化的可能存在的原因。他曾經試探過明揚的口風,對于是否喜歡賽車這件事,明揚的回答也很模棱兩可。像他這麽大心性未定的少年,自己的生活還沒有過明白過,從何談得上理想和追求?
也許明揚此生最大的追求就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沒人管他才好。可這追求太過宏觀也太過偉大,堪稱人類歷史奮鬥至今都無解的話題。
若說明揚好勇鬥狠,那麽這是他性格使然,不論是什麽他都喜歡争一争。只要話術合理,就算陸駿立刻組織一個小區杯放屁大賽,明揚可能都會參加并試圖勇奪第一名。
他是父母老師社會眼中一般意義上的差勁孩子,所以只要是他擅長的,他就格外渴望勝利。這種情況在明揚以往的比賽中表現的突出,可自從中北之後,“贏”這個字在明揚心中處于怎樣的地位,沒人知道答案。
明揚低着頭,好像在回味陸駿的話,過了一會兒,他喃喃道:“好像在公路、沙漠、甚至是沒有路的地方跑會更有趣。”他指了指馬路,“就像原來我開着五菱在這種地方跑的時候,我說不出來把速度拉到極限時能有什麽不一樣,但一眼望不到路的盡頭好像更讓我覺得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