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高畸變風險孤兒院·39

第39章 高畸變風險孤兒院·39

帕特已經與風間和蔣枭會和, 根據他們的消息,第一層與第二層之間的空氣牆似乎在波動,但是還沒有完全消失。此外, 牆上掉落了一塊奇怪的碎鏡片。

秦知律将脫下的風衣蓋在陳念的屍體上,打開頻道說道:“不要輕易處置,坐标發來, 等我們會和。”

三人向外走,斯萊德沉默地跟在最後。走到半路, 安隅停步回頭看向他。

秦知律忽然開口道:“斯萊德。”

斯萊德立即應:“是。”

秦知律向前走着, 語氣平靜,“我希望天梯高位的守序者保有基本的任務素養, 局勢複雜時, 不要把心思消耗在內鬥上。尤其是當——明顯自不量力時。”

安隅本來要出口的話被堵了回去,正再欲開口,又被他伸手輕扶了下頭,被迫轉回去繼續往前走。

秦知律繼續道:“我的監管對象确實不是很溫和的人,一句忠告,管好你的爪子。”

斯萊德低下頭,“是。”

安隅摸了摸被手套觸碰得有些癢的眼睛, 他懷疑秦知律誤解了他的意思,他回頭只是想問斯萊德要點吃的, 畢竟斯萊德背着一大包物資。

他并沒忘了那句“利用優先于懲罰”的教導, 長官對他不聽管教的印象似乎已經到了偏見的程度,這讓他有些焦慮。

快走到通往地面的樓梯時,秦知律讓斯萊德先上去, 等只剩他和安隅兩人, 他才開口問道:“記憶回溯的觸發方式是與你對視嗎?”

安隅搖頭, 實話道:“是在自我審視時與我對視。比如,透過我的眼睛觀察自己,或是在照鏡子時與我在鏡中對視。”

秦知律聞言蹙眉,“我不記得自己做過類似的事。”

“您似乎是例外。”安隅說,“我回溯您的記憶好像并不需要額外的條件,對視時,只要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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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住了口,因為他陡然意識到這可能會讓長官不悅。

秦知律盯着他,“你在我的記憶中看到了什麽?”

“什麽都沒有。”安隅立刻道:“我沒有說謊,真的什麽都沒有。”

那裏是極致的黑暗與死寂,只矗立着一座冷酷高塔。

許久,秦知律才終于“嗯”了一聲,淡聲道:“我相信。”

安隅跟在他後面,輕聲嘀咕道:“您仿佛一個沒有記憶的人。淩秋說過,人性的光輝常常交織在懷念過往和思量未來中。這樣看來,其實您也沒什麽人性。”

秦知律的回應裏帶着淡淡的嘲諷,“有沒有人性,取決于和誰相比。”

安隅不作聲,他想,即便是和自己比,長官也要更沒人性一點。因為他自認為是有記憶的,從前他确實很少回憶過去,但自從淩秋走了,他就常常不經意地發呆,想起很多細碎的過往。很多早就被他忘記的淩秋說過的話,最近總是不經意地鑽進腦子裏,趕也趕不走。

但回憶了這麽多,他唯獨沒有想起淩秋最後那句話——“你曾讓我提醒你,敢賭上最後一線生機的人不會輸”到底源于何時何地,怎麽想都想不起來。

安隅跟在秦知律的身後,片刻後輕聲道:“其實我不太能理解。陳念居然會為一個認識沒多久的人煎熬十年,熬到油盡燈枯後,又堅決赴死。在他的記憶中,一切的源頭都只是因為他姐姐的名字裏也有一個思字。”

“不可能。”秦知律篤定道:“他的記憶裏一定還有被你忽視的東西,他們兩個之間,你再想想。”

安隅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您指的是思思曾經親過他嗎?淩秋倒确實說過,男人有時會為女人給的一點小甜頭得意忘形,恨不得把褲子都當了,可我總覺得陳念不像那麽沖動的人。”

“……”

秦知律回身看着他,眉頭緊鎖——安隅從沒見他眉頭皺得這麽緊過,哪怕是在53區看着滿城烏央烏央的畸種,也好像比此刻的心情要好一些。

“我要收回我曾經的話。”秦知律冷道:“你還是忘掉淩秋對你的教導吧,他都教了你什麽亂七八糟的?”

“面包,慈悲,勇氣與愛。”安隅回答得很順暢,“淩秋說,讓我理解這四大人生主題是他一輩子的追求,可惜我只來得及學會面包。”

秦知律面無表情,“真是遺憾。”

安隅輕聲道:“如果他活得久一點,也許我能多學會一點。”

“不太可能。”秦知律冷漠地邁上樓梯,“我現在覺得你親手殺死他也不算什麽,反正早死晚死,他都會死在你手上。”

安隅困惑地琢磨了好一會兒,沒太理解長官的意思。

但他隐約感覺自己被罵了。

回到地面上,關門前,秦知律凝視着下面的黑暗,沉聲道:“人類之間的情感從來不會被災厄掩埋。甚至,越是在災厄中,那些情感便越純粹。”

安隅怔道:“抱歉長官,我不太懂。”

秦知律收回視線,“你只要記住,我們會把這個女孩完好地帶回主城。”

*

趕到坐标點時天已經亮了,鏡子監控的最外面一圈已經熄滅,裏面再也映不出任何建築或人影。

帕特撿到的碎鏡片有手掌大小,分黑白兩面——白色刻着“守護”二字,漆黑則刻着“嘈雜”二字,均光可鑒人。

帕特把鏡子握在手裏,“你們看,黑色這面尤其邪門。”

黑鏡中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那是一個接近高空俯瞰的視角,鏡面中的他手握鏡子站着,周圍人卻都消失無蹤。無論他怎麽調整手持鏡片的姿勢,鏡面成像都一動不動。

帕特将鏡子遞給蔣枭,鏡面中的人影便換成了蔣枭。

“誰拿着,誰的影子就會被黑鏡完全捕獲。但如果沒有人拿着它——”蔣枭把碎鏡片放在地上,黑壓壓的人影立即塞滿了整個鏡面。

安隅在其中辨認出了皮膚像樹皮一樣的男孩,還有另一個在食堂遇到的人類少年。

秦知律思忖道:“如果沒人拿着,黑鏡就會捕獲孤兒院最外圈裏所有人的影子。”

風間瞪着那雙貓科動物般的大眼睛,“這可不像什麽吉利玩意,就差把詛咒寫在鏡面上了。”

“已經寫了。”安隅指着鏡面的字,“嘈雜。”

他語氣停頓,忽然意識到其他人應該都只能聽到輕微的鏡裂聲,只有他知道那是怎樣劇烈的吵鬧和痛苦。

蔣枭彎腰重新撿起鏡子,“我已經覺醒了治療系能力,能打能奶,就放在我身上吧。”

安隅伸手,“給我。”

蔣枭錯愕,“嗯?這東西很危險。”

安隅解釋道:“極端的嘈雜聲或許會讓精神力下降,你的精神穩定性太差了。”

萬一蔣枭突然崩了,他不僅要在孤兒院裏少一個奶媽,回主城後還将痛失面包店的宣傳資源,虧大了。

安隅直接伸手拿過鏡子,一擡頭,卻撞進一對波光閃爍的紅眸。

“……”他毛骨悚然道:“呃,我有我的考慮,請不要多……”

蔣枭朝他鞠半躬,堅定道:“感謝您的悲憫。但緊急關頭還請不要憐惜我,我願為您獻上精神與生命。”

“……那就一言為定。”安隅僵硬地挪開了視線。

對比碎鏡片的兩面,白鏡似乎比黑鏡要安全很多。但當安隅對着白鏡照時,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又來了。

不同于在洗手間的鏡子前,這一次感覺更強烈,強烈到他甚至懷疑看到了鏡面後人臉的輪廓。

這個輪廓,他在陳念的記憶中見過——白荊。

安隅與白鏡注視着,不知時間流淌了多久,一種似曾相識的錯位感不斷地拉扯着他的神經。

鏡裂的嘈雜在意識深處再次響起,這次似乎溫吞了一些。安隅閉眼,眼前突然閃過無數只時鐘,那些指針無序地撥動着,滴滴答答的走字聲交織在一起,他的心髒搏動聲在其中愈發清晰,清晰到令人驚悚,仿佛下一秒,那些鮮紅的肌肉就要在劇烈的收縮後炸裂開——

時鐘聲停歇的剎那,安隅猛地睜開眼。

陽光溫暖和煦,灑在閱讀室前的水泥臺上。

“荊哥,我先走了啊,思思等我呢。”

他尋着聲音轉過頭,看到了陳念。

陳念套着孤兒院發的薄棉服,手裏抓着一份報紙,一邊倒退着小跑一邊沖他揮手,“協管老師,上任一百天快樂!”

協管老師是孤兒院冰冷的規則與那些鮮活的孩子之間的一座橋梁,負責向上協調資源,幫孩子解決細碎小事,也要随時洞察大家的身體變化,及時反映異常。

安隅低下頭,看着自己身上的協管老師制服。

牆上挂着的時鐘映出他的臉——他的長相沒有變,但卻代入了白荊的身份。

現在是2138年12月25日,白荊觀察期滿後主動留下擔任協管老師的第100天,也是孤兒院出事的前一天。

他手裏拿着一塊壓縮餅幹,餅幹上用蒸豌豆嵌着“荊哥”兩個字和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那是陳念剛才送給他的上任百天禮物。

白荊和陳念其實沒有太深的淵源,一起吃過幾頓飯而已。但陳念是個有着舊派的儀式感的家夥——雖然平時話不多,但在白荊轉入D區後,常常收到別人替他捎來的字條,有時随便寫着幾句心情,有時抄幾句報紙,還有時只是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日子久了,白荊就把A區那個比自己小幾歲的男孩看成親弟弟,是他在孤兒院的第一個親人。

陳念跑進了閱讀室,安隅捏着手裏那塊餅幹,突然産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這種感覺他從未體驗過,也不屬于他,而屬于白荊。

那是一種看着想要守護的人過得幸福的滿足。

這一刻他腦子裏冒出來的想法是,哪怕要為此錯過今年軍部的選拔考試,只要能看着陳念和思思順利出院,也很知足了。

當晚,厄運降臨。

院裏大批孩子突然開啓畸變,白荊套着防護服沖進A區睡巢沒找到人,又一路狂奔到閱讀室裏,直到看見陳念和思思一起趴在桌上熟睡着,才算是松了口氣。

可緊接着,他就感到不妙——思思臉色慘白得像鬼,而陳念則在睡夢中露出平和得近乎詭異的微笑,他攥着一支蠟燭,從窗外打進來的風吹得燭焰瘋狂亂跳,但卻就是熄不滅,燃燒了半夜的蠟燭上沒有一滴燭淚,也仿佛從未縮短半分。

“陳念!”他吼着陳念的名字想把蠟燭從他手中拿出來,但戴着防護手套的手還沒碰到那根蠟燭,終端就開始瘋狂報警。

“警告!前方畸種基因熵8429、1016,持續上升中!”

外面突然響起一串腳步,另一個管理老師喊道:“白荊!這邊有沒有發現畸變者?”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白荊關掉了終端的聲音。

門被推開時,他正攥着陳念手中的蠟燭,從門口的角度看去,就像是他拿着蠟燭在觀察桌上的人。

他扭過頭壓低聲道:“這兩個沒事,只是睡着了。”

同事問,“終端沒有報警吧?”

“沒有。”白荊揚了揚終端,“但是機器不一定準,我剛才肉眼觀察了半天,也沒發現畸變特征。”

“那就好,跟我再去活動室看看。”

“走。”

……

遠去的嘈雜聲一點點重新灌回耳朵,伴随着心髒的抽搐感,安隅一下子睜開了眼。

意識從白鏡中抽脫之際,一個陌生而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悲涼道:“謊言出口的一瞬間,我的人類信仰萬劫不複。可決心要守護之人,又怎能輕易抛下。”

“安隅!”

“安隅!”

安隅猛地睜開眼,風間天宇和蔣枭正大喊着他的名字。

腦袋裏傳來碾碎般的劇痛,心髒像被一只大手緊緊攥着。他下意識看向終端——生命值54%。

他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我走神了多久?”

秦知律站在面前凝視着他,“只有幾秒鐘。”

風間天宇周身缭繞着一團團圓形的光點,那些光點毛茸茸的,像一株株迎風飄揚的蒲公英種子,正源源不斷地湧入安隅的身體。

終端上,生命值從54%緩緩回升到56%。

“剛才你的生命值瞬間跳到50%警戒線,還好風間反應快。”蔣枭擔憂地看着他,“你怎麽了?頭疼?”

安隅一手摁着耳朵,“吵。”

醒來後,嘈雜聲迅速減弱,但卻沒有徹底消失,就像一個極小分貝的背景音,永遠地留在了他的腦海裏。

終端顯示精神力未曾波動,但他此刻被吵得很煩躁,在看到生命值數字後,那種煩躁又混上了不安。

安隅盯着緩緩上升的生命值,心裏突然鑽出了一絲不耐煩。

在那一瞬間,腦海中突然又響起指針錯亂走字的聲音,在衆人的注視下,生命值從56%直接跳到了80%,停頓片刻,才又恢複了之前的速度。

蔣枭愣住,難以置信地看向風間,“你們純治療系竟然能控制能力到這種地步?”

風間也愣着,“不是我……”

秦知律忽然開口,“時間加速了。”

他的聲音平靜而篤定,凝視着安隅道:“一瞬間的自我時間加速,本來正在恢複的生命也因此加快了被治愈的進度。在活動室聽到鏡裂聲時,你手背的傷口也立即愈合了一段,看來嘈雜聲果然能刺激你覺醒新的能力。”

安隅疲憊地點頭。

盡管驗證有效,但他快被煩死了。

完全想不通,他明明已經從白鏡封存的記憶裏出來了,但就像是不小心留了一些聽覺神經在鏡子裏似的,腦中永久地留下了微弱的聲響。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只好盯着屏幕上的生命值緩慢回升。

82%、84%、86%、88%——89%、90%——

90%——

90%。

風間天宇忽然皺起眉,安隅也終于意識到不對勁。

幾分鐘後,風間停下了,對着終端上的90%怔然道:“為什麽我覺得……已經到頂了……?”

他遲疑着閉眼感受了下,匪夷所思道:“從這個數字達到90%後,我的能力就沒有再被消耗。”

終端上只顯示着生命值90%,但并沒有像從前一樣提示剩餘的虧損原因為何。

安隅茫然地看向秦知律,“這意味什麽?我的生命上限被強制壓低了嗎?”

“各位。”不遠處的斯萊德忽然開口道:“空氣牆破了。”

他伸手向原本空氣牆的邊界探去,毫無阻攔地,那只手穿越了之前的界限。

他看着安隅說,“就在角落從走神裏醒來時,第一層和第二層之間的空氣牆消失了。”

周遭寂靜許久,秦知律走過來,隔着手套在安隅肩上一握。

“看來這就是陳念不知道的事情之一。”他沉聲道:“進入下一層的條件不僅是讓前一層被關照的孩子死亡,還要傾聽白色守護之鏡中的記憶。代價是,傾聽者要留下一部分的自己,一起封存在鏡中。”

作者有話說:

【碎雪片】白荊(1/4)第一步

為了保護陳念和思思而向人類撒謊。

那是我邁向深淵的第一步。

那一步踏出,釀造了後面更多無辜的死亡。

但那一刻我沒有猶豫。

如若醒來知曉,也不會後悔。

災厄之中,人做其所能做罷了。

又有誰能真的雙手不沾罪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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