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欺我病弱惹人憐
他欺我病弱惹人憐
第二十六章 摸摸
一覺睡到大中午,樓下太太們都已經吃了午飯。
管家見孟庭許還沒醒,告訴孟幼芝別去打攪他。聽說孟先生是淩晨五點才睡的,秦真收了性子,尋孟幼芝到後花園賞花喝茶喂錦鯉。差人去徐記老字號買了姜撞奶、綠豆糕、芝麻酥回來,下午茶也有了。
家仆提着箱子匆匆從門口走了進來,把東西交給管家後傳了話,管家又匆忙提上二樓書房。
範文生看着一疊厚厚的文件,問:“要簽字的都在這裏了嗎?”
管家說:“是,這兩天的全都在這兒了。”
範文生點點頭,收好文件。管家看時間也不早了,想問他的意思要不要去叫醒孟庭許。
範文生左右想了會:“還是不要叫他吧,我看孟先生身體也不太好的樣子,免得他再病了要惹爺挂心,兩頭都不好。”
聽了話,心裏明白。感念他是救命恩人,秦淮川又與他交好,管家不想讓孟庭許覺得秦家苛待他,自己便要去他卧房門口守着。
剛聽見點動靜,好像有人在走廊來回踱步。
他輕輕推開書房的門,見孟庭許站在秦淮川的卧房門口有些猶豫。
遲遲沒有進去,不知在想什麽。
管家扭過頭,告訴範文生:“副官,孟先生醒了。”
範文生低頭看着文件,擡了下眼皮:“哦,挺好的,睡飽了就成。”
孟庭許眼下微青,神色疲憊,睡久了人暈乎乎的。站在門前擡手輕輕推開一條門縫,管家見了,又說:“看起來沒睡好,有點蔫兒。”
範文生落筆:“我記得上回去出差,從寧波帶了一箱補血益氣的紅棗回來。你叫廚房做碗銀耳湯給孟先生,放點紅棗給他補補。”
管家應了聲,再扭過頭時孟庭許又轉身回了自己房間。明明都到門口了,怎麽又走了?覺得奇怪,問範文生:“他怎麽不進去?”
範文生跟着伸長脖頸往外看了眼:“估計不太好意思吧。”
管家一拳打在手心上:“哎呀!也是!孟先生肯定覺得現在才醒,有點不好意思,不敢見大少爺。我去問問他午飯想吃點什麽,先填飽肚子再說。”
他出了門走到孟庭許房外,敲門問:“孟先生,您午飯想吃什麽,我叫人去準備。”
孟庭許開門,手裏拿着昨晚冷世誠給的方子說:“勞煩管家按照這張單子上面寫的,幫我抓兩個療程的藥。”他又拿出兩張銀票,“這是買藥的錢。”
買藥好辦,就是錢他不敢收,管家收下單子:“這個不麻煩,我馬上就叫人去永安堂抓藥。錢就不用給了,您救了大少爺,老爺說您的所有開銷一律算家裏的,只管放心住下來就是。”
依孟庭許的性子,自己抓藥肯定花自己的錢,不管管家如何說,依舊堅持。
管家不好再勉強,收下錢就去安排了。
孟庭許洗漱後換了一身湛藍灰的長衫,幹幹淨淨清清爽爽地下了樓。
正好醫生和他的助理在客廳喝茶,讨論起中國式庭院。孟庭許朝他們禮貌點頭,自己在一旁用飯。
池中泛起陣陣漣漪,魚兒游得歡快。假山上覆蓋着厚厚一層的青苔,正午過後的陽光和煦,春光明媚,眼前風景看了心情也跟着舒暢許多。
用完飯,和孟幼芝說了會兒話。
托人把自己的教案從青雲路的宅子帶了過來,樓上那間秦淮川的書房便給了他用。
明天正好是給秦真上課的日子,這一課該講吳敬梓的《王冕的少年時代》。早早做了筆記,注釋。
再擡頭時,天色已暗。
忙活了一下午,他才從房裏走出來。見了管家,終于問道:“他好些了嗎?”
管家說:“距離上次醒來後就一直睡着,還沒醒。不過醫生說了,這幾日都得用抗生素,這玩意兒實屬難得。恐大少爺高燒傷口感染,已經拜托他去調了。”
說着,他沉沉嘆了口氣。
“沒曾想這回傷得這麽嚴重,這兩天他也吃不了東西,單單往他嘴裏灌點糖水都塞不進去。”
管家說了難處,擰着眉頭一臉無奈。
孟庭許問:“熬的中藥也沒喝嗎?”
管家搖頭:“沒有,他喝不下去。”
孟庭許适才進了卧房,走到床頭盯着秦淮川。細瞧眉眼間,恍若回到初見時,彼此相互致歉,他微笑着說話。
心裏一顫,又對管家說:“他一直這樣昏迷下去也不是辦法,一頓不吃不打緊,頓頓都不吃身體肯定會垮。不如先熬些白粥來,別放鹽也別放油。糖水他應該不愛喝,換清淡點的來試試。”
得了話,管家立即去辦了。
孟庭許先是去了隔壁書房,問範文生要了本小說。回來搬了把凳子坐在一旁,打開臺燈,翻開《西廂記》看了起來。
少傾,管家端着中藥和白粥上來了。
孟庭許放下小說,說:“我來吧。”
管家見他要照顧秦淮川,想搭把手:“我幫您把他扶起來。”
孟庭許說:“不用,他傷口深,不太好動他,你再去取兩個枕頭給他墊在脖頸後就行。”
管家知道他是真心實意的想幫自家少爺,忙着又去拿了枕頭過來。“那我就先下去招呼太太們的晚飯,孟先生您受累了。”
孟庭許看了眼藥方子,是飯後喝藥,道:“麻煩管家再拿點蜜餞果脯來,我怕藥味太重,他會吐出來。”
他連連點頭,笑着說:“還是您想得周到。”
走時他順帶關上了門,害怕秦真忽然上來搗亂,讓秦淮川不得休息。
其實吃藥用蜜餞鎮住苦味的方法極好,他一慣喜歡這麽做。只是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喝藥已經吃不起蜜餞了。
孟庭許先是往秦淮川腦袋前湊了湊,伸手在他鼻子下輕輕一點。
兩日沒打理,連胡渣都出來了,還有些紮手。他捏住秦淮川的鼻子,不一會兒,嘴巴緩緩張開。
孟庭許一笑:“你倒是不笨,知道用嘴呼吸。正好,先把白粥喝了吧。”
喂了兩口粥,見他慢慢有了吞咽的動作。極小心的又喂了幾口,一碗粥漸漸喝了半碗,孟庭許放下勺子:“也不宜一下子喝太多,先讓肚子緩緩。”
随後他坐在一旁看書,等了半個小時,再把中藥喂給了他。
秦淮川迷迷糊糊感覺有股溫熱的水流湧進喉嚨,下意識做出了吞咽的動作。與方才不一樣,剛才是大米的清香,沒有任何異味。他貪婪的想多喝幾口,可現在真的是苦到嗓子眼了。
頓時皺起眉頭,要窒息了似的。
恍惚中,又感覺嘴裏掉進一顆圓滾滾的東西,舌尖微動,酸酸甜甜的味道頓時充斥整個口腔。
散去了苦味,酸得流口水。
約莫過了一刻,才有涼白開進入嘴裏将味道慢慢沖淡。
孟庭許喂完藥,給他漱口後才停下手。默默坐了會,聽見門口管家叫他下樓吃飯去,把臉一偏,對着秦淮川說:“我先去吃飯,等會兒再上來看你。”
下了樓,圓桌圍着丫鬟。各位太太坐着,無人動筷子。
孟幼芝站起來叫了他一聲:“哥哥。”
蘇敏敏急忙招呼:“孟先生下來了,快坐下吃飯。二小姐等你好久了,說是見不到哥哥,自己寧願餓着。”
幾位太太笑得溫和,幫着附和。
唯獨趙娴,沒什麽表情,但也沒像第一次孟庭許在這裏用飯時的樣子。當時心高氣傲,誰也看不上。現在默許了可以和孟庭許一同上桌,對她來說,已經算很大的讓步。
這頓飯吃完,衆人又聊了會外頭的瘋言瘋語。
報紙上刊登了秦淮川車禍一事,已經有人指出來是張廣平撞的。雖然沒有拍到現場照片,但是眼尖的,早就認出跳下車的是張廣平。
反正這事也關系不到他們身上,私下裏說說,也不敢拿出去講。唯恐張廣平知道了,要報複自己。
柳眉煙譏笑一聲:“社會動蕩不安,人人朝不保夕。哪個不要命的敢去說張廣平?警察廳的人已經知道誰是兇手了,報紙上也差不多明着講了。可就是不抓人!為什麽?還不是因為他有個姐夫是黑……”
翠紅用力咳嗽一下,瞪着眼使勁兒地眨:“三姐姐說什麽呢!這話平日裏我們姐妹聊天的時候說說可以,但是孟先生和二小姐還在這裏,你別亂講。張家和郭家是什麽都不要緊,只要我們川兒能早些好起來,還怕他一個張廣平嗎?從前是老爺不讓川兒涉險,現在是沒辦法被迫陷入危機。我看川兒這等聰明,那車速即使再快,也不是一下子就快的。”
蘇敏敏接着說:“哎哎哎!我懂我懂!我明白四姐姐的意思。她是說,咱們川兒腦子再蠢,也不可能站在原地等着那車來撞自己。收拾張廣平那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蠢貨多簡單,他背後的郭豪才是最難辦的。這麽多年,直到老爺去了山西,都沒能找到理由去解決郭豪。他搞的什麽證劵交易所,和梁家吳家恰好是仇人關系。金融圈容不下他黑吃白黑吃黑,所以這三個人互相牽制,誰也奈何不了誰。我問你們,如果要想把郭豪搞下臺,是不是得要一個理由?”
柳眉煙皺眉,圓圓的眼睛裏充滿疑惑:“什麽理由啊?”
孟庭許聽到這抿了抿嘴角,擡眼看向孟幼芝。孟幼芝立即放下碗,說:“我吃好了,各位太太請便。”
趙娴接了話:“真真,二小姐吃好了,你也飽了吧?”
秦真壓根兒對太太們的話題不感興趣,除了專心吃飯以外就是盯着孟幼芝看。
看她可愛,心裏歡喜得很。
聽見趙娴叫自己,趕緊喝了口茶咽下菜:“媽,我還沒吃完呢。”
趙娴翻了個白眼,心想這兒子一點眼力見也沒有,兇道:“你們不是說要去看木雕嗎?我讓人請了個木匠師傅來家裏,正好也要給家裏做家具,二小姐不熟悉家裏的路,你就帶帶她。”
秦真一聽,是這麽個道理,放下碗就跑到了孟幼芝跟前說:“孟幼芝,走吧,我帶你。”
孟幼芝眼神看向孟庭許,得了準許便跟着去了。
客廳裏只剩下管家候着,丫鬟們也被打發了。
孟庭許依舊夾菜吃,忍不住尋思秦家的各位太太們雖看起來個個天真爛漫,不聞不問,但一到正經事上時又個頂個的聰明。
秦鴻蓮娶老婆,娶得還挺有意思的。
趙娴忽地開口了:“家裏的事本不想把你也卷進來,她們口遮無攔,說話又快還不經腦子。孟先生既然聽見了,那便不介意你繼續聽。”她心裏清楚,孟家兄妹跟他們不是一路人。二人又不傻,呆在公館指不定多少都聽見了一些事。又見他們寡言少語,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心裏都跟明鏡似的,倒是識大體,見過世面。
內心沒這麽排斥了。
蘇敏敏會心一笑:“二太太說話直,是這個道理。也怪我們姐妹喜歡聊天,在飯桌上都成了習慣。”
柳眉煙插嘴道:“別管這些了,剛才我問的話,你們還沒給我解答呢!”
蘇敏敏這才說:“這個理由呀,就是川兒。”
翠紅點頭:“我猜想,大家都知道張廣平仗着郭豪橫行霸道,郭豪祖上又是總統府的人。家中這些年雖然沒有人做官,但是多少有些關系。所以人家身板硬,這很正常。從上回川兒跟他争執煙土稅的事情過後,張廣平一直懷恨在心。這次開車撞了他,張廣平一定會去找他姐夫撐腰。警察廳的不敢抓人,可你覺得咱們老爺會任由自己兒子被人撞成這樣嗎?”
柳眉煙說:“當然不會了!我嫁給老爺就是因為知道老爺是個顧家的男子,會心疼人的。雖然不是什麽都絕對的公平,但對待我們幾個姐妹還算一碗水端平。只可惜我不能為他孕育生命,給他多生幾個兒子。要是家裏人受欺負,他斷然不肯答應的。”
敢情秦鴻蓮還是個護短的,孟庭許不禁感慨。
翠紅又道:“沒錯呀,老爺肯定會把這件事告訴省長,叫他公平公正的辦。警察廳管不了的事情,那就讓上頭管呗。省長要是也不行,就到北平去。北平要是知道了地方管轄出了這檔子事兒,那還不得派專員下來查呀?到時候給他撐腰的郭豪,哪裏還敢明目張膽的護着張廣平。他還想不想做生意了?”
柳眉煙一聽,恍然大悟;“是這麽個道理,兩位妹妹說得沒錯啊!我怎麽就沒想到?”
這時,趙娴給自己盛了碗菌湯:“你怎麽能想到?你那豬腦子整日裝的不是雞爪就是打牌,家裏大事小事也不用你操心,你只做你的三太太,懂什麽謀劃?”
柳眉煙看着盤子裏的鹵雞爪,拿出手絹擦了擦嘴:“我是沒有兩位妹妹看得清局勢,但也比你好吧?你就知道些狐媚的心計去勾引老爺,害得大奶奶早死。不要以為就你操心這個家,要真出了事,誰也跑不了!”
本來好好說着話,兩個人一句話不對付就又開始吵起了起來。
孟庭許別的沒聽進去,就那一句大奶奶早死叫他留了心。
輕輕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
幾人沒了聲音,都看向他。
“那我也不吃了。”
“不吃了不吃了,我飽了。”
丫鬟收拾了飯桌,各位太太也回了潇湘館。趙娴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卻因為柳眉煙的話耿耿于懷。
客廳散了,恢複往日平靜。
孟庭許端着晚上的藥上了二樓。
範文生的晚飯在書房吃的,他得趁秦淮川醒來前整理好海關文件,到時候一一彙報給秦淮川聽。
孟庭許用了同樣的方法給他喂了白粥和藥,眨眼間已經到了十點。
手裏的《西廂記》翻到一半,他看得入迷,竟未發現秦淮川已然醒來正緊緊盯着他。
光影下的那張臉朦胧不清,就像是微弱的陽光破開晨霧,他被籠罩在瑰麗多彩的雲裏,畫面十分美好。
秦淮川把頭一偏,下巴微仰,問:“這書好看嗎?”
孟庭許激靈地怔了一下,擡眸瞅他,合上書:“還成。”
“我還以為你不會看什麽愛情小說。”
“《西廂記》這故事寫得好,看它也不單單是愛情。”
秦淮川笑着說:“那你瞧出了什麽門道,說來我聽聽。”
孟庭許道:“雖然它講的是兩個人的愛情故事,也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但更多的意思是反對封建禮教,在禮法的框架下不受束縛。從前男女婚姻都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講究門當戶對。能自由嫁娶的少,真正由自己争取的,已經是突破了傳統觀念。”他說着頓了頓,眼神瞥向《西廂記》。“可我倒覺得,這也不算圓滿,不過是古人掙紮的念想罷了。”
《西廂記》明明是個才子佳人突破重重規矩圍困的佳話,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圓滿結局,看的人都覺得是愛情的典範。
“怎麽到你這裏就成了悲劇了?”秦淮川問。
孟庭許想起自己的母親,陳舊的觀念害了她。父親因對西醫的不信任,不敢接受新事物,骨子裏認為男女有別,女子怎能坦胸露背的在陌生男子面前。這道沉重的枷鎖,讓她丢了命。
再如何歌頌也罷,這樣的愛情依舊很難實現。
倘若要他選擇,他也一定會給孟幼芝選一個門當戶對的男子做丈夫。
可他又很糾結,有着好家世好背景且開明的男子簡直是鳳毛麟角。他害怕母親的命運再次在孟幼芝身上上演,有時候私心希望她永遠也不要嫁人的好。
男子都是會橫算利益的,精明又理智。女子心思細膩,心裏柔軟,但凡說句好話,就什麽都聽。清醒的人少,多數還是選擇為了家庭兒女忍下去。
他想教會孟幼芝如何愛自己,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自私一點,沒什麽不好的。
世道混亂,若是再這樣純真無邪,不給自己留個心眼怎麽能行?
孟庭許将目光投向秦淮川,說:“不如說是講故事的人想告訴我們一個道理,道理有兩面性,旁觀者如何理解,那是他的想法。你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我是覺得看似圓滿實際上很悲傷,運命要是由他們做主就好了。”
秦淮川一凜,聽他說這話,心想自己果然沒看錯人,忍不住想再與他讨論讨論。聽他聲音清朗幹淨,簡直投了自己所好,非得拉着他說說話。
“是這個說法,我原以為你會跟私塾教書的那些老頑固一樣,沒想到你卻大度。有自己的見解,不受旁的影響。依我說,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雖然不能改變命運,但是可以影響命運,不過是努力和運氣占得多。假使一個出生富貴的男子,他坐吃山空無所作為,這再好的命也不由他。”
孟庭許聽得津津有味,這一次算是和他想到一塊兒去了。
話畢,沉默一會,想起樓下各位太太的話。孟庭許正色,問他:“你這樣做值得嗎?”
張廣平是鐵了心要報複秦淮川,秦淮川何等聰明,他當然是知道的。當時的車速的确很快,不過車在撞倒秦淮川的一瞬應該是急打了方向盤,後來才彈向了他自己。
所以他推斷張廣平不是沖着他的命來的,是要出口惡氣,解恨。那麽猛力的扭轉方向盤,只能是在撞的時候出現了意外。
應該是秦淮川做了什麽舉動,讓司機吓了一跳。
秦淮川見他轉移話題,身上又沾了飯菜的味道,問:“她們又胡說八道了?”
孟庭許說:“沒有,太太們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覺得你的意思……應該不單是故意讓郭豪難辦。而是借此機會,讓跟他對立的梁家吳家聯手合作,幹掉郭豪。”
他驟然道出真相,秦淮川神情驀地一頓,怔怔出神。
“張廣平幹出這樣荒唐的事情,固然可惡。假如郭豪替他找關系說情,或者辯解當時的情況是司機喝了酒沒看清撞了你,只要他不承認,也找不出刻意要去謀害你的證據,那麽警察廳只能按照意外事故處理。但是你呢?你是什麽身份,秦副總理的兒子,身份尊貴,不僅有權有勢還有錢。就這麽放過了張廣平,你秦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所以你們不會妥協,肯定是要定張廣平的罪。但又不能只定了他的罪,要趁這一次的機會扳倒他姐夫郭豪。你出了事,梁家和吳家一定很高興,這樣就能靠着你去牽制郭豪。金融行業,最講究風險防患,穩增利潤。說不定,梁羽聲和吳從水聞着味兒就來拉攏你了。”
“通透!我确實是這麽想的。郭豪根基深,不是這麽輕易就能扳倒。你上回說我需要幫手,這不就來了嗎?利益相交,跟做生意是一個道理。他們想牽制郭豪,打壓他在證劵界的影響力,靠別人不行,只能靠我。”
“話是這樣講,可你傷得差點兒就要死了。要是油門踩得再狠些,你真的要斷條腿的。”
他邊說,邊看着秦淮川的身體。
秦淮川不以為然,又瞥眼瞧他面色,愁眉苦臉的,更是篤定他心裏有自己,便道:“也不算虧了,我換得梁吳二人,又解決了張廣平,牽制了郭豪。最重要的是,還有你心疼,怎麽都是賺的。”
說他秦淮川聰明,又覺得他不珍惜自己的身體,還扯那麽多別的東西,分明很蠢。
孟庭許冷哼道:“你莫不是只貓?有九條命?死了一次,還剩八次?身體是自個兒的,輪不着我說你,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但是你想斬草除根,将郭豪扳倒,這樣作踐自己身體哪能行?死了誰去做關口的事情,他們又要偷偷運送煙土不說,你家裏人要怎麽辦?你父親不在,廣州指望誰這麽堅定地去治理港口?”
秦淮川聽了他的話,心裏更是高興得不得了。眼眸流光溢彩,看得直了,忙道:“你教訓的是,說的話沒毛病。我都愛聽,只要你說,說多少都好。這件事情是我處理得不好,我當時看見車後座的張廣平就想将計就計,随了他的願。再說……”他說話時一頓,伸手拉開床頭櫃裏的槍。“其實當時我是掏槍準備給他崩了,不過一想,崩了可就沒了。所以故意舉起槍,讓司機看見。那司機一見我拿槍,吓得趕緊打了方向盤。不過人倒黴起來,喝水都塞牙縫。我身後正好有個商鋪的牌匾,應是還沒裝的。我被車撞倒在上面,不小心就傷了脾髒。要是空地,也不至于傷得這麽嚴重。”
原來是這樣,就說那車怎麽會突然掉頭了。
孟庭許喘了口氣:“好在你福大命大。”
秦淮川忍俊不禁,心裏甜蜜蜜的。
門口響起敲門聲,範文生推門進來,見秦淮川眼梢笑意盈盈,知道他心情不錯。正好将海關的事彙報給他,道:“爺,文件整理好了。”
孟庭許起身:“你們聊,我去隔壁書房看會書。”
秦淮川立即拉着人家的長衫,苦着臉說:“我們聊天也不耽誤,你就在這裏看。”
他又把凳子搬到床尾坐着,翻看《西廂記》。
秦淮川這才滿足了,說:“把文件都拿來。”
範文生站在一旁,一邊給他說海關總署要批準的內容,一邊觀察他的臉色。
氣氛從一開始的肅穆到放松,這期間秦淮川還時不時擡眼看向床尾的孟庭許。
範文生開了窗,給房間透透氣。
管家跟着到了門口,說:“副官,有電話。”
範文生趕緊走出去:“來了!”
到了樓下,接起聽筒,道:“這裏是秦公館,範文生。”
電話那頭說了兩句。
範文生眉頭一挑,說:“明日不見得有空,監督最近忙,我會幫您轉達的。”
挂了電話,又折返二樓。
範文生說:“興隆銀行的梁羽聲和百業保險公司的吳從水想請您吃飯,不知道爺有沒有時間,賞個臉。”
秦淮川低頭默默看着手裏的文件,聽着話下意識擡眼朝孟庭許望去。
倆人猝不及防對視一眼,孟庭許急忙又垂下頭。
秦淮川抿唇一笑,也不知道他害什麽羞,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呗。“就說我近日身體不好,出不了門。不過四月的海螺肉肥美鮮嫩,不妨請他們到家裏做客,品嘗一下美味。”
範文生得了話,又下樓去打電話。
孟庭許放下書:“你忙吧,我回去休息了。”
秦淮川不依,立馬喊痛,說:“哎呀,身上哪裏都疼,簽字也疼。要不你幫幫我吧,幫我簽字好不好?”
誰知道他真疼假疼,他又愛騙人。一想,要拒絕。
他立馬又皺着眉頭,可憐兮兮地說:“不成了,感覺這裏撕開了一樣。”
孟庭許一驚,伸手拉開被角,看他腰間纏着厚厚一圈紗布,小腹緊實,褲頭松松垮垮,裏面若隐若現。
看了會。
秦淮川把頭一轉:“你摸摸看,是不是又流血了?”
孟庭許別開目光,伸手輕輕撫上紗布,仔細端看:“沒有,是你太緊張了。醫生說傷口縫合得不錯,而且觀你臉頰紅潤,怎麽也不像是失血的。”
他假意點點頭:“哦,是嗎?那就好,可是我手上紮了好幾針,你看都淤青了。”
瞧他這麽大個人了,怎麽還撒起嬌來了?
孟庭許板着臉伸手:“給我吧,我簽字真沒問題?”
秦淮川高興了,将筆遞給他,說:“我說了算,你只管簽字就是。”又将凳子往自己身邊拉了拉,要他離自己近些。
看他握着鋼筆,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連指甲蓋上的月牙都那麽好看。心裏猛地一揪,這要握着,該多美!
孟庭許說:“你給我瞧瞧你寫的字,我好模仿一下。”
秦淮川湊到他臉龐旁,看着他手裏的文件道:“不要緊,也不用刻意模仿我的,你寫你的就是。”
下筆氣勢磅礴,筆墨橫姿。
他看着一撇一捺有棱有角,那字當真寫到自己心裏頭了,恨不得把“秦淮川”三個字摳下表彰起來。
再擡眸瞥他的側臉,翹挺的鼻梁上那顆淡淡的痣真可謂是點睛之筆,心想這人怎麽生得如此清絕。
脫口而出:“好看。”
孟庭許聽見耳邊的聲音,側過頭:“什麽?”
秦淮川指着自己的名字:“顏筋柳骨,矯若驚龍,先生寫得真好看。”
他一向貧話說得多,孟庭許只當他是打趣自己:“你的字究竟是寫得有多麽的醜,讓我瞧瞧。”說着,去翻他簽的字。
不看還好,一看就沒忍住笑了聲。
“秦淮川”三個字張牙舞爪的,春蚓秋蛇,慘不忍睹。
這跟三歲小孩兒寫的有什麽區別?
那人又看得呆了,第一次見他笑,也不禁莞爾:“早知道就先給你看我的字了,你就笑話我吧。”
孟庭許收住笑容:“略有進步的空間。”
簽完字,孟庭許也累了。
秦淮川這才放他回去休息。
等人一走,拿着他寫的字興致盎然的品了起來。
第二天又找了理由讓孟庭許陪自己,孟庭許上完課,整天都呆在他房間裏。就這麽過了好幾天,直到他不願意再靠近。
秦淮川一愣,問:“怎麽了?”
孟庭許不說話。
秦淮川秒懂,聞聞自己,說:“七日不洗澡,我都臭了。”
叫管家備了熱水,他要洗澡去。
收拾得清爽幹淨,床單也換了,傷口不能沾水,所以費了好大的力氣。
養了半月,他可見的能下地走路了。下樓吃飯時,幾位太太都愕然一頓,心疼地抽泣起來。
“川兒竟瘦成這樣!”
“管家!你快去拿我的血燕,給大少爺端來。”
“還有我煲的雞湯,一并帶來!”
這頓飯屬秦真最高興,見他大哥沒事,跟他聊起那木匠做的家具。
秦淮川一聽,問:“家裏做新的家具了?”
趙娴嗯了聲:“這不是多了兩個人嘛,報答救命恩人呗。”
原來是給孟幼芝和孟庭許做的家具,到時候要帶回家去的。
秦淮川好了,家裏也解了禁足。
管家忙着去準備飯局的食材,孟庭許在私塾教書,孟幼芝和秦真也在學校上課,放學都有人接送。
冷青松去青雲路找過孟庭許,得知他去了秦公館,再加上外面那些事情大概猜得不差。
這點節骨眼上,保護他兄妹二人确實沒錯,便沒去打擾了。
可半月都見不到他,心裏又想得緊。
于是就去私塾外頭等他,要跟他吃個飯,聊聊天。
孟庭許出來,聽差的一見到他,立馬拉開車門:“孟先生請上車。”
冷青松從一旁跳出來:“庭許!”
孟庭許回頭:“青松?”
許久不見,分外親切。
孟庭許問:“你怎麽在這兒?”
冷青松道:“想你了,也想幼芝了。我都聽說了......秦淮川那件事。之前不敢打攪你,現在終于能見到你,有許多話想跟你說,不如我們去飯店邊吃邊聊?”
自上回冷世誠的提議,他心裏一直惦記着要給冷青松說,現在時機正好,孟庭許一口答應道:“也好!我也正有事情要同你講。”
因他在美味飯店中過毒,冷青松便選了和平飯店。
孟庭許給聽差的說:“你們先回去吧,就說我與友人一起有要緊事談,晚飯就不用等我了。再幫我向幼芝轉達一聲,哥哥一切安好,叫她不要挂念。”
聽差的點頭,回了秦公館。
把情況告訴秦淮川後,孟幼芝正好回來,傳完話就退下了。
秦淮川冷冷一撇,将手中的餌料全扔進了池塘。
傍晚,秦真匆匆忙忙從庭院裏跑進客廳,拿着槍要打下人們。
趙娴跟在後面直直喊道:“孽障!你怕是瘋了不成?誰允許你拿着槍指人了!”
幾個太太見了腿腳都軟了,把牌一推,躲在柱子後面。
“秦真!你今晚真瘋了是不是?就算下人們再如何不是,你好好講,打啊罵的都行,你幹什麽拿槍打他們!”
“小少爺!小心擦槍走火啊!”
“真真!你快些把槍放下!等會你大哥來了,叫你好看!”
秦真正在氣頭上,什麽也聽不進去,嘴裏只喊:“你們這些該死的!我千萬囑咐看好我的魚,小心點喂,結果你們倒好,全都給我喂得撐死了!你們還我的魚!還我的五色彩魚!”
說完,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他扭身扣動扳機,打了出去。
砰——
衆人頓時傻眼,紛紛喊道:“不要啊!”
秦真定睛一看,來人正是孟幼芝。
他吓得松了手中的槍,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孟幼芝僵着身子,不敢挪動半分。手裏還拿着學校的書,要給秦真看。
趙娴最先沖出來,拉着孟幼芝左右檢查,确認她身上沒有槍眼後才出了一口氣。
秦淮川聽見槍聲從二樓下來,目睹了剛才的畫面,心都卡到嗓子眼兒了。
秦真魂兒丢了似的,連秦淮川到了跟前也沒察覺。
秦淮川撿了槍,低頭問:“你偷的?”
趙娴在一旁冷汗直冒,趕緊把秦真拉到身後說:“他、他、他不是故意的。”
秦淮川依舊盯着他:“我問你話!”
秦真啞然搖頭:“我。”他這一聲都啞了,“是我……我拿的。”
孟幼芝雙腿發軟,癱在地上。
太太們見了,趕忙上去扶着。
趙娴結巴道:“川兒,二娘求求你,真真還小,不懂事,他不是要去拿你的槍!真的!他就是在氣頭上,所以才亂開槍的!你原諒他吧!好不好?”
秦淮川不理會趙娴,将秦真拉出來:“為什麽要拿槍?”
秦真知道這回自己真的犯了大錯,眼淚汪汪地說:“我的魚,我的五彩魚死了。我養了五年,不知道是誰喂了兩斤餌料,全撐死了!”他擦擦眼淚,“哥,我知道錯了,我不應該拿你的槍,可那魚是你給我買的,好不容易才得了五彩的花紋,竟然全都死了。”
原來是這事。
秦淮川嘆聲,把他拎起來走上二樓。
趙娴跟在後面:“川兒!你當真要打他嗎?再怎麽說,他也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弟弟啊!你怎麽狠得下心?”
他提着人站在樓梯口,把槍扔了下去,冷道:“二太太假如不要我管,那往後我再也不會管他。他什麽脾氣你是知道的,我什麽脾氣,你也應該清楚。槍裏有子彈,想阻止我,那就開槍打我。”
孟幼芝在後面聽見這話心裏發寒,更別提其他人。
趙娴不敢碰槍,只好眼睜睜看着秦淮川将人帶進了書房。
秦真哆哆嗦嗦站在門口,背着手。
不敢看他,他第一次被打是上回秦淮川給的那一耳光。
平時對他不冷不熱,但也不至于冷血無情。
只是不敢相信,要是剛才真的打中了孟幼芝,恐怕孟先生和大哥都要責怪他,而他自己也會愧疚一輩子。
秦淮川給自己倒了杯茶,悠閑地坐在沙發上翻着雜志。
等了一小會都不見他責罵自己,秦真忽地發問:“哥,你不打我嗎?”
秦淮川放下茶杯,說:“魚是我喂死的。”
秦真猛然一怔。
秦淮川接着說:“槍裏就一發子彈,倘若你打中了二小姐,我就要用我這條命來抵給她哥哥。”他聲音輕輕的,像是跟自己說話。“也許人家也不要我這條命,我也還不起孟先生的妹妹。”
秦真撲通一聲,跪下磕頭,哭着說:“是我錯了!哥!你不要償命,我不要你死!”
秦淮川挑眼:“魚我叫人再給你弄幾條,但是往後你要記住,你和我,都欠他們兄妹二人一條命,明白嗎?”
“明白!我明白!”
這回是真的知道錯了,他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點頭。
大肥章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