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女鳳七
女鳳七
幾孤游魂,
黑境茫茫。
墨青緩緩睜開眼,印入眼簾的是花夕那張嬌美的芳容。
大掌撫上胸膛,墨青發現劍傷已痊愈,但在他心口處竟多了一道結印。
“你對我做了什麽?”墨青捉住她的手腕,冷聲逼問。
“放手!你弄痛我了!”花夕體內的良夜皺着眉嗔道,“我不過是和你的靈魂締結了契約。”上古的血咒有不少已失傳,好在她記住了幾個比較有用的。比方這個生死契。
“我死,你死。”她的靈魂若覆滅,墨青也會神形俱滅。
生死契是單向的,且她随時可以解開。而墨青想解開此咒就不那麽容易了。
只有知道下此咒者是以何為媒介締結的契約,消除掉媒介,他與她之間的聯系自然而然便可斷開。
墨青一個翻身,兩手死死地扣住她的脖頸,他面無表情道:“你以為我只能動手殺人?”折磨人的方式有千百種,他大可以讓她求生不能,求死無門。
她仰視着他的冷顏,輕輕地笑出聲:“你舍得嗎?我是你的‘妻子’呀。”
“……”僵持了半晌,墨青沉默地松開手。
“這才是聰明的做法。”良夜反客為主地推倒墨青,“你和我合作,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不是很好麽?”
“讓花夕出來。”墨青的要求令良夜一愣,她随即扯着一抹淺笑慢道:“可以,但不是現在。只要我得到他,我會離開這副身體,到時候她就是屬于你的了。”
見墨青不回應,良夜低首,貼近他結印的胸口,眼神一凜道:“墨青,你沒得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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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她肯放過他,紫钰又豈會放過身為背叛者的他?
墨青和她已經是同條船上的人了。
要麽她一人活,要麽一起死。
聰明如墨青,該知道怎麽做。
偌大的鳳宮,她就好比鐵窗裏的金絲雀,除了鳳曲的寝宮,哪兒都不能去。
而鳳曲白日處理政務,入夜後便回宮向她需索無度。
鳳舞閉眸躺在軟榻上,她一心想從這裏出去,卻毫無辦法。
鳳曲鐵了心要将她軟禁在宮中。
面對走火入魔的鳳曲,鳳舞除了害怕還是害怕,終日惶惶不安。
眼見天色又将變暗,鳳舞坐立難熬地來回踱步,直到宮門緩緩打開。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進來的人不是鳳曲,竟是睡蓮。
再見到睡蓮,鳳舞的心情十分複雜。
這個自己原本喜歡着的人,和她終究不可能。
“郡王殿下,很失望麽?來的是我,不是陛下?”睡蓮的白瞳直直鎖着鳳舞,“陛下今晚不會回來了,他要和幾位将軍商讨攻打北國一事。”
“攻打北國?”鳳舞吃驚地張大眼,“論國力,東國不在北國之下,可北國的實戰經驗遠高于我們東國。”更何況北國剛剛大敗南國,軍中士氣正旺。鳳曲為何挑這個時候,與北國開戰?
“你不必擔憂,我會幫陛下組建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白眸閃了閃,睡蓮看向愁容滿面的鳳舞,“我會保陛下順利拿下北國。”
“我不是擔憂這場戰是勝是亡。”鳳舞緊揪着睡袍,“無論成敗,戰争會死很多很多人。”她從不覺得戰争是一件輕松的事,相反,殘酷的戰火,灼燒着每一個身處其間的人。
無人能幸免。
“郡王殿下何時變得如此憂國憂民?因為終日被關在此處,無事可做,所以念頭才如此之多?”睡蓮嘲弄地說。
“睡蓮,你就那麽想傷我嗎?”鳳舞低下頭,教人看不清神情,“如果沒有別的事,我想一個人待着。”她下了逐客令。
轉身走到門邊的睡蓮,頓住腳步,他側過頭,望向呆滞的鳳舞:“我能幫你出去。”
“你的條件是什麽?”她不信睡蓮會無條件幫自己。
“消失,從鳳曲面前。”
聽到睡蓮的條件,鳳舞不禁苦笑:“你果然喜歡他,勝過我。”
“喜歡?”睡蓮突然走近鳳舞身前,他抓住她的雙腕,将其高舉過她的頭頂,“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卻和鳳曲糾纏不清,別和我說你都是被他硬逼的。”
“睡蓮。”她仰望着那雙愠怒的白瞳,“你在嫉妒?”
聞言,仿佛燙到手一般,睡蓮迅速放開鳳舞。
“三日後,海神祭祀那晚,我會安排你出宮。”留下這句話,睡蓮步履極快地走出她的視野。而她,不知是因即将重獲自由,還是為着睡蓮的反應,死寂的心不可抑制地微微顫抖……
郊外的木屋,安靜得好似無人居住。
經過大半月的調養生息,魅紅的傷治愈得差不多。
朝十每日早出晚歸,按他的說法是跑出去探聽消息,和尋找花夕他們的下落。
魅紅坐在木椅上,望望窗外一成不變的綠意,又打量着不吃不喝,毫無反應的幽蘭。
朝十公子的朋友真是奇怪,住在這兒近半月,她沒看到過這個叫幽蘭的男人挪動過地方。
他像尊門神一樣,倚靠在門前,清幽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着地面,他的眼神空洞而渺遠。人在這兒,心不在這兒般。
所以這日子別提過得有多悶了。
魅紅托着下巴,心想朝十怎麽還不回來。
雖然朝十話也不多,但至少看起來還是一個活物。
思及花夕的安危,魅紅的臉色沉了沉。
但願朝十這次回來,能打聽到花夕與墨青的落腳點。
日暮西沉,魅紅終于等來了朝十。
剛進屋,朝十看着迎上來的魅紅,揚起眉:“你的腳能下地了?”
“嗯。”魅紅點點頭,“朝十公子,有花夕的消息?”
“她藏得很好。”那個該死的良夜,一定設了結界隐藏血的氣息,不然他不會尋遍東國的國都,也不見她的蹤跡。她和墨青不可能跑遠。如今東國舉國戒嚴,他們一旦出現在人前就會暴露。
他有些期冀女帝的人馬找到良夜他們,只要被發現,勢必會引發騷亂。良夜啊良夜,她不是說愛他麽?等他捉到她,他就恢複成魔神之軀,讓她瞧瞧她愛的他,真正的面目究竟怎樣。
邪氣的紫眸掠過陰狠,教一旁的魅紅不由地膽戰心驚起來。
為何她覺得朝十公子變得這般可怖。
比起局促不安的魅紅,幽蘭依舊無動于衷。
仿若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同樣沉浸在無人之境的還有花夕。
破蛋而出後,她以為自己能馬上奪回身體的控制權。
可她想多了。
伫立在她面前的竟是看不到邊際的長廊,這長廊宛如迷宮,蜿蜒曲折,她一直走一直走,卻仍在原地打轉。
有時候她懷疑,這是不是另一個陷阱。
但她眼前的只有這一條路,她沒得選。
不停地離去,又回來。花夕憤懑得想大叫,可聲音堵在嗓子眼,怎麽也發不出。
洩氣的她,抱着膝蓋,蹲坐在黑乎乎的地面上。
這時,有一道低沉悅耳的嗓音自她頭頂響起:“你打算就這麽放棄?”
她猛地擡起頭,乍見來人,她吃了一驚。這個人,不是那日她和朝十潛進丞相府裏看見的,那個捉了魅紅姐的丞相!
他為何會在她的意識世界裏出現?
“噓,別激動,會被發現的。”白衣翩翩的洛天,指了指上方,“那個女人要是發現我混進來,她一定會把我逼出去。”
花夕動了動唇,她摸了摸咽喉,向他表明她發不出聲。
“你可以說話的。”洛天的大掌撫上花夕的脖頸,從她的喉嚨那兒橫穿了過去,“只要你相信,你便行。試試。”
按洛天的提議,花夕閉眸,默念着:“我能說話,我能說話。”
“瞧,這不說出來了嗎?”洛天溫柔地笑道。
“你為什麽會在我的世界裏?”終于能開口的花夕,好奇地問。
“我在人界的身體毀了。”被那個魔頭燒成渣了。洛天幽幽地嘆了聲,“我如今只能以靈體方式存在,那支玉笛是我寄宿的地方。”他說的話半真半假,但花夕并不了解他的底細,所以對他講的毫不懷疑。更何況,洛天是什麽人,花夕不關心,她在乎的只有一個。
“你知道如何從這裏出去嗎?”她焦急地捉住對方的衣袖,可惜撲了空。
“我都說了我是靈體,你摸不到我,我也碰不到你。”洛天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果然又穿透了。
“那你能進來,一定有辦法出去,對不對?”花夕垂下手臂,注視着洛天,“我請你幫幫我。”
“我能出去,是因我不屬于這裏。你出不去,因為這是你的世界。”洛天指着頭,“這個身體是你的,但此刻主控權被奪,這身體反而成了囚禁你的牢籠。”
“那我該怎麽辦?”她必須奪回身體,不然她害怕自己将永遠在這個黑暗的境地徘徊,如同孤魂野鬼一般。
“心平氣和。”洛天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手掌沒入她的體內,“那個女人不是這個身體的主人,她總會露出破綻的。屆時你把握機會,搶回控制權。”
“那要等到何年何月?”她能等,可魅紅姐呢?想起魅紅姐的安危,花夕像覺察到什麽似的,後退了一大步。
“你不是來幫我的。”花夕警惕地盯住洛天,“你是抓走魅紅姐的人,你巴不得我困在這裏,救不出魅紅姐。”
“一開始我抓走她确實有目的。可我在人界已經死了,原本的目的對我來講已無關緊要。”在死亡的瞬間,原本被封印的記憶回到他的腦中,他記起了自己是誰,盡管他仍借用着洛天的名,可他和洛天其實已沒多大關系。只不過這些話,他暫時不會告訴花夕。
她只需知道她該知道的,等到時機成熟,他會告訴她,他的真實身份,以及她究竟是什麽。
目前,他要安撫她,讓她別太焦躁。
良夜還會占據這副軀殼一段時間,可很快良夜就會失敗。
在他原來籌劃好的戲本裏,良夜必死無疑,他是不可能再讓良夜阻撓他。
洛天的思慮,花夕不會知曉。
她只道洛天在诓她:“你少在這兒騙我,你大老遠從南國把魅紅姐捉到東國。你以為我會傻傻信你,你肯定有什麽陰謀。”
“我都死了,我能有什麽陰謀?”洛天涼涼地反問,“若我要害你,大可不必現身。以你此時的狀态,你覺得我還能把你怎麽樣?”
花夕面色不善地反嗆:“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我怎知你盤算着什麽壞水。”
“我認輸。”洛天舉手投降,“我告訴你,我活着的時候,為何捉你的魅紅姐。不為別的,就因為我想當皇帝,我想改變這個男卑女尊的東國。你的魅紅姐是先帝留下的唯一女兒,她擁有着正統的繼承權。如今的女帝鳳曲,他根本沒有資格坐在那個王位上。”
“你想取而代之?”花夕咬了咬唇,“你想奪位就奪位,不管你出于何種目的,你把魅紅姐牽扯進來是事實。”
“這是不能避免的。我并不想傷害你的魅紅姐。”洛天坦白道,“我要助她奪回王位,甚至想和她成親。”然後從幕後控制她,為整個東國上演一場木偶戲。
“可你死了。”花夕諷刺地說,“你的野心讓你走向了毀滅。”
“不是我的野心,是那個魔頭。”洛天語氣嚴肅地糾正,當然那魔頭壞他好事不是一天兩天了。
“那個魔頭?你是說魔門的門主?”他怎麽會來東國?水眸流露出些許不解。
見花夕一臉懵懂,洛天無奈地搖了搖頭:“你以為你為何被奪去身體?都是拜那個魔頭所賜。”
“我知道。”花夕抱緊削弱的肩,緩緩道,“良夜心中洶湧的感情,我能感受到。我只是奇怪為什麽魔門的門主會在東國。”難道他是追着朝十而來嗎?
洛天揉了揉太陽穴,花夕還不曉得紫钰和朝十是同一個人。她仍舊沒有記起降生于世之前的事。
花夕體內流着那魔頭的血,她在哪裏,他只需問問血就能知道。回應的時間由距離決定,良夜深知這一點,才跑得遠遠的,還以防萬一地設下結界。
想起結界的事,洛天沉吟了一會兒。他猜測,血之結界的方法應該是那個叫墨青的養花人,教給良夜的。仙界的人很少涉足魔道的法術。良夜會的那些上古禁術,幾乎都是她偷偷學的。
即便成為天界敗類,良夜也無所謂。
那種滿腦子都是魔頭的女人,簡直不可理喻。
“總之你別自亂陣腳,我出去探查一下情況。”洛天決定先隐瞞花夕,“我會回來的。”
待洛天離去,茫茫的黑境之中,又只剩花夕一人。
祭祀海神,是東國的傳統節日。
這一天,男女老少,齊聚海邊,把酒言歡。海神的祭祀會持續三日,由東國女帝親自主持祭典,而文武百官則陪在女帝左右。不僅如此,新帝登基的日子也會選在海神祭祀這天。
在海神的神谕之下加冕為王,保佑東之凰國世代繁榮昌盛。
睡蓮提在這天,幫鳳舞逃脫,也是因着皇宮的防備減弱,他更容易神不知鬼不覺地弄走她。
侍從打扮的睡蓮,進入鳳曲的寝宮,他從包裹裏拿出一套男裝,交給鳳舞:“快去換吧,我們的時間不多。”
“如果被鳳曲發現是你幫我逃跑。”鳳舞望了望睡蓮手中的衣服,遲疑道,“他可能不會放過你。”
“鳳曲用得到我。你省下心顧你自己吧。”睡蓮将衣服硬塞到鳳舞懷中,“我等你,快去換。”
“我明白了。”鳳舞走到屏風後頭,脫下了身上的衣袍。
在搖曳燭光的掩映下,她窈窕的影子展露無遺在他郁沉的視線裏。
換好男裝的鳳舞,走出屏風,她懷裏還抱着她方才換下的衣物:“這些衣裳……”
“給我。”睡蓮接過她的衣裳,“我會把這些衣服扔到大海裏。”造成她死亡的假象。不過見不到屍體,鳳曲估計不會相信鳳舞已死。
但只需要拖住足夠的時間,以及鳳舞真的再也不會出現。
“我會把你送出宮,你直接去碼頭,那裏有艘接應你的船。”睡蓮交代道,“橫渡大海後,你一路往西,離東國越遠越好。別再回來了。”
“睡蓮。”鳳舞凝視着他的白瞳,認真地說,“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不,一定是最後一次了。我不後悔以前喜歡你,謝謝你幫我。別了。”
睡蓮默不作聲地接受着鳳舞的告別。
走吧,離開這個國度,遠離這些糾葛。
他很清楚,接下去東國會變成怎樣一番非人的模樣。
被啃食的疼痛,令她幾近昏厥。
活生生地吃掉,除了疼痛,她腦子裏想的最多的便是在家等着她回去的相公和孩子。
就這樣在怪物的觸爪死去嗎?
忽然,身上的重量變輕。她撐着殘留的一只眼,看清了對方的長相。
原來是水名的……但她已無法開口說話。
“啧,來太晚了。”那人的聲音傳進她的耳畔。
四周安靜了良久,她聽到他嘆了一口氣說:“我把我的花種給你,能不能活就看你和我的造化了。”
那日,她的體內有了他的花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