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女鳳十
女鳳十
滄海鳳歸花有淚,
蓮池人去骨留香。
衆人驚愕地仰望着突然出現的海神。
這是東國自建國以來,海神的第二次顯形。
原以為不可能再一睹神跡的世人,立刻歡呼雀躍起來。
但他們高昂的情緒沒持續多久,被花種寄生感染的人,已開始發作,見人便撲咬。
一時間,祭典上到處都是慘叫聲,濃郁的血腥彌漫向祭臺,慘絕人寰的一幕令海神都不禁皺了皺眉。
“快住手!”魅紅顫抖地摘下面具,她走向微微訝異的鳳曲,“別再傷害其他無辜的人,你如果想讓我消失,那麽就沖我來。”
“姐姐?”果然是他的孿生姐姐,長得和他一模一樣,鳳曲也摘下了面具,他看見她的眼底同樣閃過驚訝。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呢。”鳳曲放開了鳳舞,緩步朝魅紅走去,“姐姐,害你淪落風塵的人死了。你來東國,是為奪回你的王位麽?”
“我根本不想當什麽女帝。”魅紅坦言道,“但你的所作所為,會毀了你,毀了這個國家。你為什麽要讓那麽多人枉死!”
“枉死?這是新生。”鳳曲撫摸着魅紅的臉頰,“姐姐,我在賦予這些人力量。鳳凰涅槃,都得歷經烈火的灼燒。必要的犧牲是允許的。”
“這不是犧牲,這是無謂的殺戮。”魅紅按住鳳曲的手,“停止吧,別再制造更多的悲劇。你還能做你的女帝……”
“太遲了。”從他養睡蓮的那天起,從他的雙手沾滿鮮血的那日起,他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當然他也不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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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後悔,只是我還不夠強。”鳳曲看向跌坐在地上的鳳舞,望向高高在上的海神,“東國的王權是你授予的,我無話可說。”
“唉。”海神長嘆了一聲,碎碎念道,“我家小鳳凰要是看見她的後人因争權奪位而鬧得不可開交,她巴不得當年那魔頭沒救她。”
“等等。”鳳舞強撐着站起身,她步履不穩地走近鳳曲,“先讓那些怪物停下,鳳曲,你如果現在回頭,我……”
“鳳舞,你別天真了。”鳳曲一把将魅紅拽到身旁,長指鎖住魅紅的咽喉,一邊挾持着她,一邊往後退,“別過來,過來我就掐死她。”并點頭示意周圍寄生種擋在他身前。
“鳳曲,夠了!別再錯下去了!”鳳舞停下腳步,朝着鳳曲心痛道,“你怎麽能如此執迷不悟!快放了魅紅姐姐!”
見鳳曲沒有回應,望進鳳曲深不可測的眼中的鳳舞忽然明白了,鳳曲他從來不想祈求誰的原諒。
在這條血腥累累的野獸之道上,他一個人走得太久,太遠,回不來了。
為什麽她此刻才後知後覺地發現?
“不可救藥。”海神搖搖頭,若不是欠了魔尊一個人情,若不是這東國是小鳳凰的後人,他真不想插手人界的事。要是被上頭的天君知道,他又得挨一頓訓。
但目前這種情況他不得不出手了。海神揚起手,海浪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卷向海邊的寄生種們。洶湧的波濤瞬間淹沒了他們,怒吼着的大浪向祭臺上的鳳曲奔流而去。
在海浪沖開寄生種,吞入鳳曲和魅紅前,鳳舞迅速上前,抓住魅紅的手,将她拉回到了自己身邊。她的另一只手則捉着鳳曲的腕,不讓他也被海水侵吞。
當水波褪去,海神沉重的視線停留在祭臺的三人身上。
鳳舞揪住鳳曲濕漉漉的衣襟,往他的俊臉扇了一巴掌。
“你會死的,你知不知道!”鳳舞氣憤地吼道,“王位有那麽重要嗎,你連命都不要,你還說你愛我,你愛的根本就不是我!”這個混蛋鳳曲氣死她了!
倚靠向鳳舞,鳳曲低低地笑出聲:“只有這一刻,我才确認你的感情,鳳舞,我……”剩下的話僵在鳳曲的嘴邊。
“鳳曲?鳳曲你怎麽了?”鳳舞扶住忽地嘔血的鳳曲,“鳳曲!”
“時間到了。”睡蓮踩過一片狼藉的海灘,踏上祭臺,白瞳凝視着鳳舞和她懷裏奄奄一息的鳳曲,“在他收留我的那一日,你的娘親派了刺客來行刺他。”
“你的意思是,他在那天就死了嗎?”鳳舞難以置信地低頭,看着面容蒼白的鳳曲。
“是的,他養了我,我給他續了命。”睡蓮伸出花藤,輕輕地拂過鳳曲的發絲,“他透支着生命,追尋着他以為永遠不可能屬于他的你。”還有女帝這個身份。越是緊握,就越害怕失去。
“我們活着,便要吃人。我是怪物。”睡蓮向鳳舞坦白,“但很快就結束了,你會忘記我,忘記鳳曲。”
“不要,我不要鳳曲死,我也不要忘了你們!”鳳舞抱緊鳳曲,她淚眼朦胧地仰視睡蓮,“有別的辦法的,對不對?睡蓮,你一定有別的辦法救鳳曲的,是不是養你就能救他?”
“鳳舞!養我會死更多人。”睡蓮指着海邊橫七豎八的屍身,“你看到了,這就是養我的結果。你願意看到那些人因你而死,你願意變成你憎惡的人?即使這樣你也要選擇救鳳曲嗎?”
“那把我的命給他?我替他死行不行,海神,你是神祇,我懇求你救救鳳曲!”鳳舞掉轉頭,激動地央求着海神。
“小姑娘,養花魔确實能續命。”海神慢道,“但在人間養花魔,于世不容啊。”他為了讓他的小鳳凰活下去,放任她留在魔界,自己只能時不時去偷看她幾眼。普通人一旦進入魔界,便再也無法返回現世。神祇都無法真正做到逆天改命,更何況那些尋常人。
“你想他活着,你也永遠見不到他,這樣行嗎?”海神的問題,讓鳳舞不由地一愣。
鳳曲活着,她卻再見不着他。那和他死了,有什麽區別?有的,至少他活着。鳳舞堅定了眼神,她攙扶着昏厥的鳳曲,将他交給了睡蓮,“你帶他走吧,去什麽地方都好,只要他活着。”
“你想清楚了嗎?”睡蓮注視着鳳舞,“你不會再與他相見。”
鳳舞點點頭,眼含淚花地笑道:“等他醒了,替我轉告他,讓他後悔一生去吧。我會找一個好男人,和他成親相愛,幸福得過完一輩子。我……”
“我明白了。”睡蓮抱起鳳曲,“在我長眠前,我會把你的話轉述給他。”
“睡蓮。”鳳舞叫住了他,“即使我會忘記你們,那些存在過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我會背負起責任,好好守護東國。百年,不,千年以後,你和他還活着的話,我會讓你們看到一個繁榮昌盛,世代相傳的國度!”
睡蓮回眸,朝鳳舞露出傾倒衆生的微笑:“好,我等着。”
目送着睡蓮與鳳曲的離去,鳳舞如同雕像般筆直地站着。
“阿舞。”魅紅步向鳳舞,柔聲提醒,“他們已經走了。”
“我知道。”鳳舞轉過身,環抱着魅紅,放聲哭道,“我愛他,我才發現我愛上了他,這麽過分的男人,我讨厭他,我好讨厭他!”
讨厭到再也不想見到他。
神啊,她不想忘了他。
海神默默地回到海中,他想起他在魔界的小鳳凰,距離上次見面已是百年前。
他和人不一樣,他有着漫長接近永恒的生命,雖然不能經常離開海王宮,但他仍然能見着他愛的人。
可這些人卻不行。
永不相見,是罪孽深重的懲罰。
魔界與人界的交界處,濃重的迷霧絮繞于此,終年不散。
穿過這層迷霧,另一頭就是魔界。
被扛在紫钰肩上的花夕,回憶起很早以前墨青和她說的,千萬別進迷霧裏。
因為去了就回不來了。
“放我下來,我不要過去!”花夕掙紮得更加激烈,牽動着紫钰胸前的傷口。他忍着丢下她的沖動,皺着眉按壓住亂踢亂打的她。
“你不想見你那個相好了?”紫钰搬出了朝十,“他可是又救了你一次。”
“朝十,他沒事?”聞言,花夕安分地停住動作,“你別騙我,他和你究竟是什麽關系,為何他能來去這裏?”
“呵,你不笨嗎?”紫钰放下花夕,“想知道就和本尊來,你也可以從這兒走,本尊不攔你。”對,他不攔她,她要敢往回走,他就直接殺了她,拖着她的屍身回魔界。
花夕懷疑地盯着紫钰:“你會那麽好心放我走?”她不信他。
“你試試?別回頭又說本尊沒給你機會。”紫钰捂着不斷流血的劍傷,再耗下去恐怕對他的傷勢愈不利。
說不心動是騙人的,花夕巴不得立即逃離這魔頭的身邊,只是她無法信任這個魔頭的話,說不定她一回頭,他就會襲擊她。
她不敢冒險,拿自己的命去和這個陰晴不定的大魔王賭。
而且,她的确想知道朝十的下落,以及朝十與這魔頭的關系。
但人間還有她留戀的魅紅姐,所以一時間花夕陷入了左右為難中。
“喂,你到底想怎麽樣!”紫钰不耐煩地催促,失血過多讓他的視野開始變得模糊。
花夕沒回答,紫钰竟重心不穩地單膝跪倒在地上。
掩住內心的欣喜,花夕慢慢後退,但紫钰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她的,握住她的腳踝,将她的身子也拉倒了下來。
“好痛!”摸着差點開花的後面,花夕推了推壓過來的紫钰,“你怎麽說話不算數!”
“你這該死的賤人,你竟然真想甩下本尊逃。”紫钰死死地扣住花夕的手腕,按在她的頭兩側。
他的血滴在她的身上,被她的雪膚吸收,花夕不知該罵還是該笑:“什麽叫竟然,你覺得有誰會自願待在你身邊?”她又不是受虐狂,被他欺辱還要巴着他不放。
“所以你的朝十死了,你也不會痛心了?”紫钰狠瞪着花夕,冷聲道。
“你什麽意思?”花夕剛問出口,紫钰便倒向了她,“你別在這時候暈過去啊!我真的會扔下你不管的!”
不是,花夕欲哭無淚地想從紫钰的身下爬出來,但他牢牢地抱住了她。
難道她真的逃不掉了嗎?
不知過了多久,紫钰幽幽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棵樹下,而花夕已尋不見蹤影。
他支起上半身,那個小賤人果然跑了。他太大意了,他的傷仍淌着血,他必須盡快回魔門療傷。
“你醒了。”如花的嗓音在他的頭頂上方響起,紫钰詫異地擡首,凝着手裏捧着闊葉,葉片上盛着水的花夕。
“喝點水吧。”花夕彎腰,把水遞到紫钰的唇前。他的錯愕,她看在眼裏。她不是不想逃,這四周都是迷霧,她跑了一圈卻發覺自己仍在原地。因此她索性回來照料他,等他醒了再看看情況。
紫钰喝下花夕遞來的水,他恢複往日的态度,一針見血道:“是不是走不出這片迷霧,又回來了?”
花夕咬咬唇:“你既然明白就別問我了。還要喝嗎,我再去給你弄點。”花夕才站起來,便被紫钰伸手拉進懷中。
“你幹什麽!”花夕躲着紫钰的親近。
“裝貞潔烈女?”紫钰扳過花夕的小臉,故意譏諷道,“你不是很擅長伺候男人,你不也伺候過本尊麽?”
花夕受傷地垂下眉目,她憶起之前和朝十借宿寺院遇見泰輝,那個人也是這樣羞辱她的。對,她是當過妓,但她也是人啊!
“你如果想傷我,你做到了。”花夕靜靜地說,“你嫌我,就別碰我。”
“該死的!”紫钰狠狠地咒罵着,雙臂卻将花夕摟得更緊,“你以為本尊喜歡碰你?”
“你不喜歡?”花夕貼近紫钰的涼唇,纖指則摸向紫钰的胸膛,“你這張嘴比這兒還硬。”
喉結嚅動,紫眸直視着花夕,紫钰喑啞着嗓子警告道:“別得寸進尺。”
“那你殺了我啊,反正走不出這片迷霧,橫豎都是死。”花夕低首,啄了啄紫钰的唇角,“還是你想被我反過來侮辱?原來魔門的門主有這樣的嗜好,那你和我的一些客人沒區別嘛!”來啊,互相傷害啊,她怕他不成?她賤命一條,他是魔尊,他想拿走就拿走,他……花夕紛雜的思緒,因紫钰的吻而中斷。
紫钰親了她,按着她的後腦勺,激切地吻住了她。
抵不過他力氣的花夕,只能被動地張嘴,接受他的侵擾。
他的血濕透了她的衣裳,待他放開她時,她微喘地靠在他的肩頭。
兩個人各懷心思,誰都沒先開口說話。
直到花夕察覺到胸口一涼,她盯住滿滿血跡,嗔道:“你把我弄濕了!”
紫钰強忍生疼的傷,還有別的部位,低吼道:“別說話了!”她一定是故意的!這個小賤人!他後悔帶走她了,也許沒回魔門前,她就能折磨死他。
反應過來的花夕,不可思議地張大水眸:“都傷成這樣了,你居然還能想到那檔事。你活了這麽久,難不成一直不發洩?”這倒是她沒料到的,她以為他早就很熟練了。
“閉嘴。”紫钰森寒的眼神證實了花夕的猜測,他好像恨不得當場劈了她,但又下不去狠手的樣子。
“好,我說點別的。”花夕識趣地轉移了話題,“我和你交易一次,我送你回到魔門前,你告訴我如何離開這片迷霧。”
她不能和他回魔界,她不想回不去現世。
“你本來有機會離開的。但你在這迷霧裏待太久了。”紫钰勾唇,噙起邪肆的冷笑,“你回不去人界,除非和本尊我回魔門,否則你就徘徊在這迷霧裏直到化成枯骨吧!”
“騙人!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她猛地推開他。
被他說對了,他确實是騙她的。其實這迷霧不是走不出,可他不會讓她出去。
不僅如此,他要将她永遠困在魔界。
誰也別想把花夕救回去!
東之凰國的鳳宮,失去主人的蓮池,清豔的蓮花在一夜之間全部凋零。
嗅着殘留在氤氲空氣裏的蓮香,鳳舞扶着額頭,她總覺得自己像忘記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這蓮池的主人是誰?攝政的幾年裏,她似乎遺漏了某個很重要的點,她的記憶真的完整嗎?
明日就是女帝登基之日,她這個攝政王終于能退居幕後,輔佐新帝了。
她會好好效忠女帝,彌補她娘親犯下的錯。但為何她心底仍是散不去的哀愁。
是因着北國的威脅嗎?畢竟北帝提的聯姻時機實在太令人警惕了。明日的登基大典之後,她要好好和女帝商量一番。
這廂的魅紅,身穿華服站在鳳宮玉砌的雕欄前,明早她便要作為女帝,登上王位。原以為被北國丞相捉到東國,自己兇多吉少,沒想到她竟是前任女帝唯一的血脈,真名為鳳曲。
然而,她依然愁眉不展,思及追到東國來尋她,卻生死未蔔的花夕,她怎麽也沒辦法高興起來。況且,等在她明天的又會是怎樣的命運。
女帝哪是那麽容易勝任的?魅紅幾不可聞地嘆息,偌大的宮殿,空無人煙的回廊,這寒意,比夜森冷。
半年後,東國與北國正式達成和平協議。
女帝鳳曲與北帝獸狂聯姻,各自分管東國與北國,互不幹涉。
郡王鳳舞在完成政事交接後,便辭官退隐獨自前往西國游歷。
據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是孤身一人。
而女帝苦苦找尋的花夕,依舊毫無音訊。
宛如人間蒸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