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次日。
歸岫寧先行回了S市, 公寓還保持着她離開前的樣子,兔子拖鞋依然擺放在最靠近玄關的位置, 歸岫寧擡腳換了鞋, 把行李放回卧室, 這才身體一晃, 倒在了沙發上。
她擡手擋住窗外透進來的光, 幽幽地嘆了口氣,每個細胞都在歡欣鼓舞地躁動着, 腦子裏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回蕩着宋一沉在車上和她說的那句話。
“這八年來, 我很想你。”
是她以為的那個意思嗎?
還是再一次的自作多情?
自诩胸有成竹的歸岫寧被宋一沉這句話殺了個措手不及,只能愣怔地望着朦胧中宋一沉盛滿碎光的眼眸, 說不出話。
宋一沉極淺地笑了一下, 笑容溫和,和屏幕上,以及八年前的他, 全然不同。
說完這句話,他像是了結了一番心事, 微阖着眼,不到一刻鐘, 就安然沉睡。
剩下歸岫寧, 一腔春水蕩漾不停。
歸岫寧哀嘆一聲, 鹹魚般翻了個身,探手夠着桌邊的手機,手指停在解鎖鍵上久久未動, 片刻後才按熄屏幕,一骨碌坐起來。
算了,依他那別扭的性子,在清醒的情況下,是斷然不會為昨天的醉話負責的,更何況,現在他可能剛睡醒,萬一點燃了他的起床氣,就不值當了。
現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完成。
歸岫寧向來是有主見的人,确定了下一步的計劃,便直接撥通了歸詩萦的號碼。
歸詩萦約摸是在做蛋糕,話筒裏烤箱運行的聲音聽得清楚,不等歸詩萦開口,她先笑了:“堂姐,你怎麽知道我正想吃蛋糕呢?”
歸詩萦柔聲輕斥道:“去X市這麽多天,也不給我打個電話,要不是昨晚看到程歡朋友圈說你今天回來,我都要以為你移居X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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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岫寧告饒:“我錯了,我現在就過去負荊請罪,你要是高興了就随便賞塊蛋糕給我。”
歸詩萦笑罵:“就會貧,快過來,你姐夫難得在家,吃完飯讓他送你過去。”
二十分鐘後,宋宅。
歸詩萦端着醇香可口的樹莓絲絨蛋糕卷在客廳坐下,松軟的蛋糕卷夾雜了絲滑白稠的奶油,甜膩膩的味道撲鼻而來,連心情都會不自覺地變好。
“我這肚子啊,不是應酬吃出來的,倒是你姐這手藝喂養大的。”宋振邦笑道,他在家裏和外頭的形象相去甚遠,身上穿着和歸詩萦同款的情侶家居服,和宋一沉有三分相似的面容布滿和藹的笑意,如同大殺四方的戰将沾染了人間煙火氣。
鐵漢柔情,大抵如此。
歸詩萦聞言輕推他一把,嗔怪道:“平時讓你吃的時候,怎麽不見你拒絕?現在倒怪起我來了?”
宋振邦眉眼舒展,春風得意,笑眯眯攬她入懷:“別說甜品了,只要你做的,□□我也吃。”
歸岫寧:“咳咳咳!”
歸詩萦撐着宋振邦的胸膛坐直身體,眼底依稀帶着點羞赧,四十歲的年紀,卻還是被寵成了天真少女的樣子。
歸岫寧見她堂姐如今還是同十幾年前一樣,絲毫不見歲月漂染的痕跡,心下欣慰,嘴上卻似真似假地抱怨:“唉,我過來就是吃狗糧的。”
“瞎說什麽。”歸詩萦幫她切了三分之一的蛋糕卷,又倒了杯巧克力奶昔,“廚房裏還做了不少舒芙蕾,你回去的時候順便帶上,省得一開電腦就忘了吃飯。”
歸岫寧嘴裏塞了塊蛋糕,不方便講話,只好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
“什麽時候搬房子?”宋振邦吩咐管家把房産證等一系列文書拿過來,随口問道。
歸岫寧思索了幾秒:“後天吧。”
後天宋一沉有個訪談,搬家正好不會同他撞上,免得狼子野心太過于昭昭。
“我看了新房的地址,是在一沉住的那個小區?”
盡管買房手續是秘書辦的,但宋振邦對歸岫寧的事情還是很上心。一見樓房地址,瞬間就想起了獨自在外住了好幾年的兒子。
奶油太稠,歸岫寧嗆了下,喉嚨甜得發疼,她灌下一口奶昔,才睜大眼睛,眼裏閃過訝異,表情足以亂真:“是嘛?他也住在那裏?”
談起宋一沉,宋振邦原本和藹的笑意逐漸由憂愁取代,他煩悶地揉了揉眉心:“他拍戲後就買了那套房子,這些年一直住那兒,偶爾會回家幾次。”
關于這件事,自然和他讨厭這個家的原因分不開,歸岫寧心情突然變得沉重:“他母親的……祭日,也是在這幾天了吧?”
宋振邦颌首,音質沉沉:“五天後。”
十八年前的那一天,他剛從硝煙彌漫的會議室出來,跟從的秘書遞給他手機,說夫人有事想和你談。
他沒多在意。事實上,她的精神狀态那時候已經非常不好了,時常疑神疑鬼,兩人每次見面總是以吵架結尾。
他回播過去,漫長的等待後,終于聽見她沙啞的聲音。
她說:“宋振邦,我知道你和那個蛋糕店的小店長好上了,你別想瞞着我。”
她說:“振邦,我錯了,就算我們已經離婚了,就算你不愛我,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和她在一起?”
她說:“你別丢下我,我已經沒有他了,我不能再沒有你……”
他當時身心俱疲,合作方來勢洶洶,吃肉不吐骨頭,雙方一番惡戰後,才把項目談妥下來,他聽着耳邊不絕如縷的哭訴聲,勉力打起精神安慰了她幾句,随後挂了電話。
沒想到,回到家後,迎接的就是一浴缸的鮮血,和她冰冷的屍體。
還有,當時八歲,蹲在浴缸前,還是粉雕玉琢白娃娃的宋一沉。
他跪坐在地,靈動的雙眸失去了昔日的神采,聽到動靜微微偏過頭,呆滞無光的眼睛注視着他,木着臉問道:“爸,是你害死媽媽的嗎?”
手心忽而一暖,宋振邦從往事裏回過神,視線所及處是歸詩萦擔憂的表情,他不由得握住她柔嫩的手細細摩挲着,擠出笑容道:“沒事,想起了以前的事。”
他轉向歸岫寧:“你和一沉住處離得近,以後一沉就要麻煩你多照顧照顧了。”
歸岫寧彎了眼:“那是一定的。”
《紅纓槍》殺青的消息一放出,各路媒體聞風出動,宋一沉結束劇組訪談,已經是下午三點。
小趙送他回了公寓,臨走前淚眼汪汪地叮囑:“最近在劇組沒控制住你的飲食,陳姐剛剛罵了我一頓,說你腹肌少了幾塊,就把我吊起來抽幾頓,你可千萬要記得健身。”
宋一沉語氣散漫,明顯沒有聽進去:“知道了,老媽子。”
老媽子小趙:……胖死你算了。
小趙走後,宋一沉窩在沙發上打了半小時的盹,醒來覺得神清氣爽,整個人猶如沐浴着神聖的光輝,想起小趙臨走前的殷殷囑托,鐵石般的心腸難得軟了一軟。
為了不失去長期飯友,只好勉為其難地犧牲自己了。
啊,我真是非常偉大。
宋一沉自認為對助理仁至義盡,要是評委能設個“最佳老板獎”,絕對非他莫屬了。
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兩小時,宋一沉累得直喘氣,撩開衣服數了數殘存的腹肌,确定還是貨真價實的八塊,這才松了口氣。畢竟男人,還是要靠腹肌說話。
沖完澡打開冰箱一看,碼得整整齊齊三層的蔬菜和生肉,宋一沉翻箱倒櫃找了十分鐘,只翻出了一盒過期的酸奶。
宋一沉突然想把小趙叫回來打幾頓。
他随手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原地轉了幾圈,實在沒找到能立即下口的零嘴,再次感嘆經紀人的殘忍無情,最後決定自己下樓買幾瓶酒水放着。
四月的天,空氣中透着雨水的潮意,宋一沉拉上連帽衫的帽子,大框墨鏡遮住了他半邊容貌,耳邊松松垮垮挂着口罩,白色耳機線随着他走動而輕輕晃悠着。
五六點的超市最為熱鬧,宋一沉在人群中結了賬,沒理會收銀小妹打量的目光,提着購物袋轉身就走。
耳邊是J&Y樂隊新出的單曲,躁動的鼓點轟擊着耳膜,震得他腦瓜子都一抽一抽的疼,也不知道許漁哪來的肺活量,飚完十多秒的高音,還能流暢地接上黑嗓Rap,不帶喘氣的,炫技炫得想讓人打他一頓。
宋一沉思緒不知飄蕩到何處,等回過神時,差點撞上了人。
“抱歉。”他下意識開口道歉,旋即察覺不對,一把扯下墨鏡,映入眼簾的是歸岫寧清淺的笑臉。
“你怎麽在這?”
他瞪大了眼睛,以為是朝思暮想出現了幻覺。
歸岫寧适時露出訝然的神色:“你也住這兒?”
“也?”宋一沉迅速抓住關鍵字,不可思議反問,“你住這裏?”
“早上剛搬過來。”歸岫寧笑得異常無辜,就差直接眨巴眼睛賣萌了。
宋一沉心裏一時百轉千回,說不出什麽滋味,原以為回到S市後,兩人可能見面頻率不多,再次遇見可能等他接戲,或者宋程歡回來聚餐,沒想到冥冥之間竟然和她做了鄰居。
歸岫寧視線下移,落在他手提的購物袋上:“你……吃這麽多垃圾食品,經紀人不會抓狂嗎?”
宋一沉下意識把熱幹面等高熱量的食物往身後藏,城牆般的臉皮飄起了罕見的羞窘,委屈解釋道:“我還沒吃晚飯。”
“這樣啊……”歸岫寧拉長了聲調,忽而粲然一笑,還是方才那般清淺,宋一沉卻覺得仿佛看到了一閃而過的促狹,“正巧我剛準備做飯,不介意的話,一起吃吧?”
如願蹭到了飯,宋一沉隐匿在口罩下的唇角得意一勾,瞬間就在心裏嘚瑟地哼起小調,沉默了會兒,等做足了表面功課,才遲疑道:“這……會不會不太方便?”
歸岫寧笑:“沒事,我一個人吃也很孤單。”
宋一沉露出“那我就勉為其難地陪你吃好了”的表情,重新戴上墨鏡,下巴恨不得怼上天去,臭屁得不行,領先幾步偷笑了一聲,勉強道:“好吧,既然你這麽說的話,我也不好拒絕了。”我真的沒有特別想吃。
歸岫寧嗤地一笑,在背後比了個小小的剪刀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看文愉快,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