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老大老三詫異于父親從哪兒借來這麽多糧幫老二蓋房,旁敲側擊的也沒打聽出來。

童語在晚上看着林返的問題,眉頭皺起來想着該怎麽回他。我幾歲,上幾年級?實話實說嗎,還是……

“凡凡,有人找你。”

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屋外傳來喊聲。她跑出去一看,是支書家小兒子。看來是買賣有着落了。開心的拿了東西去支書家,一進門果然看到了倆陌生的面孔。女人穿着灰色的列寧服,雙目炯炯有神。

“吆,是個這麽小的孩子啊?”

支書媳婦賠笑:“對,就是這個孩子。”說完她轉頭瞅林返,給他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童語當然明白啥意思,乖巧的拿出了懷裏的盒子。沖女人打開,露出了裏頭那夢幻般的手表。

“跟照片上一模一樣,真好看。”

“比照片好看。”跟她一起的另一個女人驚嘆。“你這表還有嗎,我也想要。”

“有。”這時期不用搞什麽饑餓營銷,這地方能買得起她這手表的本就不多。好容易撈到個顧客還是盡量争取。

“粉色和藍色兩種,你喜歡哪一種?”

“粉的,我要粉的。”

“價碼都知道吧?”

“知道。不過,我弄不到棉花,用兩身絨衣和膠鞋代替可以嗎?”

童語點頭。“別忘了糧票,這個沒有我可不賣。”二舅蓋房子,最需要的就是這玩意了。

“好,保證有糧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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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對方約好一個月後交易,收了這回的錢和東西後,支書媳婦讓兒子幫她把東西送回家。棉布棉花放在麻包裏,誰也不知裏頭是啥。

将實物給了外公外婆,又把糧票給他們。“這回二舅蓋房子糧食應該差不多了吧?”

“夠了,夠了。”老漢拿着票手止不住的哆嗦。“別再弄票了,這些足夠蓋房用的。稍有不足,跟大隊借一些就是。”

“對,跟大隊借。掩人耳目,省的人惦記咱這些糧的出處。”

兩位老人都這麽說,童語點頭明白。她如今跟支書媳婦合夥倒賣,這些事兒說一聲支書就會幫忙遮掩。

有了糧,老漢幹脆又叫了村裏幾個親戚幫忙。二舅媽娘家爹會燒窯,幾個哥哥也都懂。人多力量大,在春播之前将所需的磚瓦全都燒制完畢。

一個院兒裏,老大老三,原先只是為老二家飯羨慕,等看到那整齊堆放的磚瓦,已經嫉妒的眼睛都紅了。

兄弟倆簡單數了數估算一下,看來老二這回要蓋全磚全瓦的樓房,而且連着廚房、西屋、院牆一起都夠。

“鋪地面都夠了。”

“也許院子裏也夠鋪。”

兄弟倆在月色下喃喃自語,心裏說不上是個啥感覺。原以為老二要做土坯,結果人家全部燒窯制作了磚瓦。

“大哥,你說老二到底哪兒來的錢糧?難道是之前偷藏的。”

“不可能。之前沒分家,年底都是爹結算的。吃飯穿衣都是老人分配,他哪兒來的錢?”

“是啊!”老三看着眼前的磚瓦,心裏酸的比吃了沒熟的果子都難受。“可他咋就叫了這麽多人,燒了這麽多磚瓦?”

“燒這些不用工錢,主要就是人工所需糧食。糧食是爹跟大隊借的。等着吧,老二以後可得好好受着還賬。也許好幾年都結算不到一分錢。”

“對。到時看他日子咋過?”

這倆酸歸酸,到底沒喪心病狂的來搞破壞。其實也根本搞不了破壞,因為二舅這幾天都在這裏守夜,如今沒火藥,人工破壞根本沒那時間。

幾天後二舅叫人将磚瓦全部轉移進窯洞,外頭用木板封上。防止旁人來偷。

開春了,大家開始忙着下地掙工分。日子一天天熱起來,童語也開始進入了中考沖刺。晚上在自家複習完,過來的時候還會繼續背書。

一段重點默默背完,她瞅瞅對面的吳國萍姐弟。心想如果林返如今有自己房間的話,她還能帶卷子過來刷題。如今怕被發現只能默背。

“凡凡,去洗個澡吧。我媽在後院用高粱杆圍出來一片地方,夏天正好洗澡。”

洗澡?童語一聽這個倆字頓時尴尬不已,坐在原地半天沒動。該去洗嗎?大夏天的晚上睡前是該洗洗利利汗。可……

“凡凡你墨跡啥呢,趕緊去啊。”

再次被表姐催,童語蹭一下站起來打定了主意。既然這具身體現在是她在使用,那她也是有義務清理的吧?何況、他還小呢,還小呢。

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她拿上毛巾起身去洗澡。二舅媽将溫水給他兌好,問用不用她幫忙。

“不用,我自己會洗。”

林返平時挺自立,二舅媽沒再多言放他自己洗,出去的時候将高粱杆門給他關好。

跟上廁所一樣,閉眼脫褲子。雙腳站到水裏了才想起來脫掉上身,然後坐進大盆裏,拿毛巾清理全身。

旁邊放着一塊兒豬胰子,用來清洗頭發的。她之前用它洗過手,這東西泡沫不豐富,味道也不太好。

“下回記得帶洗發液、或者香皂也行。”

飛快的清理幹淨,她擰幹毛巾将身子擦幹。站在地上,發現自己沒帶換洗的衣服。猶豫了一下,把之前的穿了上去。

深藍長褲,藍白相間的條紋T恤。這時代很流行這樣的衣服,是外公在縣城給他新買的。T恤有些大,得塞進褲子裏。

穿好衣服蹲下一擡盆沿将水倒掉,呼啦啦的洗澡水正好流入不遠處的小溝。

收拾完,他拿着毛巾返回。到屋裏打開林返的箱子,想找件兒換洗的衣裳。小男孩褲子一水的深藍,T恤另一件是一模一樣的。

得,換了跟沒換一個樣。

到外頭自己去洗衣裳,剛泡水裏呢被二舅媽給趕走。“我洗,你趕緊睡覺去。”

“舅媽,我自己會洗。”

“還小呢,洗不幹淨。長兩年再說。”

“你舅媽說的對,還小呢,趕緊回屋睡覺去,我來洗。”

外婆從屋裏出來,也說她要給洗。倆人都攆她去睡,童語只好離開。八歲的孩子,其實夏天的單衣是可以洗的。奈何外婆生怕委屈他,從來不讓他幹。

臨睡,她給林返寫了留言:你喜歡什麽樣的半袖?

小男孩翌日看到,心想他是不是不喜歡藍白相間的半袖。低頭瞅瞅自己,很好看啊。好幾個同學都羨慕他有城裏孩子才能穿的半袖呢。他們大部分都是穿着媽媽用粗布做的無袖褂,可沒這個好看。

你決定就好,我都喜歡。

好嘛,這麽好商量。童語笑笑,看屋裏沒人将自己帶來的T恤換上。藍褲子、白T。

“男孩子的衣服好貧乏,都沒什麽可換的。”其實是不想太顯眼。而且林返皮膚白,五官端正,穿什麽都挺好看。拿鏡子瞅瞅,臭美一下她接着複習。

“凡凡,跟人出去玩會兒吧。太陽落山天涼快了,好多小孩兒在外頭玩呢。你都學一天了,晚上再看要傷眼睛的。”

表姐他們都出去玩了,外婆進來叫他也去。童語焦急與自己中考,但也明白貪多嚼不爛的道理。

“好,我出去玩。”

一幫男孩子在撞拐、滾鐵環,童語瞧瞧自己的身子,也選擇回屋去拿了鐵環出來。玩玩小男孩的游戲,挺新奇有意思。

傍晚玩瘋了,林返小家夥身體自帶記憶,她很容易上手玩這種技巧游戲。天黑了大人叫吃飯,她擦擦額頭的汗,感覺渾身輕松暢快。

晚飯都在院兒裏吃,二舅家習慣放一張桌子,東屋三舅家只有幾個板凳,一圪蹴很快一碗飯進肚。童語端着大半碗稀飯,院兒裏一瞅,坐到了表姐對面。

“野菜老了不好吃,今兒我媽加了兩根黃瓜,味道還挺不賴。”

“二舅媽做的醬好吃,蘸着吃啥都香。”

二舅媽過來坐下。“去年做的醬少了,春天請人幫忙一吃,現在已經快沒了。”

“不是說進了伏天蓋房子嗎,沒醬了給人吃啥啊?”菜裏沒油,全憑醬調味。這玩意沒的賣,都是自家做。

看閨女擔憂,女人擡頭回。“你外婆家還有,說來的時候讓你舅舅帶來。”

“外婆他們得吃白的了。”

“這也沒辦法。咱這房子蓋的太急了,很多東西都緊張。”二舅過來接話“這都夠順利了,房梁檩條全都買到了合适的,要不然有人也開不了工。最快得等明年夏天。”

他們這邊讨論蓋房,東面三舅一家默不作聲,一個個臉比鍋底還黑。吳愛花看着對面桌上有幹糧,饞的好想去要一個。他們家早晚都只有稀飯,黃瓜也只是生吃,根本沒醬。

“要、要……”

這話是她那不懂事的弟弟說的,一歲半的小男孩伸着胳膊朝西面使勁兒,想要來塊兒幹糧吃吃。

“要個屁,你以為這天底下東西想要就能要啊。”

男人開口罵兒子,女人抱起來端着飯進了屋子。然後喊了一聲:“外頭有蚊子,都回來吃。”

眼紅,根本看不下去。只要想想看到的一切,知道老二家真的要蓋全磚全瓦的樓房後,這兩家那真是目赤欲裂。老二一向最沒出息,做啥事都懦弱退讓,這回咋能這麽風光的蓋好房。

不管這倆多嫉妒,二舅的房子依舊在緊鑼密鼓的籌備。

六月底童語順利考上重點高中,雖然成績分不到火箭班,但估計能進中班。放暑假了,大考結束渾身放松。她跟同學去看了場電影後回來就睡覺。

這段日子身體睡眠不足,最主要來回穿梭心神疲憊。七點上床一覺睡到林返這裏,他今天也剛考完試,此時坐着椅子上練字。童語打個哈欠,起身上炕繼續睡覺。

晚上吃飯了,吳國萍進來叫,童語被吵醒後沖她揮揮手。“我不餓,讓我睡一會兒。”

孩子說完接着睡,吳國萍擔心他、上炕伸手摸了摸他額頭。“不燒啊,凡凡你哪兒不舒服?”

男孩擺擺手沒說話,好像很煩她的打擾。女孩只好先出去,到廚房去告訴奶奶情況。

“也不燒,就是擺手說要睡覺。”

“我去看看。”

老太太過去同樣摸了一氣,童語睡的正香,對于這種打擾沒給任何反應。她現在就跟抽走了魂兒似的,一絲力氣都沒有只想休息。

“傷了神了。別打擾他,讓他好好睡。”

也不知道老太太從哪兒得出的結論,反正之後再沒人來打擾。任由她一覺睡的回到自己身體裏。醒來後看鬧鐘八點了,起來上個廁所繼續回去睡。

一時間好似睡神附體,睡睡醒醒的一直到過去林返那裏。留言本上,他語氣頗為擔心。

病了嗎?外婆說你晚飯都沒吃,一直在睡覺。

童語伸個懶腰,覺得在一天一夜的睡眠後,終于恢複了過來。瞧着小家夥擔憂的筆觸,趕快給他回個信息。

沒事,就是感覺有些累,睡一覺就好。

“凡凡,外婆給你煮了紅糖雞蛋,你吃一點兒。”

紅糖雞蛋?我又不是坐月子,不用這麽補吧?詫異的話沒出口,望着外婆擔憂的神情,她乖乖接過碗放到桌上開吃。

“晚飯給你蒸雞蛋羹,七點左右吃。”

“不用了。”她擡頭沖老人笑笑“我就是累了想睡覺,沒其他的事兒,外婆你不用擔心。家裏攏共三只雞,都是隔天才下蛋。雞蛋留着換鹽換筐吧。”

外婆嘴唇開開合合,最後坐到了她身旁。仔細盯着他敲了半晌,然後神神秘秘的小聲問。“是不是晚上做的事兒傷了身體?到底讓你做啥了,不會影響你什麽吧?”

沒想到随口編造的謊言讓老人如此擔心,童語感到十分抱歉。“真的沒事,我就是累了所以睡的多了些。現在已經好了。真的,不信你看、”

童語站起來在外婆面前蹦跳幾下,以此證明自己真的沒事。外婆看她小臉白裏透紅,雙目也十分有神,終于長長出了口氣,将他摟進自己懷裏。

“吓死外婆了。你說你要有個啥好歹的,讓外婆咋跟你媽交代。”

跟她有什麽好交代的,她自己扔下兒子跑了,快一年了連封信都不來。若不是有你們,他這麽小還不知要受多少苦。

“我、我沒事了,外婆別擔心。”

“好,沒事就好。”

她自己爸爸媽媽知道她中考有多緊張多累,每天休息不到六小時。睡了這麽一天,她爸媽沒被吓到,倒是這邊的親人吓着了。

傍晚剛吃了紅糖雞蛋,晚飯又有糖水罐頭。外公下午來回二十多裏給她買回來的。

糖水橘子,稀罕無比,惹得一衆大人孩子都流口水。童語沒吃白食,倒到大碗裏想跟大家分享。

“我們不吃,這是專門給你買的。”

雖然饞,但一個個都拒絕。連最小的吳國星都擺着手不要。“給哥哥吃,吃了病就好了。”

童語感動的伸手摸摸孩子的小腦瓜,用勺子舀一口喂他。“哥哥給你的,快吃。你要不吃哥哥也不吃了。”

小家夥畢竟沒定力,甜甜的糖水橘子喂到了嘴邊,忍不住張開口吃進嘴裏。

“真好吃。”

“那再吃一塊兒。”

“別,凡凡你別喂他了,你趕快自己吃。”二舅媽伸手攔,同時給自己兒子一個眼色。小家夥趕快捂住嘴,好似怕自己忍不住一樣。“我不吃了,哥哥你自己吃。”

林返笑笑,“那大家每人吃一塊兒,剩下的都歸我,這樣好不好?我吃獨食,會不好意思。”

她雖是獨生女,可自小有什麽好的都是跟爸媽一起分享。這種習慣根深蒂固,這糖水罐頭對于如今的人很稀罕的,她自己一個人吃不好。

“好,一人一塊兒。剩下的都歸你。”

外公看她堅持,也就成全孩子一片孝心。一大瓶糖水橘子,每人給了一瓣,剩下半罐給她一個人留着。

大家開始吃飯,童語趁人不注意偷偷的給小表弟兩塊兒。男孩擡頭看她,臉上驚訝又喜悅。

“快吃。”

她低語,男孩沉默點頭。臉上綻放大大的笑,怕人發現低着小腦瓜,恨不能把腦袋伸進碗裏。

孩子們自以為的小秘密其實早已落入大人的眼睛,不過誰都沒說話。物資匮乏,想讓生病的孩子吃好的。可眼前這一幕兄友弟恭的情形,家長們也樂見。

“大後天開工,幾個泥瓦匠那裏都說好了吧?”

“說好了。一天管三頓飯,然後一天八毛錢工資。”

“你大舅子那裏呢,也一樣嗎?人家之前做家具就不要錢,這回給蓋房是大工(泥瓦匠),可不能再不給。”

“說是說不要,不過我跟孩他娘合計着,結束了把錢偷偷給他裝兜裏。”

“行、”

二舅和外公商量蓋房的事兒,童語默默的吃了罐頭,給小表弟倒了一些糖水,倆人小耗子一般偷偷分享美食。

怕大家擔心,晚上特意出去玩了一陣才回來睡覺。留言本上想了想,沒直接回答。

我今天吃紅糖雞蛋了,還有外公特意去縣城買回來的糖水橘子。

林返翌日看到留言,好似能感受到對方那喜悅的心情。根據他帶來的東西來看,這人絕對家庭優渥。紅糖雞蛋、糖水橘子這樣的東西根本不缺。可他字裏行間,充滿了感恩之情。

他為他有這樣的家人而開心,是想安慰他想念媽媽而盼不到的那種難受嗎?好吧、我有被安慰到。

小家夥一大早開心的綻放笑容,仔細收起留言本,換三年級的課本自己先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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