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緋紅之眼(七)
屋內的燈火暗了下來。在付喪神們一再的要求下,池小言終于是獨自一人躺在了屋裏唯一的床上。
然而她并沒能順利入睡。
盡管經過這一段跋涉, 她的身體已經有些疲憊了, 然而在擁擠着這麽多付喪神的房間裏, 池小言的神經依然會不自覺地緊繃——她倒是已經很習慣跟這些人相處了,但這并不意味着她能适應與這麽多異性在這種時候共處一室。
之前無論是在本丸, 還是在尾張出陣,至少在休息的時候,池小言都還是有獨屬于她自己的空間的的, 但而今她與這一群人擠在狹小的林間木屋裏, 想有一方專屬于她的空間顯然是不現實的。
聽着房間裏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池小言仰頭望着木質的天花板,輕嘆了一聲。
閉目又是輾轉了好一會兒, 池小言依然無法順利入睡, 于是她輕輕翻了個身, 撐着手臂從床上半爬了起來, 打算披上衣服出門吹吹風。
然而爬起身才發現,在這狹小的空間裏, 付喪神們各自在地上或是桌上胡亂趴着, 模樣着實有點可憐。秋田此時正蜷縮在一期一振的懷裏睡得香甜, 小短刀不動行光這會兒則是趴在了桌上,手裏握着個已經喝空了的酒瓶。壓切長谷部則是席地坐在桌腳。三日月宗近閉着眼倚在牆邊,樣子倒依然是優雅而從容的。
至于龜甲貞宗和山姥切國廣……嗯?那兩個人呢?
由于屋內實在有些擁擠, 池小言乍看之下竟然并沒有發現屋裏竟然少了兩個人。她連忙翻身下了床,披上衣服之後, 又往床腳上正酣睡着的呱呱的方向掃了一眼。
呱呱似乎并沒有受到她的影響。它這會兒身上正蓋着個四方的小被子——據說那是歌仙特地給他做的旅行用具,呱呱用起來十分合适。它從來不會拒絕別人的善意,也從來不會拒絕用善意來對待別人。
看着這樣的呱呱,池小言臉上的笑容不由得又溫柔了幾分。她輕手輕腳地下了床,一點點繞過在屋內休息着的衆人,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門口。
林間的夜晚相當黑暗,盡管有細碎的月光自樹葉的縫隙悄然落下,也完全無法照亮陰影籠罩下的小木屋。
池小言出來得匆忙,随身并沒有帶着照明的東西。所以她也不敢離開木屋太遠,只好在屋子周圍徘徊。
“哦?您還沒有睡下嗎?”忽然,一個慵懶的帶着些許鼻音的好聽聲音在池小言的身後響起。
池小言連忙回頭,卻見三日月宗近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的身後。大約是由于剛醒的緣故,三日月身上的狩衣有些褶皺,頭上的配飾也有些歪了。但在細碎的月光的映襯下,那張絕美的容顏依然足以讓人神魂颠倒。
“你也沒睡?”池小言揚眉問道,“還是我把你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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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老人家了,睡眠比較淺呢。”三日月輕笑了兩聲,微阖着的一雙眼裏卻并沒透出因為被驚擾而愠怒的情緒。
“抱歉。”池小言颔首,“是我考慮不周了。”
她并不覺得三日月宗近這個時候會醒過來是因為什麽鬼的年齡問題,盡管他總是自稱老爺爺,待人接物也總如個老者般溫柔而從容,但從身體狀況這個角度來看,三日月宗近與人類尋常的青年并沒有什麽區別。他會醒過來大約純是因為身為武者的警覺。
也就是說除了他之外,屋內的其他人大抵也都因為她的動作驚醒了,只是并沒有找出來而已。
看來擠在一間屋子裏,覺得困擾的并不止是她一個人。
“或許我們本該去城鎮裏休息一晚的。”池小言又道,“附近也并沒有溯行軍的氣息。”
“您有什麽打算呢?”三日月宗近忽然靠近了幾步,直逼到了池小言的面前。
眼看那張精致的臉孔在自己的面前驟然放大,池小言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卻剛好抵在了身後木屋的牆上。
三日月猶自在向池小言逼近,似乎完全不想保持什麽合适的距離一樣。
“你在問什麽?”
心跳驟然加速,池小言只覺得血氣上湧,一種難以挪動的僵直的感覺瞬間便侵滿了她全身。她深吸了口氣,強行讓自己看上去鎮定些。她不知道眼前這位付喪神究竟在想什麽,據她所知,三日月宗近并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也決計不會主動越過審神者與付喪神之間這條主從關系的線。
“讓我們與那孩子見面,您是有什麽打算呢?”三日月的語氣依然溫柔,除了距離有些過分近密之外,三日月宗近似乎并沒有進一步行動的打算。
池小言稍松了口氣。視線掃過了三日月眼中的新月,但旋即又挪了開。那雙眸子總是深不見底的,讓人懼怕。
“只是剛好能見到而已。”池小言輕輕嘆了口氣,“我原也不想這樣的。”
“可您還是精心安排了出陣的隊伍。”三日月伸出手,輕輕撐在了池小言身側的牆壁上,于是兩人之間原本就不寬闊的空間霎時變得愈發狹窄了,“您……對她很熟悉吧?”
“并不熟。”被困在狹小空間裏的池小言閉目深吸了一口氣,再睜眼的時候,表情竟然終于堅定了些許,“無論如何也比不過她身邊的近侍先生,不是嗎?”
三日月宗近的眸色微沉,一雙有些秀氣的眉微蹙了一下。
趁三日月略有失神的工夫,池小言又繼續說道:“事實上,她對你的感情早就超越了尋常的主從關系不是嗎?你……應該很清楚地知道她有多依賴你。”
“太過依賴武器不是什麽好事情呢。”三日月宗近的唇邊凝起一個弧度,那裏究竟蘊藏的是怎樣的情緒,池小言一時間也不能完全解讀得清楚。
“是啊。”她點了點頭,“只怪你帶人實在太溫柔,才會讓她不自覺地陷進去吧。”
三日月又是輕笑了幾聲,接着,唇角再次定格在了那個恰到好處的弧度上:“關于待人溫柔這一點,您也是一樣呢。”
“可你們并不會依賴我。”池小言微微仰起頭,看向了三日月的眼睛,“畢竟沒人是十幾歲的孩子。”
說話間,忽地一道突兀的白色自視線餘光的邊上擦了過去。池小言連忙往那個方向看去,卻剛好見到了方才不知去了哪裏的龜甲貞宗和山姥切國廣。
看着三日月和池小言這副暧昧的姿态,山姥切國廣明顯覺得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于是他十分直接地愣在了原地,而龜甲貞宗卻依舊表現得十分自然,似乎眼前這樣的場景并沒有絲毫不妥一樣。
“啊,是主人呢。”龜甲輕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這麽晚還沒休息呢。”
“嗯……”池小言點了點頭,只覺一陣莫名的心虛。
“看樣子,我似乎是打擾到您了呢。真的是非常抱歉。”龜甲輕笑,“沒關系的,您可以當我不存在的,我馬上就離開。”
“不是……”池小言立時想要反駁,而一旁的三日月也十分善解人意地挪開了搭在她身側的手。
話一出口,池小言卻忽然發現自己并不知道該解釋什麽——這樣的場景本就不需要什麽辯駁,而以她的身份更不需要跟龜甲貞宗解釋什麽。
于是最終說出口的話變成了:“你剛剛去哪兒了?”
“您是在關心我嗎?”龜甲向前走了兩步,直停在了池小言的面前,“方才有些睡不着,于是就跟值夜的山姥切出來巡視了一圈。”
“您放心吧,附近并沒有什麽動靜,這裏很安全。”
那語氣裏似乎隐藏着些許淡淡的情緒,但池小言也說不上那究竟是種什麽樣的情緒。思維飛速運轉着,可這樣的情況讓她有些無從下手。最終,她只能說出略有些幹澀的一句:“辛苦了。”
再回去的時候,許是真的累極了,池小言總算迷迷糊糊地睡了段時間。半睡半醒間,她也分不清那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只覺得有什麽東西在靠近自己,而在揮出手的時候,她卻什麽也觸碰不到。
再度睜眼的時候,池小言看見的是放大了的呱呱的臉。它乖巧地趴在池小言的面前,鼻尖幾乎都要頂到了池小言的臉頰。見池小言醒轉,呱呱當即伸出了長舌頭,在池小言的臉上輕舔了一下。
“唔……”池小言輕拍了拍呱呱的頭,接着翻身爬了起來,“早上好,呱呱。”
她其實并沒能睡很久。此刻天方才擦亮,但原本在屋裏擁擠着的付喪神們卻都已經起了。前一夜裏表現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三日月宗近此刻正精神抖擻地坐在桌前——夜裏有些淩亂的衣裝此刻也已經被徹底整理妥帖,而粟田口家的小短刀秋田藤四郎此刻正在幫他打理頭發,顯然這一切都是他的傑作。
池小言擡手攏了攏頭上有些淩亂的長發,沖着秋田打了個招呼:“早啊,秋田。”
“早上好,主君。”秋田立刻回應。
“吶,等下幫我也梳個頭發好嗎?”池小言笑得有些促狹,“畢竟要見前任了,不能打扮得太寒酸。”
“好啊,那主君您稍等片刻。”秋田十分乖巧地回答。
“既然秋田在忙的話,不如讓我來吧。”
忽的,另一個聲音在不遠處響了起來,循聲望去,卻見龜甲貞宗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
池小言微怔。
她原本只是想稍稍打趣一下秋田而已,全沒想着真讓他來幫忙收拾。而且就算真的是由秋田來動手其實也沒什麽,抛開實際年齡不談,秋田看上去到底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面對着他,池小言心裏并不會有什麽負擔。
但如果換成龜甲,情況似乎就不太一樣了。
于是池小言本能地想要拒絕,然而話沒出口,龜甲卻已經到了她的身側。
“既然是您的要求的話,我必定會好好完成的。”
作者有話要說:
差不多可以算作是修羅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