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緋紅之眼(九)

跟在池小言的身後,身為隊長的壓切長谷部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仿佛在做夢一樣, 直到這個時刻, 長谷部依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畢竟再度被喚醒的他全沒想着自己還有機會再見到那個人。

如果有機會的話, 一定要好好當面問問那個女人,她當時到底是怎麽想的, 在她的眼裏,他壓切長谷部,還有她所擁有過的那座本丸到底算是什麽。

在“能再見到宇田川織夏”這個前提成為可能之前, 壓切長谷部其實不止一次那樣想過, 但當他真的有機會再見到那個人的時候, 他忽然又覺得這樣的問題實際上一點意義也沒有。

或者說這樣的見面看上去也沒什麽意義,畢竟他已經有了新的主人, 而織夏也過起了完全不同的生活, 他們之間根本就沒什麽可聊的。

無話可說, 那為什麽要見呢。

這種感情大抵可以被歸為“近鄉情更怯”, 但可惜身為刀劍的長谷部其實根本無法摸清自己內心的真實狀态。

穿過一大片林間的小路,一行人抵達了一處水邊的空地。比起幽深的樹林, 此處就要開闊許多了。此時水勢并不大, 溪流沖擊出的大片空地就那麽突兀地裸、露着, 時有卵石在那上面分布,像是張天然的棋盤一般。

由于沉積的新土上并沒多少植物生長,因此樹林在此處仿佛被撕裂了似的。柔和的晨曦擦着兩邊樹林的邊緣傾灑在了這片土地上, 映得流水閃閃發光。

這兒的景色十分精致,但抵達這裏的衆人卻絲毫沒有看風景的心思。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那個站在這片風景當中的女子身上。

栗棕色的長發自然垂着, 上面并沒有綴任何裝飾,微卷的發梢被風掀得略有些淩亂,但散落在那襲素白的衣裙上,倒也煞是好看。少女身量不高,長長的裙擺幾乎要鋪到地面上去了,好在有風時時牽弄着她的衣角。只是這搖擺的裙邊襯得她那副身板愈顯單薄。

聽聞背後的動靜,那女子微微側過頭,露出了半掩在長發當中的臉孔。

論長相,實際上她的五官生得算不上美麗,甚至有幾分平庸。但在林間傾瀉而下的暖陽的映襯下,她的眼角眉梢都度着一種難以掩去的溫柔。她輕輕勾起唇角,試圖想掩飾自己臉上帶着的一絲猶豫,最終的結果就是她臉上的表情多少有那麽些不自然。但偏就是這樣的表情,襯着她身上出塵的氣質,才愈發顯得她十分可愛。

仿佛周遭所有美好的風景都僅只是為了她而存在的布景一樣。

長谷部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之前所有的猶豫與不安在這樣的一瞬間統統消失不見了,他甚至都忘記了剛剛得知宇田川織夏留下了那樣一個爛攤子時候的驚詫與絕望。腦海裏湧現的是之前與眼前的姑娘在本丸裏相處的種種,那些溫柔的,染着陽光、氣息的回憶,在見到那張熟悉面孔的一瞬間便全部鋪散了開。

她瘦了,頭發似乎也長了些。從前在本丸裏,她鮮少會做這樣的打扮,可她穿成這個樣子實在是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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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想法混雜在了回憶中間,接着梗在了壓切長谷部的胸口。所有的情緒都在這一瞬間幾近爆發,又在這一瞬間歸于平靜,最終只凝聚成了這樣一句話。

“好久不見。”

率先開口說話的是宇田川織夏,但說出的話語卻與長谷部不謀而合。她的聲音甜軟,只是此時聽來似乎帶着些許幹澀和沙啞。她徹底轉過了身,目光掃過了眼前的衆人,最終落在了隊伍最後的那個彎眸笑得一臉慈祥的付喪神身上。

臉上的表情忽然僵在了那裏,接着,星星點點的水花在她的眼眸中漸漸凝結成型。感受到了視線的模糊,宇田川織夏慌忙擡手擦了擦眼角,試圖把這突兀的淚水收回去。

但她越是這樣,眼淚便愈發止不住。

像是壓抑太久的情緒終于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一樣,在見到那些熟悉的人,特別是那個熟悉的人之後,宇田川織夏終于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對不起……”她一面拼命擦着臉上的淚水,一面抽噎着說着,“我也不想這個樣子的,只是忍不住……”

見宇田川這副模樣,池小言輕輕嘆了口氣。她邁步走到了織夏的面前,借着身高的優勢,直接伸手把宇田川織夏攬在了懷裏。

織夏十分順從地伏在了池小言的肩膀上,也沒有過多的爆發,她只是那樣趴在那裏靜默地哭着。池小言能感受得到,她在努力試圖收回對情緒的控制權。

池小言伸出了手,輕輕拍了拍織夏的脊背。

之前的她無數次地在腦內模拟過見到宇田川織夏的場景,她甚至已經想好了在各種各樣的場景下,她該如何應付.

池小言當然想過宇田川織夏會哭。但她沒想到她會哭得這麽直白,一點征兆都沒有。在沒有任何開場白的情況下,以她的立場直接上去安慰怎麽看都顯得有點尴尬。

氣氛變得有些微妙,作為跟前任會面的場景,池小言甚至覺得好像是自己怎麽欺負了眼前那個姑娘一樣。但事實上她并沒有,眼前的織夏也沒打算把問題歸咎在池小言的身上。

她只是情不自禁。

池小言偷眼看向身後那些還在沉默着的付喪神們,然而他們當中似乎也沒人有開口的意思。說到底,有她這個現任的主人在,兩邊的對話多少有點不太方便。

場面不能這麽一直沉默着,盡管池小言一時間也想不到合适的安慰的話來。憋了許久,她終于開口說了句:“織夏小姐,你今天穿的裙子真好看。”

肩上人的動作明顯停頓了一下。但她并沒有立即回應池小言的話。

又過了少頃,織夏終于成功收住了自己的眼淚,她從池小言的肩頭上爬了起來,吸了吸鼻子,又輕輕擦了擦有些泛紅的眼角。

“謝謝。”她微微躬身,竟是十分客氣地跟池小言道了句謝。

“沒什麽,應該的。”池小言也是禮貌性地沖着織夏點了點頭,“對了,那兩個孩子今天沒跟你一起嗎?”

“嗯?”宇田川織夏微怔了一下,但也立刻反應過來了池小言指的是誰,她指了指不遠處的樹林:“他們去別處了,說是等下與我在那裏彙合。”

“這樣啊……”池小言摸了摸下巴,“嗯,那我去那邊看看,有些事情想找他們說呢。”

說完,她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側神色各異的付喪神們。接着,她沖織夏微微颔首,招呼道:“那我先不打擾了,你們随意。”

池小言對于她家的刀們對前任審神者的感情一點興趣都沒有。她之所以會選擇帶着刀們特意來見這個前主,也不過是希望他們能好好地了結之前的一些事情,以便更好地與她一同戰鬥。

而此刻,她的刀們總算成功見到了那個前任,那麽她這個現任再在那裏逗留的話,就顯得有些尴尬了。所以池小言十分識趣地從那裏退了出來。

走出幾步之後,池小言微微阖上了眼睛。這裏距離樹林還有些遠,池小言小心翼翼地數着步子,沿着織夏指給她的方向慢慢走着。

二十步之後,交談的聲音在背後響了起來。

三十二步之後,交談的聲音漸漸淡了,風吹樹葉的沙沙的聲響時時夾雜在其中。

五十步之後,交談的聲音便幾乎已經淡得讓人聽不見了,而樹葉的聲音也愈發清晰了起來。

池小言沒有停下步子,繼續向前走着。

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然後她撞上了一個柔軟的、帶着溫暖溫度的東西。

池小言慌忙睜開眼睛,入目的卻是一件白色的西裝。

“主人,您再往前走的話,可就要走遠了。”溫潤的聲線在池小言的頭頂響起,驚得她連忙後退了半步。

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完全偏離了方才走的方向。此刻的她幾乎已經走到了樹林的邊緣,再往前走上幾步,道路就變得有些凹凸不平了。

“謝謝。”池小言略有些不自然地垂下了頭。

閉眼走路是池小言還在孤兒院的時候時常會玩的一項游戲,那時的她非常習慣于用黑暗帶給自己的壓迫感來驅散心裏十分強烈的不安。大約是因為熟能生巧,最初時的她也時常會偏離原定的軌跡或者因為掌控不好距離而受傷,但後來,她幾乎每次都可以完美地走到自己選定的目的地。

在被池予晴和許斯明夫妻兩人收養之後,池小言便很少再玩這樣的游戲了。

沒想到自己的這項技巧竟已經退步到了這個程度。池小言不由得一陣唏噓。

之後,池小言也是很快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問題上。她微微仰頭,問向眼前的龜甲貞宗:“你怎麽會在這兒?不想跟織夏聊聊嗎?”

“嗯。因為沒什麽可說的呢。”龜甲貞宗輕輕點了點頭,臉上浮起一絲笑來,“我的主人只是您而已,其他人的事情我不會去關心的。”

池小言的表情有了細微的停滞,但她很快便用習慣性的笑容掩住了之前那一瞬間的失神。

是啊,龜甲貞宗他只會在意眼前的主人而已,所以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麽,在主人離開之後,他都可以立刻全身心地轉而去關照下一個主人。

對宇田川織夏也是這樣,對她也會是這樣。

這樣很好。

池小言嗤笑了一聲,語氣似乎相當輕松而随意:“嘛……早知你對她無話可說,就該把出陣的機會留給那些有話想說的人啊。”

“可我想時時陪在主人您身邊呢。”龜甲貞宗輕聲笑着,“主人您選擇讓我出陣,是不是也是因為想讓我陪在您身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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