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呼吸一滞

呼吸一滞

風吹稻香,一層又一層排山倒海似的浪花朵朵綻放,光着膀子的男人們卷起褲腳站在稻田裏收割着辛勞大半年的成果。

這時不遠處的田坎上突然出現一個健步如飛的矮小身影,兩條腿倒騰得飛快,嘴裏還喊着:“林二叔,林二叔。”

響亮的嗓門傳遍整個田野,不少人都擡起頭往他所在的方向看去。

不多時,從一片金黃的稻穗裏,一個男人撥開層層疊疊的稻杆子,直起腰身,被曬得黝黑的面上汗珠遍布,刺眼的陽光讓他不自覺地眯起眼睛,回吼道:“找我啥事?”

那傳信的半大小子見終于找到人了,連忙滑下一人高的土坡,“你們家女婿回來了。”

“虎子你熱糊塗了吧,你林二叔家裏哪兒來的女婿啊?”

“哈哈哈,就是,你可別瞎胡說嘞,快回家去幫你奶砍柴去,別成天在外面亂跑,當心你爹回去了抽你。”

林建志還沒說話,隔壁田裏就傳來了調笑聲,他跟着笑了笑,也覺得是虎子沒個正形,又在調皮搗蛋了,畢竟他就一個女兒,現在正在她小姨那邊上班工作,能上哪兒給他找女婿。

想到這兒,林建志拿脖子上的汗巾抹了抹額頭上的細汗,也不知道文華他們在那邊怎麽樣,按理來說這兩天就該回來了啊,咋沒個音信。

“我才沒胡說呢,瞧,這是那個大哥哥給我的糖,說是啥巧克力,愛雲姐和嬸子也在旁邊,是他們讓我喊林二叔回去的。”虎子不服氣極了,嘴巴翹得高高的,都能挂醬油了,手掌向上,露出一路以來都牢牢抓着的巧克力。

這年頭巧克力的包裝沒有後世那樣精致,反而有些樸素,但是上面印滿外文,一看就不便宜。

“你說什麽?”林建志擦汗的手一頓,眸中閃過一絲迷茫,難道虎子說的是真的?

“開着小轎車回來的,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呢,本來想多看看多摸摸,但是一群人圍着,愛雲姐只叫了我來喊叔你,我就來了。”虎子一邊說着,一邊拍了拍胸脯,滿臉自豪。

聞言,林建志抓着虎子又問了幾句,見不像是說謊,便連忙抓起脫在田坎上的上衣,往村子的方向跑去,鐮刀和背簍都忘了拿,還是虎子幫他給捎上了,其他人面面相觑,猶豫幾秒也紛紛跟了上去。

有熱鬧不湊,白不湊,再說了,這可是大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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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志腳下生風,跑得直喘粗氣,剛到自家不遠處就看見前方圍了一群人,裏三層外三層,簡直是水洩不通,而在一片人頭當中,他瞧見了虎子口中的那輛小轎車車頂,黑沉沉的,在大白天格外亮眼,想忽略都難,這會兒就停在他家正門口。

“你說這林愛雲咋這麽好的福氣,前腳剛去城裏,後腳就領了個這麽有錢的男人回來!”

“你長成她那副狐貍精樣也可以。”

“嘿,酸了你,只可惜咱沒她那好命,啧啧,剛才瞧見沒,她身上穿的那件藍裙子,又滑又亮,好看死了,見都沒見過。”

林建志聽着附近傳來的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心裏五味雜陳,平複了好一會兒,才狠狠撞了一下剛才那說酸話的婆娘,徑直往前走去,那人被撞的差點兒摔在地上,下意識地就要破口大罵,但是一擡眼認清那人,就讪讪閉上了嘴。

在背後嚼人家女兒的舌根,還被抓了個正着,別提多尴尬了。

“建志,你回來了?你媳婦兒他們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小夥子,趕明有空上我家一起來喝酒。”

聞言,林建志一看是與自己平時交好的弟兄,便點了點頭,胡亂應了一聲,就推開院子門往裏面去了,走到一半,又回頭揮手道:“散了散了,有啥好看的。”

“好嘞好嘞。”

有些人嘴上答應的好好的,可是腳下卻不肯挪動半步,甚至還往前又擠了擠,踮起腳尖想再看看那個從未見過的俊小夥。

林建志無法,只能繼續往堂屋裏走,堂屋的大門敞開着,他一進屋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正背對着他給張文華倒水喝,不知為什麽,他腦子裏閃現過兩個字——狗腿。

“爹。”林愛雲正端着切好的西瓜往外走,她是第一個看見林建志的人。

“回來了?回來了就好。”林建志收回視線,看向面前幾個月沒見的女兒,又疑惑道:“不是說在你小姨那兒幹的好好的,想晚點兒回來嗎?”

聽見這話,林愛雲眸光閃了閃,心虛地移開視線:“有些事情要處理就回來了。”

這時,旁邊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叔叔好。”

林建志轉頭看向聲源,對方比他高了半個頭,身上穿着簡簡單單的白襯衣和黑西褲,勾勒出修長的身形和勁瘦的腰身,眉眼冷峻,面部線條幹淨利落。

腳上穿着锃亮的皮鞋,手腕上還戴着一塊低調的手表,整個人看上去貴氣十足,一點兒也不像這村裏的人。

“叔叔累了吧,快坐下喝杯水。”蕭城自然注意到了對方好奇打量的表情,他裝作沒看見,轉身又給林建志倒了杯水。

林建志将視線落在張文華身上,似乎在問這一切是怎麽一回事,後者只是使了個眼色讓他先坐下,他一向聽媳婦兒的話,愣了愣就乖乖坐在了椅子上,下一秒手邊就多了一個裝滿水的杯子。

這時,上完廁所回來的林文康從外面走進來,嘴裏還喊着:“城哥,讓你那朋友進來坐吧,外面怪曬的。”

說完,看見林建志,又噤聲,半響才張口喊了聲“爹”。

“是啊,車裏溫度本來就高,周金中暑了怎麽辦?”而且他坐車裏,別人看他就跟看動物園裏的猴兒一樣。

林愛雲放下手裏的大碗,走到蕭城身邊開口道。

“我去叫他。”蕭城摸了摸鼻尖,他剛才就叫過,是周金自己不進來,明明是他第一次上對象家裏,他還沒怎麽樣呢,反而周金比他還扭捏,真是見了鬼。

“好。”林愛雲點了點頭,又喊林文康跟蕭城一起去,才松了口氣,誰知道一轉身就對上了自家老爹的死亡眼神。

“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麽一回事兒?”林建志咬牙開口,但是又覺得語氣太過嚴肅,于是便放軟了腔調補充道:“他是誰啊?怎麽都說是我女婿?”

林愛雲不開口,搬了把椅子坐到張文華的身邊,她知道一旦張文華點頭後,就會幫他們搞定林建志。

果然,張文華先是拿竹簽挑起一塊西瓜喂進嘴裏,點頭贊揚道:“愛雲,你這個切西瓜的法子不錯,不用弄髒手,還不會浪費。”

只見碗裏碼放着被切成大大小小形狀的西瓜,紅豔豔的一整碗,看着就香甜可口,這還是回來的路上在老鄉手裏買的,沒想到會這麽甜。

這會兒農村家裏切西瓜都是連皮帶瓤切成小塊,哪會有人像林愛雲這樣細致講究。

“我看城裏都是這麽切的。”林愛雲抿唇一笑,解釋道。

“還是城裏人會享受。”張文華又招呼着林愛雲和林建志吃西瓜。

“吃啥吃,問你們呢,那人誰啊?”林建志無語地見縫插針,将裝西瓜的碗往旁邊移了移,希望這對母女能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張文華瞅他一眼,神色無波道:“能是誰啊?他們沒說錯,但是有一點兒不太對。”

“哪一點兒啊?”林建志覺得自己呼吸都急促了幾分,瞳孔微微放大,忍不住追問道。

“他還不是你女婿,未來才是。”

“什麽?”林建志差點兒跳起來,心裏的大石頭也在這時候狠狠砸了下來,眼前一黑差點兒暈過去,“這麽大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現在不是知道了嗎?”張文華忙把林建志手邊的杯子往他那邊推了推,後者擡起來喝了一口才想起來這是他“女婿”,不,“未來女婿”給他倒的,一時間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糾結之下終究還是放了回去。

氣氛沉默兩秒,林建志想起什麽,突然道:“不是說你妹妹給介紹的那個沒成嗎?難道後來又成了?”

“不,不是那個。”張文華擺了擺手,“這是另外一個。”

“那是哪個啊?”林建志被她刻意賣關子的行為急得額上青筋都快冒出來了,沒忍住催促了好幾句。

見狀,張文華才簡單地把林愛雲和蕭城之間的故事給說了一遍,剛說完,蕭城就帶着三人進門了。

“反正這門親事是我點頭同意了的,你跟你未來女婿好好聊聊,愛雲,走,咱倆去廚房看看晚上吃什麽。”張文華起身。

林愛雲擔憂地看了一眼蕭城,在接收到他安慰的眼神後,才放心跟着離開。

“我也去幫忙。”周金知道他們有要事要談,識相的邁步離開,見林文康還在沒心沒肺地去撈桌上的西瓜吃,連忙找借口拉走了他。

這一個下午,也不知道蕭城跟林建志說了什麽,反正下午一起吃飯的時候,後者已經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了。

“這都是自家地裏種的,多吃點兒。”

蕭城颔首微笑,“謝謝阿姨,真好吃。”

“不客氣,不客氣。”張文華笑得跟朵花一樣,林愛雲看着都汗顏,這就是所謂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嗎?明明前天還跟看仇人似的。

晚飯後,張文華從櫃子裏拿出新被子給蕭城和周金鋪床,家裏屋子有限,只能讓他們跟林文康擠在一個屋,本來是想找林建志哥哥一家借一間的,但是又怕他們不認識,反而拘束了,問過他們自己的意見後,才這麽決定。

“你的房間在那兒?”蕭城得了機會壓低聲音開口道,他站在廊下,揚了揚下巴。

站在他旁邊的林愛雲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瞧見一扇緊閉的房門,隔了幾步的距離,還有一個小窗臺,上面的小破罐子裏插着幾枝不知名的野花,包含着一名父親對女兒的思念。

估計是林建志中午從地裏回來順手摘的,還新鮮的很,沒有泛着焉巴勁,以往每天他都要摘回來給她,看來在她離開的這些天裏依舊不例外。

看着那随風搖擺的花瓣,她勾了勾唇,心下微動,應了一聲。

蕭城也看見了,偷偷碰了碰她的手指,沉聲:“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林愛雲沒有回答,只是握住了他伸過來的指尖,但兩人才剛剛牽了沒多久,就聽到屋內傳來張文華的喊聲,慌亂中,兩人下意識地一同松開手,動作幅度太大,反而顯得欲蓋彌彰。

幸好沒人瞧見。

這種刺激的感覺沖擊着感官,令他們不約而同地心跳加速了幾分。

“我進去看看。”林愛雲挽了挽耳邊的碎發,頰邊浮現出一絲紅暈,幾乎是落荒而逃,只是進屋前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站得筆直,遠遠的凝望着她,眸中某些情愫在翻滾。

直勾勾的,毫不避諱,直擊人內心最深處。

隔天,林愛雲起床的時候卻發現家裏只剩下了她和張文華,其他人都不知所蹤,問了母親才知道一大早男人們都去了田地裏。

“鍋裏有早飯,快吃了給你爹他們送些水過去。”張文華看出她的心思,開口給出了個主意。

“好。”林愛雲眼前一亮,連忙拿着臉盤和毛巾去接水了,走到門口時,聽到身後傳來低低的一道聲音,“哎喲,女大不中留咯。”

頗有打趣意味。

林愛雲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臉紅了紅,腳下的步子又快了些。

吃完早飯,考慮到外面日頭曬,林愛雲換了件薄薄的白色長袖,長發紮成兩條蓬松的麻花辮,頭上戴了一頂草帽,便背着水壺往自家地裏去了。

沒走兩步,鼻尖就冒出了一層細細的汗,太陽跟個大火球似的挂在天邊,刺得人睜不開眼睛,路邊的野草無精打采地垂着腦袋,偶爾随着風伸伸懶腰。

田間的路不好走,泥巴松松軟軟的,一不小心就會踩空,林愛雲小心翼翼地下腳,廢了一番功夫才快走到自家田附近,只是才剛走近,就注意到附近比往日多了很多女人,且都不約而同地偷偷望着同一個方向。

要知道收稻谷可是一件苦力活,再加上要搶在雨季前收完,所以一般都是由家裏的男性勞動力來幹,女人則幹些別的稍微相對輕松一些的農活。

今天這現象實屬反常。

林愛雲輕輕皺起眉,順着他們的視線望過去,呼吸瞬間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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