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司弦音早已點住腿部的穴道止了血,姜秾秾摸出帕子,綁住他小腿上的傷口,然後将他的手臂環上自己的脖子上,承住他半個身體的重量。
少年身子骨看着瘦弱,一點不輕,姜秾秾這具身體沒練過武,剛跨出腳步,趔趄了一下,險些摔倒。
兩人慢慢前行着。
經過一條小溪時,姜秾秾停下腳步,扶着司弦音在溪畔坐下,自己則蹲在水邊,将半截右臂浸入水中,洗去袖擺上的髒污。
過了一會兒,她擰幹濕透的袖子,行至司弦音身前,看着他無神的雙眼道:“你的眼睛裏應該還殘留着毒素,我幫你擦洗幹淨,你莫眨眼。”
司弦音極配合的仰起臉。
姜秾秾揪着袖口,小心翼翼地擦着他的眼睛,順便将他臉上的血污一并拭去。
少年鼻梁高挺,眉目俊雅,極為出衆的五官放大到眼前,咫尺相對的距離,直叫姜秾秾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書中确實描繪過雙生子的好相貌,僅限于文字傳達,對于大多數讀者,是無法生出具體畫面的。
剛穿過來那會兒,司雅意倚在帳中,薄紗遮面,又兼昏黃燈燭幽暗,姜秾秾并未看清他的臉。
而司弦音經歷一場血戰,五官被滿面血污藏起大半,未能盡數窺見,此刻驟然得見,姜秾秾終于明白,原書裏那寥寥數語點到為止的描寫,有多麽驚豔絕倫。
作者大大厲害,光幾個詞,就寫盡了雙生子的絕色。要不是姜秾秾自己這張臉皮生得也算漂亮,真的要忍不住嫉妒了。
“在看什麽?”司弦音即便眼盲,依舊有着異于常人的敏銳,這是武者的本能。
“我看你的眼睛傷得怎麽樣。”姜秾秾回神,胡亂找了個借口。
司弦音擡手摸了摸眼眶,刺客打着置他于死地的目的,下的毒自然不會留什麽後手,他本就是短壽的命格,想到這餘下的兩年都要與黑暗為伴,臉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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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日沉入蒼山,餘光一寸寸收斂,眼看着天色就要黑沉下來,姜秾秾替司弦音洗幹淨臉,扶着司弦音繼續上路。
其實這幾日姜秾秾把周邊的地形都摸得差不多了,來的時候經過一個小村落,姜秾秾打聽了下,約莫有上百戶人家,她還特意記了位置,為的就是截下采茶女劇情後,帶着司弦音在此落腳。
畢竟一個傷患,在沒有藥物和食物的情況下,很難活下去。
姜秾秾帶着司弦音,照着記憶中的方向走去,趕在入夜前走到了村口。
這時天幕已完全黑沉,長空萬裏,懸着一輪銀色的彎月。村子裏大多數人家都是地裏刨,沒什麽積蓄,燒不起燈油,幾乎家家戶戶都早早熄了燈,門窗緊閉。
姜秾秾剛進村子,就聽見了幾聲狗叫,走了十幾戶人家,終于看到有一家還亮着燈。
她停在院門口,擡手叩了叩屋門。
院中的狗叫聲更洪亮了些。
少傾,院門從裏面打開,探出一張黝黑的大臉盤子。
是個年過半百的婦人,婦人盤着頭發,一身粗布,系着圍裙,身後跟着一只壯碩的大黃狗。
大黃狗警惕地盯着門口的二人,因有主人在場,沒有獲得指令,未對姜秾秾和司弦音發出攻擊。
姜秾秾攢出一個純良無害的笑:“不好意思,打攪了,嬸子,我和我夫君是從其他地方過來的,原是想去城中做一筆買賣,不料在路上遇到了一夥流匪,他們搶走我們的馬車和財物,殺了我們的随從,還打傷我夫君。我們九死一生才逃到這個地方,不知嬸子可否行個方便,容我們在此借住幾日,供我夫君好好養傷。”
不等婦人拒絕,姜秾秾搶先道:“嬸子放心,我們不白住,會付錢的,待我們聯系上城中的親戚,還會另贈予嬸子一套住宅。”
司弦音腿上都是血,手裏還握着劍,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出他們招惹上了不小的麻煩,再看二人遍身都是绫羅綢緞,舉手投足間氣度不凡,出身高門大戶不假。
那婦人猶豫着:“這……”
說的頭頭是道,一點好處不拿,空手套白狼,自然沒幾個願意的,姜秾秾看出她的顧慮,對司弦音說:“夫君,你的銀子呢,快拿出來給嬸子作謝禮,省得嬸子以為我們是騙子。”
司弦音:“……”
夫君之說姜秾秾沒有提前與他商量,那番謊言姜秾秾亦是張口就來,說的跟真的似的,足見她提前就打好了腹稿,伶牙俐齒的,将人哄得團團轉。
孤男寡女,深夜行路,确實需要一個合理的身份,司弦音從頭到尾沒有戳破,還很配合的時不時露出寵溺的微笑。
姜秾秾要他拿銀子時,他臉上的笑繃不住了。
他的錢都給了姜秾秾,姜秾秾還來搜刮他,小姑娘狡猾得緊,一點虧都不肯吃。
婦人還眼巴巴地望着,等着司弦音給點誠意。
姜秾秾用手拐了他一下,甜膩地喚了聲:“夫君。”
司弦音脫下指間套着的白玉扳指,遞給婦人:“有勞。”
那扳指色澤溫潤,毫無瑕疵,想必值不少錢,婦人接過扳指,旋即眉開眼笑:“破費了,破費了,出門在外靠朋友,大家都說我李嬸是這村子裏最熱心的,有什麽困難,找我就對了。”
她說話還帶着當地的口音,努力說的字正腔圓,熱情的模樣和方才判若兩人。說着,她讓開身子,回頭沖屋裏喊道:“月牙兒,快過來,搭把手。”
“月牙兒?”姜秾秾驚道。
“月牙兒是我閨女,和小夫人年紀差不多。”
姜秾秾心裏頭似有一百匹野馬狂奔而過。月牙兒,這不是原書裏救了司弦音那名采茶女的名字嗎?
采茶女月牙兒姓李,家住李家村,父親曾是教書先生,死得早,從小跟着母親過,因着母親兇悍潑辣,還跟村長有不清不楚的關系,得幾分照應,母女二人這些年守着父親攢下的財富,日子過得還算滋潤。
姜秾秾眼前發黑,繞了一大圈,劇情又拐回來了。
她兩次來這裏,沒問清這裏就是李家村,上百戶人家挑來挑去,怎麽就那麽巧,偏挑中了炮灰女配月牙兒的家。
李嬸見月牙兒遲遲不來,大着嗓門,又喊了幾聲:“成天在那瞎捯饬自己,不知道給誰看,還不快出來,家裏來客人了。”
“诶,來了,來了,誰啊,大晚上的敲我們家的門,我在洗頭呢。”屋裏頭走出個十五六歲的姑娘。
姑娘穿着花布裁出來的裙子,烏黑的頭發盡數散落,半濕半幹,披垂後心,眼睛大大的,圓潤的臉蛋上都是嬰兒肥,肌膚雖不白皙,勝在泛着健康的色澤。
“都幾時了,還跑來做客,真是沒眼色。”月牙兒滿臉不高興,一邊擦着頭發,一邊嘟囔着,看到司弦音的瞬間,眼睛一下子直了,怔怔問,“娘,這人是誰?”
李嬸道:“他們小夫妻二人遭了些難,先在我們家住幾日,你趕快幫忙扶這位受傷的公子進屋,不要到處聲張,把屋子收拾出來,騰一間給他們住。”
李嬸家有好幾間屋子,還有個寬闊的院子,家中富餘,養了狗,也養了雞鴨和豬,熱鬧得緊。
月牙兒這才發現這位俊逸如仙的公子,眼睛似乎有點問題。她朝司弦音伸出手:“公子,前面是臺階,我扶你。”
司弦音遞出手中的劍:“麻煩姑娘了。”
他的意思是讓月牙兒抓着劍,引他入屋。
姜秾秾問李嬸要了盆熱水,問:“不知村子裏可有郎中,我夫君的腿要是不及時看,恐怕會落下病根,變作一個跛子。”
李嬸說:“倒是有一個,只看過小病,不曉得能不能醫公子的腿。”
“沒關系,先讓他看一看,防止傷情惡化下去,再不行,過兩日就租一輛牛車,直接進城。”
“行。”李嬸提起一盞油燈,“我就去喊他過來。”
姜秾秾端着熱水進入屋中,月牙兒已将床鋪都收拾好,她扶着司弦音在榻邊坐下,拽着憫生劍上垂下來的劍穗,正在問東問西:“公子,你的眼睛是天生看不見,還是後來生了病?”
這麽俊俏的公子,可惜雙目失明,實在令人惋惜。
“月牙兒姑娘,我要給夫君洗傷口了,請你先回避一下。”姜秾秾看得出來,司弦音不喜歡別人提及他的眼睛。
月牙兒不高興地起身,看看端坐的司弦音,只覺越看越順眼,比起村子裏那些整天貼着她的年輕小夥子,簡直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下。
她不甘心地瞪了姜秾秾一眼,暗自把自己和姜秾秾比較,又覺得姜秾秾好福氣,她自忖相貌不輸姜秾秾,怎麽就遇不着這麽俊俏的男子。
姜秾秾合上屋門,将水盆放在凳子上,試了試水溫,又端來一張小板凳,自己坐着,伸手替司弦音除去鞋襪,卷起褲腿:“會有點疼,你忍一忍。”
司弦音握着憫生劍,指腹撫摸着劍柄上的花紋:“我還未曾問過你的名字。”
“我叫秾秾。”
姜家二小姐,對外稱姜明薇,秾秾這個小名是表哥陸少商起的,私下只有表哥陸少商和姐姐姜姒玉喊,是以,姜秾秾坦然答道。
“秾秾?”
“秾秾,就是長得漂亮的意思。”
爺爺說,她小時候皮膚滑滑嫩嫩,眼睛黑黑亮亮,像珍珠一樣漂亮,翻了字典,才給她起了這個名字。
司弦音被她勾起了興趣,他想知道這個姑娘長得有多漂亮。他沒有直接問出口,這個輕佻的問題,對一個尚不熟悉的姑娘來說,非常唐突。
姜秾秾說完那句話,就陷入了沉默。
她想爺爺了。
“秾秾姑娘為何不問我名姓?”司弦音道。
“那我該怎麽稱呼公子?”姜秾秾配合問道。
“我在家中排行老大……”
姜秾秾搶白道:“我知道了,以後我就叫你大公子。”
這個反應,擺明了是不想知道他的名字,司弦音想起姜秾秾說的那句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不由失笑,沒有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