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未蔔

未蔔

正餐上完,雙方家長也結束了無意義的商業互吹,開始聊正題。

戚思洲捏着甜品勺,聽見朱覺的母親說:“親家母,親家公,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她忽然一臉難色:“有關詩詩的這個工作啊……”

“當講不當講”的時候戚思洲就想讓她別講了,聽到後面,沒忍住插話道:“我妹妹的工作怎麽了?”

似乎覺得戚思洲不應該插話,朱覺母親看他的眼神有些嫌棄。

秋紅薇笑着打圓場:“他就是嘴快,在哪兒都老貧了。親家母您繼續說,別理他。”

朱覺母親方才就支支吾吾,顯然是不打算自己說,朱覺父親趁機接過話頭:“我們希望婚後,詩詩能辭掉手上的工作。”

“什麽意思?”秋詩意茫然了瞬間,“你們想讓我在家當全職太太?朱覺,你也是這個意思?”

朱覺母親連忙握住秋詩意的手,慈愛道:“別激動孩子,不是不許你工作,而是希望你換一份工作,你現在的這份工作……”

戚思洲又沒忍住問:“我妹妹的工作到底有什麽問題?”

“思洲。”一家之主戚頌玉終于發話。

朱覺母親以為這是向着她,臉上笑容泛濫:“親家公,是這樣的,詩詩——”

“我女兒很好。”戚頌玉接着道,“我女兒的職業,攝影師,這是個很正常的職業,她幹着合适,她喜歡,就沒必要換。”

“是啊。”秋紅薇聽出了這家人話裏的意思,諷刺道,“你們想讓詩詩換工作,不知道我們家能不能也請朱覺換個崗位呢?”

戚頌玉教授出身,舉止談吐有種無形的莊嚴感,秋紅薇評彈演員開口又是另一種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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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這對才子佳人的組合,在對方父母眼中是多麽陰陽怪氣。

看不慣,卻又說不過他們,只好以退為進。

“親家母叫我們朱覺換崗位,這當然沒問題啦。您能給提供更高薪更體面的崗位,我們自然求之不得。”

這話倒是讓戚思洲找到了突破點:“沒記錯的話,我妹妹的保底年薪要比朱覺高出五倍不止,難道你們想讓我妹妹把辭掉的工作讓給朱覺?”

此言一出,最先翻臉的是朱覺,他責備地看向秋詩意。

“你哥怎麽這麽說話?他怎麽知道——”

秋詩意冷着臉打斷道:“他是我哥,是我的家人,我都要結婚了,難道不該把結婚對象的事情告訴我家人?”

小情侶餐桌上翻臉,是朱覺父母不願意瞧見的。

秋詩意這個兒媳婦條件實在太好,她有個德高望重的教授父親,家裏好幾套房産,別的不提,就她家住的那套老洋房,市值起碼兩千多萬。

還有她那個看上去像無業游民的哥哥,聽朱覺說,她哥哥随便一幅畫出手就是好幾百萬,那将來她和朱覺結婚,她哥哥不得送幾幅畫給朱家?

想到這裏,朱覺母親強壓下對他們一家的不喜,訓斥兒子:“朱覺,怎麽跟你老婆說話呢!”

又去碰秋詩意的手:“詩詩別生氣,什麽事有媽給你撐腰。”

秋詩意躲開她的觸碰:“我怕是高攀不起。”

女兒都這麽說了,秋紅薇當即道:“朱太太,有什麽話還是說清楚的好,藏着掖着真沒意思。”

到這裏,戚思洲才算真正懂了。

今晚擺的根本就是場鴻門宴,朱家人開場把話說得那麽好聽,不過就是欲抑先揚,好給秋詩意下套,拿捏住她。

可秋詩意是什麽人,一個完美主義者能允許別人給她挑毛病?更何況還是無中生有的毛病。

戚思洲太了解自己這個妹妹,怕她聽完當場翻臉,起身試探道:“詩詩,哥陪你去衛生間補個妝?”

秋詩意板着一張臉,沒動彈。

“……好吧。”戚思洲當作無事發生,又坐了回去。

都到這個份兒上了,朱覺母親只能開門見山。

“攝影師,乍聽上去挺正常。”

“可詩詩這個攝影師專拍男人,而且經常拍坦胸露背的男人,這是我親眼所見,抵賴不得。”

“哪個正經人家的姑娘,都結婚了,還整天拍別的男人?”

“這要是傳出去,我們家朱覺的名聲肯定要受影響的呀。”

沉默。

還是沉默。

沒想到都現代社會了,還有人裹小腦。

朱覺母親話音落下,戚思洲便開始觀察,先觀察朱家人的反應,他們顯然很贊同朱覺母親這個代表的發言。

再去看自己的父母,戚教授不用說,冷臉慣了,秋女士則是氣得嘴角抽動。

沒等戚思洲繼續觀察,秋詩意拍案而起:“什麽狗屁話,真當你兒子是個寶啊!”

朱覺瘋狂看自己爸媽的臉色,一邊對秋詩意眼神暗示:“詩詩,有什麽話好好說,別惹爸媽不高興。”

秋詩意才不買他的賬,拎起包:“朱覺,我通知你,我倆分了,就現在。”

“這這這,這孩子說什麽氣話……”朱覺母親急得站起來。

“不好意思阿姨,我妹妹從來不說氣話。”戚思洲順手撿起秋詩意掉落的披肩,“爸媽,咱們也走吧。”

*

地下車庫。

一家四口來時兩輛車,此刻全上了秋紅薇的奔馳。

駕駛位坐着今晚唯一沒喝酒的戚頌玉,副駕是秋紅薇,後排戚思洲摟着秋詩意的肩膀。

秋詩意也不哭也不氣,就沉默地靠在哥哥懷裏,繃着一張臉。

“真沒想到朱覺竟然是這樣的人,我以前還當他是個好的,真是瞎了眼了!”

“他那老子娘,什麽東西,我們家詩詩容得他們挑三揀四?”

“還影響他兒子的名聲,虧他們說得出口!”

秋紅薇發洩了一通,不見其他人出聲,氣呼呼道:“你們都啞巴了,配合我罵罵人好嗎?”

戚教授從後視鏡裏看了眼女兒,偷偷拍妻子的手背:“好了,什麽事回家再說。”

“是啊媽,回家一定配合您。”戚思洲小心翼翼地觀察妹妹的情緒,想着要不要先安慰兩句。

誰知秋詩意突然從他懷裏坐起,推開車門就下去了。

“詩詩——”

“哥,你和爸媽在這裏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她的聲音很平靜,戚思洲看見她摘下了朱覺求婚的那枚戒指。

*

“早跟你說了,太厲害的女人要不得。”這是朱覺父親的聲音,“娶老婆一定要娶聽話的。”

朱覺母親也有些憤憤:“她今天就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兒辱罵婆婆,以後進門還了得?”

朱覺夾在中間像個委屈的小孩兒:“可是爸媽,詩詩家裏幫了我挺多,我也挺喜歡她的。”

“她也就這點好。”朱覺母親惋惜道,“家世不錯,如果人再普通一點就好了,偏偏她生得跟狐貍精似的,長相太不莊重,又從事那樣的職業。”

“說到職業,她媽媽的職業也挺一言難盡。”

“好聽一點叫評彈演員,難聽一點不就是賣唱的嗎。”

“她爸爸堂堂溪大教授,竟然就看着自己的老婆在茶樓賣唱。”

“還有她那個哥哥,實在不像話。”

“長輩說話,哪有他一個小輩插嘴的份兒?”

“我聽說他好像還搞同性戀。這樣的家庭,真結了親,我們得受人家多少閑言碎語。”

朱覺沒有一句反駁,只重複了句:“可我真挺喜歡詩詩的長相。”

“唉,得了得了,為了兒子,做爸媽的什麽都能忍。”

“她今天也就是賭氣分手,過陣子等她氣消了,你再去哄哄她,她肯定就——”

“砰——”

包廂的門被推開,朱覺一家人擡頭,看見去而複返的秋詩意。

秋詩意門都沒進,直接把戒指扔在地上。

也不知道她聽到多少,朱覺母親忙賠笑臉:“詩詩啊……”

“你們一家人真惡心。”

丢下這句,秋詩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戚思洲手機振了兩下,是相親對象問他明晚約不約飯。

妹妹才出了這事,他肯定不能沒心沒肺。

【改天吧。】

【最近不太方便。】

收起手機沒幾秒,車門開了,秋詩意一邊罵着“王八蛋”,一邊坐在了他旁邊。

“你……還好嗎?”戚思洲不敢碰她。

秋詩意:“爸,開車!”

戚教授和秋女士雙雙收回視線。

“那個王八蛋居然一句話都不維護我,這些年的感情真是喂狗了!”

戚思洲順着她說:“人生在世,遇到一兩個人渣實屬正常。好在你及時看清了他的本質,免了一場災難。”

“我要真跟朱覺領了證,他爸媽肯定死活拖着我不肯離,我算是看清他們一家的真面目了。”秋詩意聲音澎湃,“不行,今晚都沒吃飽,得找個地方好好慶祝一下!”

戚思洲以為妹妹心裏還是不能完全放下。

畢竟她跟朱覺從大學談到現在,都談婚論嫁了,就這麽黃了多少有點難受,現在八成是故意表現得釋然。

“好啊,正好我也沒吃飽。”戚思洲附和道。

秋紅薇無情戳穿:“你還沒吃飽?剛才就你空了盤。”

“還真是,”戚思洲笑起來,“你們沒吃真是虧了,這餐廳人均四位數呢。”

車裏總算添了笑聲,秋詩意說:“今晚我買單,随便哥哥吃什麽。”

戚思洲搖頭:“你請客,當然你決定。”

當晚,清水弄堂那一家四口出現在了燒烤攤兒上。

父子倆西裝革履,母女倆長裙曳地,前後四桌的食客沒有不向他們投去詫異眼光的。

第二天宿醉醒來,戚思洲發現自己的襯衫皺皺巴巴,昨晚喝高了,沒脫衣服就躺床上了。

他閉眼揉了揉暈暈的腦袋,再睜開就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戚思洲!你昨晚竟然不洗澡就睡覺!”

是妹妹啊。

真好,她又元氣滿滿了。

戚思洲暈乎乎地坐起身,點點頭,搖搖頭,“嗯嗯”地回應。

“趕緊洗漱,早餐做好了,媽讓我叫你下去。”

“知道了。”

秋詩意離開後,戚思洲熟練地倒了回去。

直到樓下又開始喊,他才鼓勵自己起床走進浴室,洗完香噴噴地回到房間,發現空氣裏一股燒烤味兒,趕緊通風。

窗戶一開,看見路口的垃圾回收處站着個人。

戚思洲擦頭發的動作逐漸放緩。

看背影像是個生人,也可能是昨天搬回來的那家人,七年沒見認不出了。

戚思洲在等那人扔完垃圾轉身,那人像是接到信號,果真轉身,并且看到了二樓的戚思洲。

“思洲哥!”青年興奮地向他招手。

“……”戚思洲尴尬地揮了揮毛巾,“早、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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