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燕子傍人飛1

第四章燕子傍人飛1 再轉又入了夏,連枝便也在這府上過了近兩個年頭。

近日來,連枝是越發迷上了風月志怪的話本,以致在學術上心不在焉,教習的先生連連嘆氣。

這樁事便傳進了沐青陽耳中,沐青陽眯着笑,發了話:“你日後便在我眼皮子底下學,先生們便暫且不用來府上了。”

于是此後便是青陽君在湖邊賞花喂魚,連枝支着一張桌子在一旁習字,青陽君在亭前納涼品茶,連枝在一旁支着一張桌子習畫。連枝這一副認真的模樣,的确值得誇贊。

這日青陽君在湖邊垂釣,連枝支着桌子在一旁習書,習着習着,連枝突然忍不住道:“夫君……我算不算夫君的童養妻?這書上說……從小便……”

沐青陽打斷道:“你都是從哪裏聽得的這些亂七八糟的……”突然又愣了一愣,倏一把搶過連枝手上的書道,“我倒是瞧瞧你看的是些什麽書。”

只瞧封皮上正兒八經書着兩個大字“史志”,再翻開一瞧,确是一篇賭徒将自己女兒賣了換錢給別人作童養妻子的悲情故事。

于是這天,掌司為連枝準備的點心,便一口都沒了着落。在此之後連枝當真認真起來,不敢再做此類事情。

沐青陽親自“教習”連枝的這樁事,轉頭便教祁桓知曉了。這日祁桓拎着紅豆莊的點心和釀花亭的酒到青陽君府上想要瞧一瞧許久不露面的沐青陽,卻正巧撞見他教連枝寫字的場面,吓了一跳,即打趣道:“喲喲喲,青陽君這個先生當真教得仔細……”随即湊到沐青陽耳邊小聲道,“你莫不是變了心,對你的小娘子……哈哈哈哈。”

沐青陽有些惱,十分不屑地哼一聲,道:“我只是閑來無事,找些事來打發時間罷了。”

祁桓連忙應和,笑道:“是是是,青陽君所言極是。”

祁桓的這一番話令沐青陽分了神,仔細斟酌一二,沐青陽對自己道:“本君傾心的的确是連心。”

于是沐青陽後來偶爾便會作弄作弄連枝,譬如對連枝的畫指點一番,道:“我來教你。”便從身後握住連枝的手,猶豫幾筆,在連枝的畫上畫出一只王八來,惹得連枝憋着嘴含着淚,他便大笑幾聲擱下筆,但瞧連枝梨花帶雨,他便覺得暢快。作風仍是從前那般惡劣。

再不然便教連枝端茶遞水,捶肩捏背,說想看東苑的木蘭花,便教連枝跑去摘一朵過來,說想瞧瞧掌司養在西亭的畫眉,便教連枝帶來瞧瞧,還沒瞧兩眼,便道:“瞧夠了,這就帶回西亭去罷。”

到最後連枝是邊跑着腿,邊流着淚,沐青陽瞧見了,手上的折扇一收,挑住連枝的下巴,卻是谑道:“我不過是閑來無事,打發打發時間罷了。”

一日青水的驸馬遠游,青水便又喚連枝去陪她看一出折子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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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場子裏十分熱鬧,臺上一板三眼一腔九調的小旦正是青水公主最喜歡的角兒。唱的是一出地頭蛇強搶民女,卻被以死相逼的戲碼。這折戲唱罷,便換了一本戲來演,是一場忠奸相抗的好戲。

戲正演到興兒上,連枝突然悟出一個道理來,便是面對惡人,要卯出勁兒來與之相抗,但是奈何自己沒有沐青陽高,又比不上沐青陽的壯,定是打不過他的。于是從戲樓裏出來,連枝決定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這事連枝并未考慮許多,戲散場時,連枝将觀戲時上桌的點心全都打包帶了出來。青水知她喜愛些糕點一類,便并未多想。

連枝心裏頭已經作好打算,準備到附近找個地方躲一躲,運氣若好,指不定能遇上一位絕世高人教自己一身功夫,待學成之時來找沐青陽報仇。連枝從戲局逛到西市,又在青陽君府周圍繞了三圈,最後決定到上元節去過的月老祠避避風頭,興許能給祠裏的道人打打雜,混一口飯吃。

只是心裏盤算得周到,待到祠門口,連枝卻腳下一絆,摔了一跤,手上提的點心也都摔了出去,碎成了渣。絆倒事小,點心沒了事大。連枝登時覺得祠裏奉着的慈眉善目的月老十分不順眼,怪不得能錯将燈火作香火。連枝一氣之下,便跑了出去,打算換個地方,他處謀生。

但是,能生不生得了也不是她說了算的。眼看着天色愈發黯淡,輾轉逛到城西,倒是有條街燈火通明,十分熱鬧,樓閣下頭,幾只莺燕或吟歌弄曲,或巧笑倩兮,各具風情,令人憐愛。

但凡當下的話本子,十本裏頭六本都是同青樓有關,或是煙花女子,或有柳色之地。且誤入煙柳巷子的故事也是數不勝數,這說巧不巧便教連枝攤上了。

只是連枝遇上的倒不是什麽醉漢來調戲落單誤入的小姑娘的遭遇,也不是什麽龜公非要拉着流浪小女強入教坊的戲碼,而是那沒錢去風月場消受的小賊前來打劫的故事。

連枝原本因着被摔碎的點心又氣憤又委屈,但瞧見這條街上燈紅紗嫚,十分夢幻,便将不快抛卻腦後。正瞧得出神,卻有一呲牙擰眉強裝兇相的男子攔了過來,行事倒是利落,将連枝逼到一處角落,開口便道:“小、小姑娘,老子、是……是來打劫的!”這人興許是頭一次打劫,有些緊張。

連枝倒是未曾遇上過這等事,也有些緊張,也或是受了這人的影響,也有些結巴道:“我我我……我沒錢,我的點心還被摔作了碎渣子……”一提到“點心”二字,連枝便險些委屈地要哭出來。

這劫財的男子瞧見連枝這副欲哭的模樣有些惶忙,瞧着這個十來歲姑娘也的确有些可憐,想安慰幾番,卻又陡然想起自己是來打劫的,于是橫眉一豎,兇道:“哭哭、哭什麽哭,你這身打扮瞧着也、也像是有錢人,怎麽能沒錢?”

連枝琢磨了半晌道:“我沒錢,我夫君有錢。”

男子聽罷這番話有些震驚,問道:“你……你竟有了相公?”

連枝點點頭道:“我是我夫君的童養妻。”

男子一顫,越發覺着這小姑娘可憐,怕也是家裏人欠了債,被賣去做了童養媳,回過神來繼續道:“你既有了相公,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麽?”

連枝癟着嘴道:“我夫君時常欺負我,我便決意出走。”

男子啧啧兩聲,這小姑娘年紀尚小便受了這番遭遇,實在可憐。話頭岔地遠了些,這男子突然回了神,想起正事兒來,繼續兇道:“你夫君有錢有個屁用!”熟絡了幾句便不結巴了。

連枝想了想道:“不然你将我綁了,換些贖金,就是夫君他來不來贖便不一定了。”說到這,連枝突然又覺得十分委屈,想了想添上一句,“興許爹爹會來贖我罷。”

男子心道,怕是你爹爹便是欠了債将你賣了,還哪來的錢來贖你。有些急了眼,道:“我的小秦蛾還在裏頭等我呢,現在将你綁了有什麽用!你倒是真的沒有一分錢,當真不是在诓我?”

連枝也急了眼,擡了雙臂道:“不信你搜搜。”

男子便上前不客氣動了手,當真蹲下身來十分認真的搜起荷包來。搜到一半,卻被身側一腳掀翻在地。

這男子叫了一聲,還未反應出了什麽岔子,便又被來人從地上抓着衣領揪了起來。

連枝愣在原地,再定神一瞧,竟是沐青陽。

沐青陽輕聲道:“連枝,轉過身去。”

連枝身子有些僵,乖乖聽話轉過身去,正欲開口替那男子說些好話,想着好歹與他也有幾句話的交情,但未出口,便聽得一聲清脆的似是脫了臼的響聲。連枝咽了咽口水,又生生将話吞了回去。

那男子欲哭無淚,叫聲頗有些凄慘。只聽身後沐青陽道:“別急,還有另一只手。”

連枝總算找到了插話的機會,忙轉身撲過去抱住沐青陽的一條手臂,擡起頭顫巍巍道:“別、別打了……他就是……劫個財……我、我手腳還在。”

沐青陽聞言惱了起來,睨了一眼那男子,又斜盯着連枝道:“劫財?他分明就是……”

連枝忙道:“我沒錢,他不信,我、我便讓他搜一搜。”

聽連枝解釋完,沐青陽更是內火中燒,索性踹了那方才動手動腳的男子,幹脆拎起連枝的後領便往回走,道:“我要同你回去好好敘一敘。”連枝此番倒是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便是:“回家我便好好教訓你。”也再顧不上身後那男子哭嚎:“你、你不厚道,還叫了打手來!”

因此經過這樁事,連枝愈加明白,若是打,她定是打不過他的,以後定要多讀些書,争取智鬥。

回了府上,連枝瞧着沐青陽一張黑臉,于是十分有眼色地端了一杯茶恭恭敬敬遞到沐青陽手上,想着此情此景應當說那麽一句“夫君莫要動了氣”這樣的話,結果近來戲本也好,話本也罷,皆是看多了有些昏頭,斟酌許久開口竟是:“夫君……氣大傷身,莫要動了胎氣。”

此言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話音将落,沐青陽一口茶水憋在胸前,險些覺着自己要斷了氣。

連枝正琢磨自己這話裏有什麽诟病,便又聽得沐青陽壓着怒火咬牙道:“你這些都是從哪裏學來的?是不是上回罰得不夠數,因此這回自己又挑了些事兒來找罰?”

連枝十分心虛,默默搖了搖頭。

沐青陽道:“你是想再抄一回萬字箋,還是下回不會再犯?”

連枝小聲道:“下回不會再犯了。”

沐青陽半眯着眼斜睨着連枝道:“不會再犯何事。”

連枝道:“不會再令夫君動了胎氣。”

正所謂孺子不可教,于是連枝的晚飯便又沒有了着落。沐青陽覺着,同她講道理最好的法子便是令她将這些道理背起來,她要是不願意背,也是有法子的,便是不準吃飯。因此,當晚連枝便被逼迫寫了一張伏錯書。此書第一條,離家出走為第一錯;此書第二條,教其他男子随意搜身為第二錯,此舉有損夫君顏面;此書第三條,應當每日為夫君端茶遞水,噓寒問暖;此書第四條,應對夫君有求必應,長侍左右……諸如此類,再至之後,俨然已非伏錯書,倒與賣身契極為相似。

第四章燕子傍人飛2 連枝十三歲過半的時候,來了紅,這可謂是一件大事。按照規矩來講,便理應與丈夫同房。

掌司為此特意辦了一桌席,沐青陽神情怪異似笑非笑,連枝覺着為這麽一樁事,她這一張臉都簡直沒有地方擱。

自然當晚,連枝便被送到了沐青陽的房中,鴛燭鸾帳,俨然一副将與初婚洞房的打扮。連枝正想着她今晚究竟是會被趕去床底下還是桌子上睡的時候,沐青陽發了話:“睡覺的時候老實點,不準踢我。”

睡覺的時候,沐青陽同連枝中間的空檔,再睡上那麽兩個人也是綽綽有餘的。只是第二天連枝醒來的時候,發現沐青陽的睡相實在有些特別。

沐青陽背對着她,臉貼着內壁,薄被被夾在腿間,昨夜入睡時穿的十分規整的浴衣,早便松松敞開,露着一邊大半肩膀及後背,仔細一瞧,沐青陽的右肩上竟有一顆朱砂痣。

連枝忙想,這種事說出來怕是會傷到他的面子,還是私自吞着便好。

又過了大約一個月的功夫,青水再約連枝出來觀戲吃喝,才曉得他二人已經同房之事。

沐青水這個人,向來茶餘飯後喜歡找些談資。但是猶豫了半天,覺着連枝還小,那些個話說不出口來,便道,“宮裏之前訓導你的女官有沒有……有沒有贈你一些,嗯,畫冊。”

連枝有些迷茫,忙問:“什麽畫冊?”

沐青水啧了一聲,有些着急,道:“便是那些畫了些男男女女的……畫冊。照理來說,成婚當天,女官便會将這個畫冊贈予新娘,以便學習婚後之事。當年女官也贈了我一本,你當初嫁進來的時候年紀小,沒有贈也在理,但是如今都同房了,也當學習才對。難不成是那女官忘了不成?”

連枝聽到“婚後之事”便恍然悟了,道:“你說的婚後之事,我嫁給夫君之前,女官便教導了。”無非是夫妻相處之道,能與夫君共樂雲雲。

沐青水十分吃驚,卻又十分疑惑,難不成女官是覺着連枝年紀太小,看不得那些畫冊,于是便口頭說了說?只是既然連畫冊都看不得,況且這般事情,女官又是如何說得出口?

沐青水覺得十分奇怪,便幹脆道:“明日我将我那本送你觀摩觀摩,好好學一學。”

第二日,沐青水便帶着一只雕花長匣,以及一只鎏金的香盒。長匣鎖扣邊上還有一只金絲流蘇從匣中伸出,模樣十分華麗。

連枝覺着,看這派頭,這一定是什麽不得了的珍品,指不準是沐青陽他們家祖上傳下來的傳家之寶。

果然便聽沐青水湊到連枝臉邊神神叨叨道:“這可是我們家祖上傳下來的,金貴得很,你要小心保管,雖說宮裏還有百十來件,但……你可別丢了,若教旁人瞧見……”

連枝不敢懈怠,忙點了點頭。沐青水見連枝點頭,自己便也點了點頭,接着道:“我再贈你幾顆香丸,也是珍品,待你懂了這畫冊上的內容,驗踐的那晚,你便點上一顆,十分……有情致。”沐青水覺得自己臉皮太薄,但為了令連枝學習一番,也為了日後自己的親弟弟,也算是豁了臉皮。

當晚,連枝将長匣和香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床邊,打開匣子,裏頭用流蘇扣扣着便是由金絲錦緞包着的畫冊。連枝抖着手将畫冊拿出來放在床上,覺得如此不得了的書打開之前一定要沐浴焚香一番才可。

等連枝沐完桃花浴,因無香可焚,便朝着月亮拜了三拜。回到房中便瞧沐青陽應也是方才浴罷,着一身浴衣,發尾微濕,是一副令人心動的好風光。連枝正要拜讀一下這不得了的畫冊,卻被前一步的沐青陽好奇拿了去。沐青陽拆了流蘇扣,打開畫冊,連枝上前一步想瞧瞧這冊子哪裏不得了,還未等她湊上去,便見沐青陽“啪”一聲合上,臉上通紅一片,連耳根子也着了色。連枝有些好奇,正想開口問問裏頭都畫了些什麽,沐青陽便有些發作,道:“你這都是從哪裏來的?!”

連枝吓了一跳,開口有些結巴,但仍老老實實道:“青、青水姐姐……贈我的。”

沐青陽發了火,吼道:“這本畫冊,你若敢偷看便罰你抄三遍《萬字箋》。”便将冊子重放回匣中,又拈起一旁的香盒,道,“看來這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道:“往後皇姐送你的東西,都拿過來給我過目。”

于是第二日,連枝拿着一件沐青水送來作“洞房賀禮”的十分薄透的絹紗肚兜令沐青陽過目。

沐青水的送禮事件過去之後,曉得這二人成親三年多關系并未有什麽進展之後,沐青水打算教連枝同沐青陽陪她一同觀戲,好同沐青陽說教一番。沐青水雖說也知曉當初沐青陽看中的是左相府上的大小姐,但雖是錯娶,卻同處三年,連枝也瞧着不比那連心差許多,且性子又溫順乖巧,按理來說也有日久生情這麽一條路子。思及此,沐青水拍案驚起,心道,難不成沐青陽喜歡野路子?可那連心瞧着也不像,難不成這幾年他換了口味,喜歡潑辣的,又或是這連枝不大會撒嬌使性?

因此這日,沐青水早早便在戲樓裏一處雅座候着了,心裏頭琢摸着該如何開口才是,琢磨一陣子,臺上小生花旦紛紛上臺擺起了架勢,樂師也奏了曲子,半折子戲演罷,沐青水跟着衆人拍手叫好,俨然已忘了之前究竟琢磨了些什麽。

不過多時沐青陽便攜連枝姍姍來遲。沐青陽瞧自己的親姐姐戲正看到興頭上,便悄聲坐在一旁,雙腳一擡,搭在一旁的椅子上,另一邊手上折扇一敲,一個眼神遞過去,連枝便乖乖将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

過了好半晌工夫,沐青水才回頭瞧見這二人原是到了。沐青水正糾結如何開口,沐青陽瞧着親姐姐欲言又止的模樣便先道:“受家姐相邀,自然不能空着手,姐姐這回觀戲總算是想起我這個弟弟來了。”

沐青水幹笑兩聲,沐青陽便又道:“連枝,給姐姐瞧瞧你帶的東西。”

連枝打開方巾,從裏面掏出一只木匣,花樣別致,尤是鎖扣旁的那一截流蘇,更是十分眼熟,再瞧匣子上那只香盒,分明是上回送給連枝的那一盒。

沐青水僵了一僵,沐青陽道:“這兩樣東西連枝不大會使,這回恰好帶來請教請教家姐。”

沐青水咳了兩聲,硬着頭皮道:“這些個東西啊,用途我也同連枝明了了,也是讓她好好學習學習。連枝嫁得早,我怕宮裏的女官忘了事,便替女官補上。”

沐青陽臉上染了些顏色,急燎燎開口:“你……”

沐青水見了好笑,岔了他的話,意味深長道:“你臉紅什麽,你瞧瞧青苑兄長同你這般大的時候都得了麟兒,你還害羞什麽,這般事情,也該到了時候。”

沐青陽皺了眉頭道:“你怎的不去催催青墨兄長?”

沐青水道:“青墨兄長隔得遠,不然我同他物色幾個女子來。”

沐青陽想了想接道:“家姐你也正當碧玉年華,驸馬都尉亦是二十有一,你二人如何不急着抱得麟兒?”

沐青水哽了一哽,幹瞪了半晌,再幹笑了兩聲,道:“哈哈哈,看戲看戲。”

戲看着看着,沐青水突然想起此番是來探探沐青陽究竟是中意什麽路子的,如何又令他說教了一番,思來想去很不甘心,于是突然開口對沐青陽道:“想不想抱麟兒是一說,我送這些個東西,主要是想為你們夫妻二人增添一些情致同……樂趣,你瞧瞧臺上那個男旦合不合你的口味。”

沐青陽面色青青綠綠,若這人非他親姐,他應是早便不留活口了。

待二人臨走時沐青水拉過連枝,又将桌上那些東西塞回連枝懷裏,悄聲道:“這些東西,你且先帶回去,日後便自然會有了用處。”

連枝聽完,抱着這些物件後腳匆忙跟上沐青陽。沐青陽回頭瞧見連枝手上的東西,就要發作,便見連枝愣頭愣腦忙從衣服裏掏出那件絹紗肚兜來,道:“對了,方才忘了将這個掏出來,夫君,你不要生氣。”

大概是因着天氣太熱的緣由,沐青陽最近十分喜歡臉紅。

那天夜裏,月色朦胧。按古諺所雲,如此天象,但非起雨,便要起風。不過一陣,果然打起一個驚天響雷,連枝原本早便已經在夢中沉沉,這一記聲響便将她轟了醒來。連枝其實是不怕這些的,但那夜的雷卻格外響亮,似是要将屋頂掀了去,任誰便都要打個寒顫。透過窗子,屋外電光乍現,瞧着便令人想起那些個精魅志怪,大多便發生在這麽個電閃雷鳴的晚上。

連枝胡思亂想起來,便覺着身後有冷風嗖嗖,十分滲人,都要冒了冷汗,便換了個姿勢,将後背貼了床,睜着眼睛瞧着頂賬。瞧着瞧着便又想起這麽一個故事,說是有座城裏發生了一件怪事,便是那城裏近日總有人被發現莫名死在了自家的床上,且屍首都十分凄慘,有的不見了半張臉,有的手腳都成了白骨。

碰巧有個雲游的道士過路此城時瞧出了不對頭,便想要瞧瞧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這時候好巧不巧,便恰好遇見個年輕女子,這女子同旁人不同,身中煞氣。于是道士便攔下這位女子,贈了她一道符,道:“此物可保你一命,你我二人還會再見。”

第二日,這女子果真來找這位道士了,來時步履慌張,腳步虛浮,臉色煞白,一把涕淚,便向這道士哭訴。原是這麽一回事:這女子半夜被噩夢驚醒,一身汗水,正慶幸原是個噩夢,擡眼一瞧,卻瞧見頭頂一具半骨半腐的屍首,正吓個半死,便覺得身下有一堆蝗蟲齧咬,情急之下自然是要保命,便猛然想起白日道士送她的一道符,這道符一掏出來,便似雲消霧散,恍若方才也是個噩夢。

連枝想起這個故事,于是不敢再盯頂賬,忙将被子蒙過了頭,不出一陣便被悶熱得又掀了被子。這時猛然又一個驚雷乍起,連枝吓得猛抖了三抖,偏頭瞧了瞧沐青陽的背影,仍一動不動似是睡得深沉,便悄悄往他身旁挪了一挪。待挪到沐青陽身後,連枝便覺着心安許多,攥了一節沐青陽落在身後的袖子,蜷在沐青陽身後。

過了一陣,連枝覺着背後仍是一陣陣涼意,志怪瞧多了,便總覺着背後睡了一只駭陋的妖怪,便又翻了身,背假貼着沐青陽。又過一陣,便又想起一則與一具屍體靠背而睡的故事,連枝冷汗直出,忙爬起來半個身子越過沐青陽的頭頂,伸出一只手去探了探沐青陽的鼻息。

正巧,又一記驚雷,這記雷着實吓到了心虛的連枝,連枝一個猛跳,以迅雷之勢竄進了沐青懷中,捉着沐青陽的前襟死活不肯放手。

沐青陽也早就被這響雷驚醒,悄聲聽了半晌背後的動靜,從連枝挪至他的身後到她驚起探他的鼻息,他便都忍了,這一竄,沐青陽低着聲音,眉頭微皺,質問道:“你做什麽?”

只瞧連枝在他懷中擡起頭兩眼淚水汪汪,道:“我、我這幾日看到些駭人的故事,我……有些害怕。”

青陽君合着夜色,臉上瞧不出究竟是什麽顏色。

這志怪的話本子瞧多了,連枝果然神神叨叨的。第二天晚上,連枝怕是還未從昨夜的胡思亂想中跳出戲來,沐青陽倚在床邊看書,連枝坐在鏡前梳發,梳着梳着,越盯這銅鏡越覺得十分可怖,唯恐這鏡中會照出什麽可怕的東西來。再瞧一旁的物櫃,總覺得裏頭興許藏着什麽山精妖怪,低頭再看放首飾的屜子簪盒,說不準打開便有一截斷掉的手指臂膀。連枝越想越覺得後背發毛,忙撲到沐青陽身旁,笑臉盈盈道:“夫君,我給你捶捶肩。”

沐青陽心生疑惑,卻仍是允了,只是越想越覺着可疑,便問道:“你究竟是想做什麽?”

只瞧連枝又是一副淚眼汪汪的模樣,跪坐在一旁道:“夫君……今晚能不能抱着我睡,我、我以後再也不看那些志怪的話本了。”

沐青陽別過臉去,耳根子有些燒紅,面色清清冷冷沒有做聲。連枝便滿心歡喜權當沐青陽默允了。

第二日一早,連枝睡眼惺忪醒來,推醒仍在酣睡臉色卻不大好的沐青陽,含混道:“夫君……你又尿褲子了……”

于是在此之後,沐青陽便死活不準連枝要他抱着入睡了。連枝十分後悔,果然那句話一說破,又傷到了沐青陽的顏面。自此連枝只能蜷在沐青陽身後,拽着沐青陽的衣帶背袖。

這之後沐青陽便時常帶她一起同祁桓去臨水閣吃飯賞舞,沐青陽為自己的此番行徑找了個理由:這翻過年來連枝便要十四了,春末的時候便是皇帝的壽辰,宮裏頭有這麽一道習俗,便是皇帝壽誕的晚宴上,凡子輩滿十四而不滿十八的女親,不論是帝女或是帝媳,皆要在晚宴上獻舞,男兒便要合舞奏曲。于是便令連枝提前熏陶熏陶,因着臨水閣的歌姬舞伎都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

祁桓頭幾次還十分詫異,過了一陣便将連枝作了雲煙。

如此一個月後,連枝越發覺得不對頭,沐青陽向來陰晴不定,但如此穩定一個月這不像是他的作風,于是連枝思來想去最後去問了問掌司。

連枝是這麽問的:“倘若……倘若有個人對一頭小豬崽十分好,天天喂它吃好的喝好的,還帶它觀賞歌舞……這其中有什麽緣由?”

待連枝知曉了答案,總算是恍然大悟,沐青陽再帶她去臨水閣時,她便死活都不去了。沐青陽十分奇怪,不曉得她突然是不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畢竟連枝對“好吃的”這個東西一向都十分熱衷。

沐青陽問了個究竟,連枝原本守口如瓶死活不肯說,幾經威脅下,連枝才紅着眼睛道:“我聽說人養豬崽的時候,一直對豬崽十分好,每日都喂它吃好的,待養肥了,便要殺來吃肉了。”

這番将自己比作豬的回答,沐青陽不曉得自己的臉是該青還是該紫,默了半晌,才道:“你原來……是将自己比作豬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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