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雲間燕子輕(2)

些茶水解解酒。”這小伶是個十分俊秀的男子,禮數周全,文質彬彬。

沐青陽曉得祁桓這陣子大着舌頭說不清楚,只道:“我二人便先進去喝幾盅茶水。”沐青陽便又拎着祁桓進了這秋江館。

裏頭寥寥數人,幾位伶倌陪同客人喝茶敘酒,或談心賞事,卻獨獨沒瞧見雲華和少潼這二人。

祁桓左顧右盼,有些着急,忙叫來店家問道:“你們這的伶倌,賣身嗎?”

小伶輕輕一笑,眼神盼至樓上,道:“人生且短,莫負好時光。”

祁桓聞言,心上半分涼已變作七八分,瞧着樓上廂房,心中一片悲怆,哭喪着臉擠出一句:“我便連少潼的衣角都沒敢抓過,便……”

沐青陽咬着牙心裏卻道,若是雲華敢玩出什麽花樣來,待回了府便将她的皮扒下來。但心上不甘,便從袖中掏出十金,拍在桌上,道:“我想瞅瞅這樓上房中都是些什麽客人。”

小伶将桌上的金窠子不着痕跡攬進袖中,微笑道:“請便。”

沐青陽拎着祁桓便上了二樓,挨個房間逛了逛,裏頭的人皆是或驚或愕,幾個間兒中半露半掩的伶倌吓得将衣裳也拉了起來。

挨個房間瞧罷,卻仍是不見雲華和少潼二人的影子,祁桓踉踉跄跄敲着樓邊的欄杆,道:“這其間是不是有什麽機關密室?”

沐青陽以為自己晃了眼,想再察看一次,卻被伶倌攔住,眼神挑笑道:“十金只能瞧一回。”沐青陽十分氣憤,摸了袖子半晌,一瞧卻只剩了兩金,便在祁桓身上搜了一同,這厮卻是連半個銅錢也沒帶。一賭氣,便拉着祁桓要走,卻又被小伶叫住,道:“茶水錢每人一金。”

沐青陽發誓,同這秋江館勢不兩立。

拂過一肚子火氣,這二人出了秋江館,沐青陽眼神一偏,卻端端瞧見雲華同少潼這二人正在這湖上泛舟,閑情逸致,好不潇灑快活。便正巧,雲華眼神也這麽一偏,正端端同沐青陽撞上。沐青陽黑着臉冷笑一聲,被雲華瞧見,忙斂過視線,嘴角微微一動,對少潼道:“我們快往那邊劃。”

少潼瞧雲華這麽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便曉得身後岸上站了什麽人,竊竊喜道:“好。”

這二人還沒有劃出去三尺遠,船上便一沉,沐青陽便已坐在雲華身旁,托着腮瞧着雲華,一副天真無辜的形容,“夫人你、這是打算到哪去?”

一邊岸上祁桓打了幾個酒嗝,搖搖晃晃對着沐青陽招手,口中含含糊糊喚着:“你、你等等我啊……”說罷便趔趄幾下,作勢要飛,卻腳下絆了絆,噗通一聲直直撲進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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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華還張着嘴未及反應,便見少潼飛身踏船借力,翻身似是穿雲,飛至水邊将祁桓一把撈起,一臉嫌棄的模樣,道:“大白天喝什麽酒。”

祁桓過了一遍水,酒便全醒了,咳了兩口水一把涕淚,對少潼道:“姑娘救命之恩,祁桓願意……以身相許!”

這二人說了什麽,沐青陽同雲華隔得太遠,并未聽見。雲華啧嘆一句“少潼果然不愧是将軍之女”便收了神解釋道:“秋江館的伶倌太貴,我同少潼……沒帶夠錢。”

不過此日過後,祁桓便成了少潼的跟班,天天膩在少潼身旁,緣由便是為了報答少潼的救命之恩。

秋江館雖未能去成,但這事算是成了一半,少潼便對祁桓道:“下一回,不如來個英雄救美,你說說這法子能成不能?”

祁桓道:“你的法子自然是最妙的,但這些個故事聽得多了,這法子,俗了些罷?”

少潼搖了搖團扇,撇着嘴角道:“你嫌棄這法子俗,你倒是想一個出來。”

祁桓想了一陣,道:“要我說不如将他二人灌醉,關在一處,一勞永逸。”

少潼冷哼一聲,道:“哪裏能讓沐青陽這般容易便嘗到甜頭,當初他那般對雲華,如今便也應當令他也嘗一嘗那滋味……這麽一說,我還想什麽法子,我去找雲華同她說一說讓她也那般待一待沐青陽。”

祁桓覺得心中對沐青陽實在是萬分愧疚,且這回長了記性,下回少潼說什麽他皆要點頭應好。

第五章雲間燕子輕4 于是少潼便随便找了個緣由約雲華到臨水閣談天敘話。

少潼夾一筷子菜,喝一口酒,對雲華道:“聽聞那沐青陽從前對你并不好,如今你若不以其人之道好好那麽待一待他,實在是不解當年恨。”

雲華也灌了一大口酒,和道:“你說得對,我同他如今已無半分幹系,也不必如當年那般事事順他。”和着酒意,說着說着雲華便覺着有些心酸,“他當仍是放不下連心罷。若左相沒有因着我這件事被谪去青州,怕是他二人早便結了連理枝。”

少潼也不管前頭一個“若”,只聽這後半句覺着十分憤怒,拍着桌子道:“豈有此理,那沐青陽賞着手裏的花,卻還仍念念不忘那樹上的,實在是可氣,如此一瞧,那祁桓想必也是個不貼譜的。”

話被少潼這麽一挑,雲華心上情緒便同窗外楊花翻飛,從前沐青陽對她的那些不好,便全都湧在了眼前,同少潼聲淚俱下、一一道來。

二人皆醉了酒,合着雲華說的這些故事抱頭痛哭,少潼抹了一把眼淚:“我哪日定提劍去青陽君府上替你雪恨!”

雲華抽了一把鼻涕道:“你不如教我些功夫,我要親自報仇。”

少潼抽噎兩下,道:“好,改日你選一樣兵器我教你,定要宰了沐青陽那厮!”

這二人正哭到興致正濃、難舍難分時,房中便進來兩個人。沐青陽将雲華一把抱起,皺着眉道:“喝那麽些酒做什麽,今日便到這裏,現在同我回家。”

雲華卻哭得不能自已,奮力要從沐青陽懷中跳下來,想繼續同少潼一起哭。另一邊祁桓十分小心地托起少潼,有些緊張道:“我、我便送你回将軍府。”少潼掙了兩下便也是要繼續同雲華抱在一起哭,卻掙脫不得,便要作勢踢祁桓,卻使不上氣力,于是只得嘴上喊着“宰了他們”,雲華也在沐青陽懷裏應着“報仇雪恨”。

沐青陽十分不解,便問:“報什麽仇?”

雲華道:“宰了你。”

沐青陽半眯着眼,道:“你便放心來試一試。”

這二人雖說是醉了酒,但是為雲華雪恥一事,二人還是記得很清楚。

于是隔日,少潼一身女将軍的打扮,腳踏行雲靴,一身紅衣,外着肩雲甲,束發垂腰,褲裝打扮,腰上收着一只九節鞭,斜披一件銀紋鬥篷,跨着一匹驚風馬,十分潇灑。

少潼這一身十分惹眼的行頭便索性騎進了青陽君府上,此時祁桓正坐在園子裏同雲華請教為何今日少潼閉門不見他,沐青陽在一旁作陪,便有一匹馬堪堪闖入,停在幾人面前,馬上少潼伸手對雲華道:“上馬。”

少潼這一副模樣加之這一副舉動令雲華看得兩眼泛光,覺着少潼實在是清俊潇灑,二話不說,便撲過去連連點頭,連應好的聲音都溫柔了許多。

祁桓也看呆了眼,自言自語道:“我家少潼不論何種打扮皆是千般好看。”

沐青陽十分不悅,正巧聽見一旁祁桓的一番自言,便道:“你家少潼來搶我老婆,又是個什麽意思?”

少潼便帶雲華掣風而去,一路竟是到了西郊長谷臺。長谷臺是一處先時權且作練兵的場所,于是此處兵器俱全,平常有小将輪流看守。

少潼道:“你不是說想學一門兵器,想親自雪恥?便挑一種罷。”

此處的确是刀槍箭弩、鞭環劍斧,三十六門兵器,一應俱全。雲華斟酌半晌,又看少潼舞弄幾樣,覺着以她這般資質,只能學一些不易傷到自己,且又能提得動的武器,像什麽刀槍棍劍、鞭環鈎锏,若一舞起來,指不定能削了她半個腦袋。再一想弓箭起勢十分英武,便拿了一張弓,道:“便是它了。”

習兵器一事,并非一件易事。雲華已是腰酸腿軟,卻仍沒有一箭能射上靶。少潼道:“習武非一日之功,要平心靜氣,方見成效。”

雲華的興致卻已被抹去大半,有些氣恹,少潼見了便又道:“不如我先教你一些較為容易的暗器,暗器一類,十分有趣,不似這些這般乏味。”

于是雲華從袖箭到針筒,逐個嘗試,最後發覺還是騎馬要容易許多。少潼在一旁一箭正中靶心,收了弓翻出一直三尺長的馬鞭來,道:“不如你用這個雪恥,也可。”

雲華思量一陣,覺得十分可行。但這個東西充其量便也是令她壯壯膽,若是再借她十個膽兒,她也不見得敢往沐青陽身上抽那麽一下。

二人又在長谷臺逗留一陣,待天色薄暮,少潼便送雲華到了府門口。雲華覺着今日做的這些事情想來不知為何有些心虛,便偷偷摸摸進了門。果然,到了她的苑子裏,便瞧沐青陽在苑子中央設了個茶席喝茶,雲華大氣不敢出一聲,沐青陽卻頭也不偏便曉得是她回來了,擡手抿一口茶水,悠哉問道:“你今日學了些什麽功夫要來宰了我?”偏頭瞧見雲華腰上挂着的馬鞭,“那馬鞭是要來抽我的?”

雲華臉一紅,忙捂住馬鞭往一旁偏了偏,道:“這馬鞭,自、自然是用來抽馬的,我只是突然對禦馬之術起了些興趣罷了。”

沐青陽揚唇,道:“你不是覺着弓箭起勢十分英武麽,怎的又變了興趣?”

雲華有些惱,不曉得他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從線人到跟蹤皆挨個猜了一遍,正要開口,卻見沐青陽低頭撫弄一下茶器,道:“那個少潼也不過是會個三拳兩腳的功夫,你若是想學些兵器,找我來學便好……”轉頭朝她一挑眉,“你看如何?”

雲華有些慌亂,臉上的顏色不減半分,慌忙道:“好什麽好……”話說一半,沐青陽竟從身側拿出一張弓來,飛身将她掠至一旁小池邊,環在她身後教她做了一個起勢。

沐青陽同她耍流氓也不是第一回,但如今這副形容,雖是站着一動不動,雲華卻覺着手足無措,有些分神,便不自主瞧了沐青陽的下颌兩眼。沐青陽倒是不慌不紊,曉得雲華擡眼瞧他,便低頭在她耳邊輕聲道:“認真些。”

雲華被這麽一提醒,忙偏頭過去,但被沐青陽握在手中的手卻似是發了抖,沐青陽稍稍一落弓,道了一聲“放”,弓上的箭便離了弦,正穿了池中一只蓮花的荷心。雲華瞧呆了眼,待回了神,忙掙開沐青陽,紅着臉跑回房中,将門“啪”一聲合上。

沐青陽瞧雲華這般,心上卻是大悅,喚來幾個小仆,指着苑中央的茶席道:“撤了罷。”

第五章雲間燕子輕5 祁桓自那日瞧見少潼的一身戎裝,便更對少潼是多迷了幾分,三天兩頭便跑去将軍府上拜訪,少潼一出府便更是她走哪,他便要跟去哪裏。

這令少潼着實有些厭煩,尤是想着沐青陽曾對雲華那般,而這祁桓便又同沐青陽稱兄道弟,便更是憤憤。便對祁桓惱道:“你若是再跟着我,我便宰了你你信不信?”

祁桓倒是毫不知恥,道:“你若是宰了我我的魂兒也要跟着你,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魂兒,你便瞧着辦罷。”

少潼氣得眉一皺,腳一跺便轉身走了,祁桓卻仍亦步亦趨跟在後頭,這二人你追我趕,十分有樂趣,且連續幾日,皆是這般。

再隔幾日,少潼便不出府了,日日在将軍府上待着,免得瞧了祁桓那厮心煩。于是祁桓便改作日日拜訪将軍府。這日祁桓正在廳中同将軍敘話,少潼被喚出來待客,一瞧是祁桓,少潼是又氣又惱,嘴上不說,卻一瞧便是。祁桓見少潼這副模樣,好笑道:“我是來找将軍敘一敘,你有什麽不愉快的?”

這句話卻噎得少潼沒了理由,但每回祁桓來訪她便都要因着禮節不得不出來待客,實在惹人氣。于是少潼便打算今後趁着祁桓還沒來府上便出府去找雲華,未承想,少潼這日早早便出了府,一踏出府門竟瞧祁桓便已在府門口徘徊。

少潼驚了一驚,祁桓瞧少潼終于出了府,喜于言表,便上前道:“你出來了,我近日皆是早早便在這府門口等着,若是你未時還未出府,我便進府上拜訪了。”

少潼心中微動,但仍是對祁桓不理不睬,便轉身走了,卻是心不在焉,祁桓仍是在後頭跟着。走了一陣,竟未瞧見一輛馬車疾馳而來,祁桓手快,忙将少潼後衣領一提,少潼便退後幾步,才算是躲過一劫。少潼未回得過神來,身後祁桓卻已然變了臉色,毫不客氣罵道:“你若是不想瞧見我便算了,但你行路也不必如此賭氣,如今你這般舉動,是想着寧願死了也不想見着我?”又張了張口,卻沒再說下去,便轉身要走。

少潼從未見過祁桓這副模樣,被這麽驚了兩驚,眼見祁桓便要走,卻心裏哽了哽,扯住祁桓嗫嚅道:“我方才……的确是沒有瞧見那馬車,沒有……下回了。”

祁桓一時情動,轉身便将少潼拉進懷中,竟有些哽噎道:“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但我也早便将你的命當做是我的了。”

此事過後,少潼仍是別扭了幾天,雖說未再躲着祁桓,且出府時祁桓仍在一旁跟着,但少潼卻還是對他少言寡語,祁桓卻在一旁兀自同她說笑,十分歡愉。

雲華卻發現一件事情,便是沐青陽這般不要臉面卻極愛顏面的人,若是對他的調戲應一應反之戲一戲他,或是對他做出一些如何的舉動來,沐青陽便會紅了臉,不知所措。

這日雲華晨起,沐青陽便卧在一旁挑了一绺雲華的發絲,沉沉道:“如何,昨晚是不是又夢到我了?”雲華仍迷迷糊糊還未清醒得過來,癡癡伸手過去貼在沐青陽臉上道:“手冷。”

如此舉動雲華還未察覺有何不對,沐青陽卻一瞬便紅了臉,忙收了手有些滞硬道:“你、你做什麽。”說罷便忙起身紅着臉出了房門。餘下雲華一人呆瞧着沐青陽的背影,卻恍然似是明白了些什麽。

為求證此事,雲華特意抹了臉皮打算再試一回。于是這回雲華便趁着沐青陽在庭中看書,環觀四周無人,雲華便上去挑住沐青陽的下巴,十分輕佻道:“瞧的什麽書,同我瞧瞧?”果不其然,沐青陽便又紅了臉,偏過臉去,結巴道:“你你你、你如何……”再嗫嚅半晌,卻未能吐出一個字來。

雲華這回的發現可算十分驚人,此招屢試不爽,令雲華有些上瘾,且原來調戲人一事并不需要也在這過程中并未想過要什麽臉面,雲華這才曉得,沐青陽為何戲人時能如此不要臉。

于是此後,沐青陽若是再對她輕浮,她便比沐青陽更加輕佻,如此一來,沐青陽便沒了法子,且還能瞧到他那令人好笑的模樣,實在是一舉兩得、一石二鳥,雲華覺着自己果真是冰雪聰明、才智過人。

譬如沐青陽有個毛病,便是每回她喝粥吃羹,若是被沐青陽路過瞧見,便鐵定要過來抓着她的手就着她的勺子也吃上一口。如今有了法子,沐青陽再如此,雲華但凡瞧見沐青陽便幹脆舀一勺羹湯,同他道:“我來喂你?”沐青陽果然又紅了臉,羹也不吃竟就這麽走了。

雲華倒是玩上了樂趣,沒事沒跑到沐青陽身旁挑人家下巴,令沐青陽十分語塞,次數多了沐青陽便從結巴變作了沉默。

不過如此一來,翻來覆去,沐青陽便也學到一些,不再如此白白受着了,若是雲華戲他,或是他戲雲華再被反戲過來,便只要再戲回去便好。

例如再一日,沐青陽便學了雲華的招先發制人去挑了雲華的下巴,雲華愣怔一瞬便反應過來,扯住沐青陽的衣領,騰出一只手來反挑住沐青陽的,輕笑道:“喲,這一招……你也學會了?”

沐青陽卻是個不争氣的,臉卻已是紅透了頸根,卻硬着頭皮捉住雲華挑他下巴的手,道:“你做得多了,我自然學會了。”

雲華顯然沒有料到沐青陽會使出後招,忙反應過來,另一只手松開沐青陽的衣襟便轉勢貼到了沐青陽臉上,瞧了半晌,故道:“呀,你這臉上……沾了一點灰。”

這一局,雲華勝了。

此後雲華更是用盡了話本戲文中的橋段,二人戲來戲去,如同鬥法,極盡手段和臉皮,沐青陽卻是每每落敗,羞憤離去。雲華表面作一副莊嚴肅穆十分從容的模樣,心中卻早已捧腹大笑,恨不得笑得連那桌子都拍碎了去。如此看來,還是雲華的臉皮,更勝一籌。

沐青陽因着回回慘敗,覺着這一招十分不公,便憤憤跑去找了雲華,道:“你這一招太不厚道,我要同你比試些別的。”

雲華想了一想,問道:“贏又如何,輸了又如何?”

沐青陽道:“輸了的那個從如何再被調戲也不許還手。”

雲華心中好笑,但覺着比其他的自己又十分吃虧,于是并不想應。這邊正猶豫,沐青陽卻道:“比什麽,你來說。”

雲華眼底一轉,道:“葉子戲。”

未承想,沐青陽竟十分爽快地應了。

這一場比試,雲華實在于心不忍,于是依沐青陽之言将此回較量定在了十天之後,之後幾日,沐青陽翻遍典籍書冊來尋如何能在葉子戲中抽得一手一手好牌。

掌司看自家君上沒日沒夜尋什麽葉子戲的勝法,疼在心尖尖上。正巧近日皇帝賜下來些西國貢來的柰子,便挑了幾個呈給沐青陽同雲華來吃。

雲華瞧着桌上的幾只柰子,便又入了往事。她剛嫁進來的時候,那一陣皇帝也是賜了一些柰子下來,雲華瞧了十分想吃,便纏着要沐青陽給她一個。這些柰子在她眼裏便是她故國的林檎果,并不是什麽稀罕之物,只是她不知在此地卻是十分金貴的東西。沐青陽那時候仍是迷着連心的,原想着便是将這些果子全都贈與連心,結果被她這麽一鬧,錯娶之恨便又湧了上來,将她狠狠教訓一頓,道:“這果子你便是連碰也不能碰它一下!”她那時候還小,被這麽一說,當場便哭了起來,後來這些果子也自然是都被拿去贈了連心,于是自那之後到今日,她便當真再沒有碰過這種果子。這柰子便因此有了這麽一段故事。

雲華一向有些記仇,被這柰子果這麽一勾,便瞧着沐青陽十分不順眼,又是幾天不同沐青陽說話,更是對他沒有半分好臉色。

沐青陽對此事有些心虛,但又十分欽佩雲華,因着每回雲華生氣的緣由皆是他萬萬也想不到的,沐青陽便決定在幾日後的葉子戲對決上下些“功夫”。

二人定好玩葉子戲的這天正是個好天,青花拂水,鴛鴦卧沙,東苑湖旁挑了一處鋪錦張帛,軟榻花果,這席便正設在此處。雲華兩手空空而來,同沐青陽打葉子戲,自是胸有成竹,絲毫不必費什麽心神。沐青陽倒是早已在席間坐定,亦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這葉子戲打到一半,雲華便着了火氣,因着沐青陽這厮硬是指着戲牌上索子的花色道是文錢,但問一旁婢子,卻也異口同聲道的确是文錢的花色,如此一來,雲華還如何打得下去,便索性扔了戲牌,起身要走。沐青陽見狀,忙拉住雲華的衣袖,唇角一挑,頗有些得意道:“如何不玩了,你若是不玩便算是認輸了。”

雲華被沐青陽這副模樣一撩,火氣更盛幾分,便掙了掙袖子,誰知沐青陽那厮十分無賴,死活不放手,雲華便作勢甩了甩袖子,這一甩卻不得了,沐青陽竟噗通一聲倒進了一旁的湖中,雲華驚呼一聲,一旁的婢子小仆忙紛紛入水去救自家的主子去了。

二月的湖水甚為寒涼,沐青陽被撈上來之後,果不其然,着了風寒。且不說沐青陽能夠如此輕易被一只袖子甩進湖中,也不說沐青陽如何能如此嬌弱,換作是個柔弱的女子也定不會這般便能落湖,但沐青陽卻一口咬定是被雲華的袖風掀入了水中。

但無論如何,沐青陽落水這事卻是真,雲華仍是覺着有些心虛,以致令她并沒有細究沐青陽一屆習武之人為何會因此卧床不起。

于是乎于情于理,雲華便都要來床前守着沐青陽,替他擦身喂水,或是同他唱個小曲兒哄他入睡。這後一個要求是沐青陽提的,說是要雲華做些補償,此番要求,俨然是個三歲的小娃。

雲華道:“我便同你講些故事吧。”

這故事講的是一個久病沉疴的皇子,卧床時時常從能望見窗外一只藍色的宮雀。這皇子從小便多病,便幾乎未踏出過房門。後來有一日,房中無旁人在的時候,便會有個女子同這個皇子談天消悶。這女子便是那只宮雀修成的精魅人形。女子同皇子道:“你若是想活着,便同我歃血為盟,我便能讓你活着。”

皇子虛弱無力,卻仍道:“想。”

可這只宮雀卻瞞了些心思,并未同皇子說是如何令他活下來。而她的法子卻是讓這皇子死,死後化作宮雀繼續活着,而她便能成為人了,如此便能嘗到人類所說的七情六欲究竟是何種滋味。

過了不久,皇子便死了,死前唇間微動,聲音細如蚊讷,除了那只雀兒,沒人知曉他究竟說了些什麽。

待這雀兒成人的時候,七情頓生,瞧着宮中一口井沿上立着的一只藍宮雀黯然傷神,想起皇子死前的那句話,便頓時明白了何為七情,何作六欲,卻懊悔不已,于是決然跳入井中,于是此後便能看到,有兩只宮雀圍着井邊翻飛。

雲華讀罷這個故事,想了一陣便問沐青陽道:“你同我說說你從這個故事中明白了些什麽道理?”

沐青陽想了半天,覺着這翻來覆去便也只是個普通的精魅同人的話本故事,被角掩到了下巴,睜着眼睛搖了搖頭,反問道:“什麽道理?”

其實雲華也不曉得這個故事中有什麽道理,但似母親同孩子講完故事之後便都要問上這麽一句,便才問了這麽一句,但如今沐青陽反問她,她便不得不硬想出一個道理來,否則便有傷自尊,于是斟酌半晌,開口道:“這個故事便是說,久病卧床沒有什麽好下場。”想了一想覺着這個道理并不深刻,便仔細回味了一下故事,又添上一句,“嗯……騙人也沒有什麽好下場。”

這日之後,沐青陽的病卻好似是又重幾分,連故事也聽不成了。

第五章雲間燕子輕6 雲華正聽聞少潼和祁桓二人正好得琴瑟弦和,同那花葉相并。少潼卻有一日眉間帶煞,雙目通紅拉着雲華憤憤出了門。這去的地方,竟是上回她二人未能去成的秋江館。

少潼幾口酒灌進肚中,将酒盞反手拍到桌上,卻一字不吐便又悄聲流了眼淚。雲華一瞧這陣勢,猜是祁桓做了些什麽令少潼氣惱的事,便也一拍桌子開口道:“祁桓那厮真不是個東西!”

少潼一聽此言,眉間煞氣更盛幾分,卻嗚咽起來,又硬要強忍下淚水,強道:“對,那個祁桓的确不是個東西!”

雲華怔了怔,沒想到竟被自己猜中了,如此一來,火氣便冒了上來,問少潼道:“那厮做了些什麽,你說與我聽聽,我定替你扒了那厮的皮!”

雲華這番豪言放罷,少潼卻一下撲進雲華懷中,更是泣不成聲。

正巧這時一個伶倌托着一只酒壺而來,見少潼哭作了這副模樣,便十分心疼道:“姑娘有什麽傷心事,不如說給我聽聽?”

原來少潼和祁桓二人原本自馬車那事之後,後來便的确是琴瑟弦和,但前陣子祁桓卻不再來找她了,少潼心中雖有些失落,卻想着大概是祁桓有幾分事情,便沒有再多想。誰知前日少潼和婢子游街,卻說巧不巧正碰見祁桓同另一個女子在脂粉店子裏買胭脂,二人撞了個迎面,祁桓臉色青了不少,卻半晌也沒說一句話。少潼便明白一些,心中五味皆生,卻強忍住情緒稍作一禮便同婢子離了店。

回府之後,少潼令小婢去打聽,方知那女子竟是右相知交的女兒,前陣子方從金州遠道而來,同祁桓雖算不上青梅同竹馬,卻也曾有過指腹的姻親。

這故事是個普通的故事,卻偏偏竟教少潼攤上了。少潼從前瞧見戲樓裏演這麽一出戲總笑這故事沒什麽新意,世事便是處處遇巧,如今撞到她身上,她卻是笑不出來了。

一旁伶倌聽罷這個故事,幾分疼惜,替少潼擦了擦眼淚,嘆道:“姑娘何必為這麽個人傷神,實在是可惜了。”

少潼聽這伶倌這麽一言,淚水倒是說止便止了,紅着眼睛抽噎着對伶倌道:“我們、我們錢不夠,便沒有叫伶倌作陪,不過是來喝喝酒。”

這伶倌見少潼這模樣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兩位姑娘生得如此美貌,便是我說要陪上姑娘一輩子,還不知姑娘是願還是不願?”

秋江館的伶倌果然十分老道,不過三言便将少潼哄得破涕,再三言,少潼便早已将祁桓抛在了腦後,同這伶倌談天侃地,相見恨晚。這伶倌倒是想得周到,怕冷落了雲華,便特意又喚來個人作陪。雲華原本只是在一旁抿上幾口茶水,暗自觀察,生怕少潼醉了酒被人占去了便宜,誰知還沒隔半盞茶的功夫,便被自己身邊的小倌迷了道,也在一旁同小倌說芍藥、論牡丹去了。

所以說,秋江館的伶倌貴,也是貴得有那麽一些道理在的。

這興致正濃,雲華方從城中月老祠裏的連理樹說到她母親宮苑中那株美人櫻,這邊廂房的珠簾便被一人掀了來,雲華還未應暇,卻見來人已将對面的少潼一把護在懷中,對那伶倌一臉怒氣。少潼定睛一瞧,竟是祁桓那厮,便也有了怒氣,一把将祁桓掙開,挽住那伶倌的手臂,脖子一梗道:“你做什麽,這是我的新歡。”

祁桓急了眼,道:“你怕是連這人姓甚名誰都不知,新什麽歡。”

這伶倌倒是不緊不慢整了一整松垮的衣領,道:“在下西江,潼兒說我是她的新歡,但我卻早早便将潼兒放在了心尖上,應說是心悅已久。”末了,還擡手幫少潼順了幾縷頭發。

祁桓被這伶倌氣得變了臉色,雲華則在一旁觀火啧嘆,這秋江館的伶倌果然是道行高深。

少潼再添上幾滴油道:“你有了你的好姻緣,我也尋了我的好情郎,你我二人從此各不相幹,你便走罷。”

祁桓若真按少潼的話照做了,那豈不是成了十分沒有尊嚴的事情,且不論是為了自己下半生的幸福還是自己身為男子的尊嚴,皆定要在此事上強硬一回,便劈手将少潼從那伶倌身旁奪了回來。

少潼倒是不樂意了,想這祁桓分明有了別人還這般态度,此事不必多想便冒了三丈火氣,于是少潼捏拳便朝祁桓招呼過去,祁桓一手握住少潼的拳頭,一手順勢摟在了少潼腰上,将她往前一帶,借着少潼幾分酒意,便令她撞進了自己懷裏。祁桓的臉色這才好上許多,少潼也不是什麽安分的主,偏頭便一口釘在了祁桓臂上,死活也不肯松口。

雲華且見祁桓被這一口咬得額頭起了青筋,便在一旁端着杯子傻笑,少潼這一咬令她瞧着着實過瘾。

少潼是越咬越狠,祁桓摟着少潼的手也不肯松半分,二人便如此對峙,一旁西江撣了撣衣袖,退到雲華身旁坐下也一同看這二人的好戲。

待雲華喝罷了兩杯茶水,少潼總算有了別的動作,右腿一擡便要踢上去,坐着瞧戲的一幹人雙眼冒光,十分期許,卻見祁桓一手擒住了少潼飛腿,竟順勢将少潼抱了起來,如此一來,少潼便占了劣勢。祁桓十分得意,少潼見狀也松了口,又掙脫不得,便一掌朝祁桓面門劈去,祁桓頭一偏險險躲了過去。

少潼也十分不甘,便換了個簡單的法子,兩手并用拽起祁桓的頭發來。祁桓無法,便抱着少潼出了門,還不忘對身後仍坐着看戲的雲華道:“青陽君可在外頭等着呢。诶诶,少潼你輕點兒,等我好好同你解釋這個事。”

雲華聽見“青陽君”三個字,一個激靈便起了身,又轉念一想,她在秋江館來尋樂子同沐青陽又有什麽關系,自己理應玩得自在才是,便又撲通坐下,同身邊的伶倌說笑起來,可這談笑間卻是如坐針氈,于是不久便又起身同西江二人告了辭。

出了秋江館的門,便見沐青陽抱臂倚在街燈之下,緩緩道:“你終于舍得出來了?”

雲華摸了摸鼻尖道:“少潼和祁桓二人如何了?”

沐青陽倒也不被雲華順着走,只道:“你倒是同我說說,這秋江館的伶倌如何?”

雲華幹咳兩聲背着手一副十分高深的形容,邊走邊道:“咳,我覺得這個秋江館的伶倌還是十分不錯,你若是想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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