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燕來窺畫棟(2)
甜湯,又燙得将舌頭縮了回去,故作鎮靜道:“我瞧今天天氣不大好,我怕青陽君在路上淋了雨,畢竟青陽君也是我府上的常客,若是淋了雨實在有失待客之道,不如就在我府上小住一晚,如何?“
沐青陽眼皮突跳了兩下,搶過雲華手上的湯匙吹了吹,又抿上一口試了溫度才又塞回雲華手上,道:“好。”
雲華眸中流光微閃,馬上道:“好,我這便令人準備客房。”
沐青陽揉了揉額角:“客房?那我不住了。”
想來沐青陽其人從小也沒受過客房的待遇,客房便委屈自己一晚也無甚關系,于是雲華下了決心一拍大腿道:“好,你便睡我房裏!”
于是沐青陽去湯池沐浴的時候,雲華借口要去園子裏觀夜景,轉頭便鬼鬼祟祟到房中去尋沐青陽的衣物。
手書正壓在衣物之下,隐匿地恰如其分。
雲華伸手挑了書信一角,正瞧見幾個尾字:慕府連心敬書。雲華便了然沐青陽為何遮遮掩掩,原是這個因由。心上卻惱,不就是一封書信,再者慕府上下于我有恩,我如何是那般小氣之人。話雖如此,卻始終不敢瞧信上究竟寫了些什麽,于是撇了信又兀自煩惱,推了她自己一番非小氣之人的前言,惱起沐青陽來。
于是又将衣物輕輕合上,安穩平常,無事發生。但第二日青陽君大人便被趕出了公主府,且為了防患于未然,雲華連寝殿的窗都令人封死了。
這位殿下此後幾日都略為消沉,沒事便去觀觀戲消遣消遣。今日這出雲華瞧得十分不走心,也不曉得這出戲說了一個什麽故事,但回神過來便見臺上一名小生,手上的扇子十分潇灑地繞了幾個花子,念道:“還說人生須盡歡,如何說得人生四喜,我偏說吃喝嫖賭才是人生四大樂事也。”臺下頓時哄笑一堂。雲華卻聞言頓覺靈臺清明,覺得這詞兒實在寫得好、寫的妙,是人生箴言也。
于是雲華決計好好體驗體驗這人生“四大樂事”。
上回秋江館還沒能玩得盡興便被捉了回去,這回雲華出門喬着男裝,也打算體會一番平時男子出入的風月地,因此打聽了幾位面色發黃,腳下虛浮,一看便是經常出入那等地方的男子。果不其然打聽的這幾位男子都是十分有經驗的,談起這個事兒來皆面含春光,還向雲華後生稱贊了幾處閣館,并關照地指明了去處。
雲華便循着這幾位男子指明的方向去,到了地方一瞧,着實令她眼花,幾經抉擇便挑了一處門樓華麗的進去。
裏面這些姑娘果然是環肥燕瘦,琳琅滿目。有清淡可人的,亦有明豔動人的,雲華登時瞧直了眼。
一位女子上前詢問,颔首帶笑,眸中還有幾分媚态:“公子別來無恙,近來可好?”
雲華愣了愣,心跳得有些厲害,道:“我今日是第一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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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燕來窺畫棟5 女子聞言莺啭輕笑道:“我瞧公子實在有相見如故之感,便冒犯了,公子還要多擔待岚歡一些。”說着還一邊挽着雲華便往樓上走了。
這位雲公子的心也跳得更厲害了,心裏感嘆正如那幾位兄臺所言,果然名不虛傳,即便被這女子牽着同牽着一頭将要上磨的驢,她也是一頭心甘情願的驢。
待這岚歡挽着雲華在廂房坐定,又十分體貼地同雲華倒上一杯酒,還為她拭了拭額上的汗水,才輕聲問道:“公子中意什麽樣的女子?”
雲華臉上微紅,結結巴巴道:“我……我喜歡你這樣的……”
岚歡又是一陣輕笑,眸光一轉,道:“不如便讓我替公子挑選一些,看合不合公子的口味,只有我一人相伴,我怕公子不能盡興。”
雲華此時已被這三言兩語迷得難辨東西,才驀然想起來那幾位兄臺傳授經驗的時候千叮萬囑定要賞幾個小錢,不能辜負了這些姑娘這般熱切的美意。便趁岚歡離座時拉住她的袖角,慌忙掏出荷包,塞了一枚金窠子在她手上。
岚歡瞧着金窠子眼中些許驚喜,含笑道:“岚歡能得公子厚愛,實在有幸,定不負公子盛情。”
岚歡姑娘果然不負雲公子如此厚愛,舞姬樂奏,清麗嬌軟,魚貫而入。有靡靡之樂貫耳入,妙曼莺燕映眼觀,還有溫香軟玉陪酒喂食,雲華兀自揣摩,不愧是“人生四大樂事”,實在是言之貼切,等潇灑完了,再找個賭坊堵上一把,人生也算圓滿了一把,應當是雖死無憾了。
歌舞至深,興味正濃時,雲華已有些酣醉了,但耐不住心中歡喜,于是豪手一揮,便是一把金窠子,幾個姑娘不争不搶地分完,便又對這位公子心悅幾分,連捉癢也不用親自捉了。
不多時便有人将岚歡喚了出去,再回來時,便湊到雲華耳邊輕聲道:“公子想不想見一見我們閣上的花魁?”
雲華迷迷糊糊,字也咬不清晰:“花……花魁?還有比你們更好看的?”
岚歡道:“我們分明姿色平平,只是幸得了公子的偏愛。”
雲華一揮手:“那……那快些叫這個花魁來給我瞧瞧……”
只見一位身着層疊華衣,髻發雍容,面覆薄紗,身姿高挑的女子款款而入,乍一看果然不與塵俗凡同,有幾分冷豔之感。
雲華如今腦子雖有些不清不楚,但見美人,卻是屏息凝視,滞住了。幾位莺燕忙騰了座,這位花魁款款入座,神态孤傲,一言不發。
雖隔薄紗,卻依稀能看到美人眼下的面花。雲華吸了一口口水,不解道:“你……你帶面紗做什麽,既然來了還怕我看你不成?”
一旁幾位也忙離了席位,同一衆歌舞一并撤去。待廂房的門這麽一關,花魁才十分小聲道:“妾自然是因見公子有些羞怯,怕公子不滿意妾的容貌。”
雲華滿面酡紅,大着舌頭道:“滿意,滿意,花魁姐姐如此美貌,哪有不滿意之說?”說罷便一頭栽進了這位花魁姐姐懷裏。
花魁姐姐的華衣一層又一層,躺起來甚是柔軟。
這位雲公子躺在花魁姐姐腿上,很是享受的模樣,嘴裏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醉話,花魁姐姐俯下身子去聽,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雲華便猛一擡頭,撞上了花魁姐姐的臉。
花魁姐姐很是痛苦,捂着臉不說話。雲華還癡傻傻地問:“花魁姐姐你捂臉做什麽,你讓我瞧瞧你,我給你錢。”
花魁姐姐突然粗沉着聲音,言語中能辨出四分痛苦六分憤惱:“雲華!你……”
雲華突然怔住,有些不明所以,于是沉默了好一陣,又道:“我給你錢?”
花魁姐姐突然又細聲道:“公子覺得妾是貪圖金錢的女子?”花魁姐姐一聲軟語全因氣聚胸頂,聲音一大,便要破功。
雲華聞言便突然笑起來,心情十分愉悅,收好荷包湊上來摸着花魁姐姐的臉,道:“那你讓我好好瞧瞧你,好不好?”
花魁不依,雲華又隔紗親了花魁姐姐一口,癡笑着:“給我看看罷!”
花魁依舊不依,雲華有些惱怒,臉上已沒了笑意,直起身來挑着花魁姐姐的下巴,眉心緊擰,漲紅了臉,道:“你依還是不依?”
花魁搖了搖頭。雲華再添幾分怒氣,将荷包從腰上一把扥下,拍在桌上,抱着手臂兇神惡煞,一副地頭蛇的模樣,道:“依不依?”
花魁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笑聲粗犷,搖了搖頭。
雲華正在氣頭,又一瞧這人竟敢笑她,便未注意其他,臉上通紅,便直接撲上來要動手扒了花魁的衣服,嘴上嚷着:“叫、叫你不依,叫你不依,我今日便毀了你的清白,看你還依不依。”
雲華這麽一撲,別人好歹也是半推半就,這位花魁道是不推只就,雲華低頭扒了一陣衣裳,覺得大汗淋漓,剛一停了手,便以火光之勢将花魁姐姐臉上的面紗摘了下來。
花魁姐姐一愣,雲華瞧着這張臉大為震驚。
“你、你你你……你你不是我失蹤多年的小楊枝麽!”
花魁姐姐不說話。
雲華突然抱住楊枝哭嚎道:“楊枝啊,我尋你尋得好苦,你是不是有天出府被人打昏賣到了這裏,你說,是誰做的,我這就令人把他打昏也賣到這來。”
花魁姐姐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雲華又瞧見她的小楊枝臉頰上有些青紫,便又抱住楊枝嚎得更厲害了幾分:“啊,楊枝,我的小楊枝,那惡人不僅将你賣到這來,他還打你,他簡直非人哉、非人哉!”
小楊枝的額角抽了幾抽,無語凝噎。
雲華覺得她的小楊枝實在是人生凄慘可憐,令人聞之黯然,她一定要對楊枝多加關愛,便又聲淚俱下道:“楊枝啊,你不必害怕,我一定将你贖出來。”
小楊枝在雲華懷裏呆呆地點了點頭,然後粗着聲音問道:“公子,這衣服還扒不扒?”
雲華無暇顧他,只道:“你怎麽不哭?”
小楊枝又嘤嘤假哭了一陣。雲華這才作罷。
折騰完了,雲小祖宗坐下來偎在楊枝懷中,在小楊枝胸前摸了幾把,又道:“小楊枝啊,你的胸還是那麽平,嘿嘿嘿。”
小楊枝不死心,再問一道:“奴這衣服,公子還扒不扒了?”
雲華癱在楊枝腿上,抱着錢袋子眼淚汪汪地數着袋子裏的金窠子,嘟囔着:“只剩了這些,萬一不夠……我的小楊枝豈不是要留在這裏被其他人糟踐……”又吸了吸鼻涕,臉上挂着淚珠仰頭道,“楊枝啊,你悄悄告訴我,你、你被多少人糟……糟蹋過了……”話到末處便猛地哭了出來,又使勁忍着,捉了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臉。
楊枝嘆一口氣,摸出自己懷裏的錢袋,塞到雲華手上,道:“別哭了。”幾番折騰,小楊枝也忘記聚氣于胸,音色低沉悅耳,令雲華恍惚中覺着十分熟悉。于是這錢袋一塞進懷裏,雲華便立即安順下來,枕在楊枝腿上,閉着眼睛輕喚了一聲:“沐青陽。”
楊枝低頭瞧着她,撫着她的腦袋,臉上無甚表情,開口道:“你如何,才想起我來。”
沐青陽一雙星眸癡癡盯着她,一刻也不曾轉去他處。道:“你每次都是最後才想起我來,我卻一刻也忍不住。你究竟是多将我不放在心上,才認不出楊枝便是我。”突又笑起來,眼中噙了星光,“若是你,哪怕扮成無面野鬼,我也定能認得出來。”
這一番唠叨不曉得雲華聽到沒有,只瞧她閉着眼睛嘴上突然罵道:“沐青陽這厮,實在是……混、混賬!枉我……枉我……”一句“枉我”便又枉了半晌,硬生生又是沒了下文,不曉得這回又枉了她什麽。
“枉你如何?”沐青陽倒是好奇得很。
沒有後文便沒有後文,可這位殿下一言不合便又猛坐起來,幸好沐青陽躲得及時。便又突然大哭起來,倒是不同之前一般嚎哭,這回是哭得悄無聲氣,只有抽氣的聲響。
之前幾次沐青陽只覺好笑,這回卻令他慌了神。他從以前便不知該如何應對雲華的眼淚,若該安慰她,要說些什麽安慰話?若是抱着她,是該輕輕拍她的後背,還是撫她的後腦,她又是否會覺得厭煩?因此究竟,如何才能令她安心?
沐青陽無從應對,方擡了一只手,便聽雲華帶着哭腔道:“枉我,枉我那麽喜歡他。”
沐青陽的手便頓住,望着雲華,只靜聽雲華接着道:“可他一直喜歡連心姐姐,我卻從那時候便喜歡他了。若說我為什麽喜歡他……大概是因為……因為他長得……好看罷?但他恨我壞了他的好姻緣,便一直記恨我,我卻總盼着他若有一天……若有一天……”話便又被吞了下去,突然擡起頭,抹了一把眼淚,直勾勾盯着沐青陽,“自我知道他們這些有錢人可以納娶姬妾,我還去月老祠寫過願箋,要他這輩子也納不了姬妾。”又恹恹低下頭,“結果我同他緣薄,被蘇意帶了回來……也不是緣薄,當時若我拼命留下,蘇意也不會不依我,只是……我怕他一輩子都記恨我,也怕他一輩子都不開心。況且我走了他一定會很開心,也應當會同連心姐姐結一段好姻緣。就算我不走,怕他封君的時候也會同我和離。不過……這也姑且算是緣薄罷。”
便又哭起來,“結果他還是記恨我,我走了也沒能促成他的那段好姻緣,因此這回來尋我打算報複我。”
沐青陽有些哭笑不得:“他打算如何報複你?”
雲華泣道:“我看到了他和連心姐姐的書信往來,他定是仍對連心姐姐愛而不得,這全怪我……當初是我決意離開,令他顏面盡失,如今他便打算以牙還牙,先令我覺得他應當也是喜歡我的,再狠狠抛下我,以解他這兩恨。”
沐青陽不禁覺得,雲華實在是頗有才華,理應去寫戲本子才不枉她空有一身憑空想象的能力,而且還想得極盡曲折,簡直精彩絕倫。
此回為了扮花魁,青陽君裏裏外外裹了十來件華衣,雲華方才借着酒力扒了半天,也只扯亂了幾件。青陽君便一邊聽雲華講她悲涼的故事,一邊索性自己動手脫衣服。待雲華講到她這個混賬前夫從前是如何虐待她的時候,他正好脫了八件。
待拖到只剩一件中衣的時候,雲華的故事也恰好講完,沐青陽如釋重負,舒了一口氣。起身抱起雲華,道:“你也說累了,該歇覺了。”
雲華這回倒是聽話,一沾軟榻便閉了眼睛不再吵鬧。沐青陽心道這厮今晚宣洩夠了,明早眼睛必然紅腫,便浸濕一條帕子敷在雲華眼上。雲華只覺一絲清涼,十分舒服,輕哼兩聲便沒了動靜。
次晨半醒之間,雲華稍一偏頭便覺得頭痛難耐,待有些知覺的時候,才發覺自己懷裏抱着一個人。這人腰間精瘦,隔着薄衣也覺着十分有手感,便忍不住摩挲了幾圈。雲華摸到興酣時才想起來,這人便是昨晚後半進來的花魁姐姐。
花魁姐姐此時香肩半露,身朝另一端,因此瞧不見面龐。但雲華深知,照此情況看來,她應當是将花魁姐姐給睡了。
且據她滿腹經綸的才學來看,将人睡了是要負責的,雖不知這花魁姐姐昨夜将自己伺候得如何,但苦勞總歸是有的。于是雲華趔趄着摸下床去尋錢袋,卻瞧座上竟有兩只錢袋,一只是自己的無誤,另一只比起她這只來的确鼓脹不少,打開一瞧竟滿是金銀,令她自愧不如。再瞧座上褪下的十來件華衣,估摸着應是這花魁姐姐昨晚脫衣時不留神掉出來的。雲華心道,花魁不愧是花魁,掙得倒是不少。
于是将兩只荷包偷偷摸摸放到花魁姐姐枕邊,又看了花魁姐姐的背影兩眼,只隐約一些昨夜花魁姐姐進來陪她的事情,不禁啧嘆如此美人落在煙塵實在可惜。便不忘留上一張紙條,然後一溜煙跑了。夜不歸宿這樁事情,若令蘇意曉得了,恐怕又會被叫去訓話抄經。
第六章燕來窺畫棟6 但凡事按常理來說,皆是挂礙則有恐。雲華半途還劫了一匹馬,風風火火往回趕,路上還突然想起來另外一樁事,這“人生四大樂事”,她還有一個“賭”字沒能體驗一番,人生還不算圓滿。
慌忙奪府而入,卻見衆人皆整整齊齊列跪在儀門處,幾百人竟鴉雀無聲。瞧殿下入了府,衆人才松一口氣,齊喚道:“殿下鴻福。”
雲華驚了一跳,忙道:“你們全跪在這裏做什麽?”
掌府軟着腿慌忙上前察看一番,确信這個小祖宗身上毫發未損,便伏地繼續顫抖着道:“殿下終日不歸,府上不敢将這件事洩出半分,便私密派出一百五十士官外出尋找,卻一無所獲,便無法只得令人去宮中戴罪禀明陛下……”
雲華腦中嗡響,道:“人……人呢?如今還能追的上麽?”
掌府大人搖了搖頭,哭道:“殿下能平安歸來,能平安歸來……實在甚好。若殿下折損一根頭發,我等必定性命難保……”
雲華登時臉色泛青,急道:“快、快些再派個人去追那人,若追不上便告訴陛下,我無事,就是出去閑逛了兩圈。”癟着嘴,“你們起來罷,我無災無恙好生站在這裏,就是有些……頭疼,侍我更衣沐浴罷。”
伏在湯池池壁上,幾名婢子替她撩着水,雲華便幾近昏昏欲睡,險些要将這出事情給忘了。雲華正覺自己了勝人間逍遙的時候,便聞人來報,道陛下務必令殿下入宮面見。于是逍遙權化作了煎熬。
再說沐青陽,迷怔中翻了一身卻覺哪裏空落落的,一睜眼便瞧見眼前兩只荷包放在枕邊,下面還壓着一張字條,上書:卿有傾城色,願卿遇良人。
沐青陽頓覺頭痛,揉着額角不禁揣測雲華這究竟是個什麽意思。以雲華的性情,萬不可能會将給她的這袋錢又還給他。但據她這句話來言,這兩袋錢要麽是買色錢,要麽是想替花魁贖身的錢,若說贖身,這兩袋裏卻有一袋還不是她的,憑她昨日揮霍餘下的這幾個錢還指望能替花魁贖身,便應是連這袋也算作她的了。
但不論是哪種,如此看來,昨夜那些事情,雲華那厮總歸是……全忘光了。但轉念一想這厮也逃不到哪裏去。
雲華磨磨蹭蹭妝洗畢,便青着一張臉打算入宮去。縱絞盡萬千腦汁,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能找出什麽天衣無縫的理由來。
穿過九曲宮橋,繞過一川七和水,再經過五座宮殿,便是蘇意的書房。雲華深吸幾口氣,才垂着頭推了門。
蘇意擡眼瞧了雲華一眼,又繼續盯着手上的折子,道:“我早朝都下了許久了。”
這言下之意便是說她日上三竿才來見他。
雲華不敢說什麽,低着頭“嗯”了一聲便不再出聲。蘇意便又道:“你這麽不願意瞧見我?”
雲華便忙換了一副面孔,湊上來在蘇意面前坐着,滿面笑意道:“哪有,我瞧你忙看這些折子,生怕打擾了你,畢竟國家大事何其重要,若是害你盯錯了哪句話,批錯了折子,我豈不是罪大滔天。”
見蘇意的唇将動未動,便又道:“你瞧你每日都這般辛苦,多無趣,你也應當對自己好一些,找找樂趣。”
蘇意靜靜聽雲華說完,便道:“你說說,你昨晚做什麽去了。”
一聽此話,雲華心中自覺不妙,便張口又搪塞道:“不如出去走走罷,我瞧這天兒不錯,最近好些花也開了。”
蘇意在折子上寫了幾行字,又換了一本,就是不作聲。
瞧這招沒戲,雲華只好作罷,只要她犯了事,不論找出多少套路,他也從來不吃她那些招數。只好癟着嘴垂頭道:“我就是閑着無聊,去找些樂子。”
蘇意:“你再說說你找了些什麽樂子?”
雲華手上繞着發梢,沉吟許久,道:“我去觀戲了,昨日那場戲特別長,演了一夜也沒演完,我還打算今日再去瞧瞧看是個什麽收尾呢,這不便被你喚來了。”
蘇意唇角隐笑:“這麽說,是我擾了你令你沒能看上那出戲是個什麽結局?你繼續說說,是什麽戲竟演了一個通宵。”
雲華轉了轉眼珠,道:“嗯……那出戲實在太長,我也忘了講的是什麽內容了……我回頭再去看一遍再同你講罷。”
蘇意斂了表情,道:“我是不曉得哪出戲能唱上一個通宵,不過,花街巷子的燈火倒是能亮上一宿。
雲華臉上頓時便沒了笑意,垂喪着腦袋沒了聲音。
蘇意便又道:“聽說你在‘入潇湘’待了一宿,你倒是同我講一講你都在裏面做了些什麽?”
雲華只好道:“也沒做什麽,就是……瞧了瞧歌舞,喝了一些酒……”
蘇意對這些事情一清二楚,原想再問一問“花魁”的事,但考量一番還是收了回去,也不再多言,只道:“抄罷。”
這殿中,蘇意的手邊常年擺着另一方書案,便是專為雲華準備的。
雲華也不敢再找理由,便很有自知地拿了紙筆經書,乖乖跪坐在桌前開始抄寫。卻止不住在心中唉聲嘆氣,這些年來,她抄的經書都能擺滿一只書架了,心裏卻另盤算着何時才能去賭坊瞧一瞧那處地方是個什麽模樣。
又過一陣,蘇意突然道:“你如今可有中意的人?”
雲華驚了驚,字也寫錯了一個,問道:“什麽?”
蘇意翻着手上的折文,無甚波瀾,再道一遍:“我問你,你如今,有無心悅之人?”
雲華揣不透蘇意心中究竟是個什麽意思,不免有些緊張,反問道:“那你可有中意的人?你是不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
蘇意聞言突然擡起頭來盯了雲華半晌,神思不知落在何處,便又低下頭瞧着那些奏書,道:“前些日子宰府同我說有意令他府上的長男與你見一見。”頓一頓接着道,“我原本是回絕了宰府一番好意,但……如今看來,你應是覺得日子過得無趣,我看見一見也好。”
這個宰府府上的長男雲華也是有過幾回面緣的,只記得是個面貌清朗的男子,但是從未說上過話。于是想了想道:“好。”就是不知這位長男去過賭坊沒有,若是去過的話,還恰好能請教請教經驗。且若是說不好,她指不定還要繼續在這抄上三天書文。
蘇意有些意外,頓了一頓便又颔首道:“好,過幾日便安排你們見一見。明後兩日你接着來這抄書。我覺得你說的也很有道理,我的确也甚是無趣,你便恰好陪陪我。”
抄書這件事雲華自然有些不滿,便不免脫口而出,“若是兄長在,你也不會這般無趣了。”
聽聞‘兄長’二字,蘇意頓覺胸中鈍痛,手上握筆也更用力幾分,指節也有些略泛青白。若他還在,的确不會這般無趣。他不論做什麽,他也一定會在一旁瞧着,從前是如此,不知道如今他若還在,會不會仍然如此。
見蘇意失神,雲華誠覺自己說錯了話,不該提兄長一句,令蘇意徒增心煩。當初他沒能找到兄長,這麽些年來也應沒好受過。
雲褚那時候每日都盼着蘇意回來。那時蘇意每次回朝皆要被召入宮,頭幾回陛下皆是接他入殿,在朝臣面前對他甚為誇贊。但之後入宮便都只見陛下與父親手談,棋局正得意不敢驚擾,于是後來才知道每回令他入宮都是因為太子想見他。
雲褚一向粘他,每回回朝都纏在他身邊東問西問,眸中熠熠生光。後來便連雲華也一起纏着他。不過雲華大概是因為覺着兄長粘他,便才粘他,沒有什麽明白的緣由,于是剛開始便不似雲褚那般躁鬧,總是十分安靜,只是時而随着兄長說上幾句。
便連讀書,雲褚也要蘇意來教才肯認真。且他一清二楚,雲褚總在他回朝前一陣子便開始帶着胞妹同各位先生耍賴撒潑,四處搗亂,也總需他去勸一勸才肯罷休,安心學業。他這些心思,蘇意早便通透,雖覺無奈,但也總是樂在其中,回回都依着。
雲華總覺得,若是兄長還在,就算蘇意罰他抄書,他指不準還要偷着心歡。
第六章燕來窺畫棟7 沐青陽在公主府候至昏天也不見雲華半個影子,不免有些躁氣,凝着眉眼盯着手上的荷包。
近戌時半刻,才見一只轎辇随着七八個侍從停在公主府前。轎辇一落地,便瞧雲華不慌不忙地打着哈欠從裏頭出來,一副困意。
雲華進府便聽小婢道那位觐使大人在府上候了一天,眼見這個時辰殿下還不來,結果剛走不久。雲華置若罔聞,面上無甚反應,心中卻又激起波瀾來。
如今沐青陽究竟要做什麽,要達些什麽目的,雲華她始終猜不透,但這樁事情就如同博弈,雖然她棋下得爛,但其中一些浮在面上的道理總是明白一些的,便是再如何也要硬着裝作心平氣靜,不動聲色。
她能想到這些話,是因為完全不曉得自己昨夜已然是失了态的。
寫了一日經文,自然有些乏累。從前沐青陽也罰她抄過書文,但抄書便抄書,沐青陽卻總能再将她惹哭一道。雲華揮退幾個侍婢,方跨入寝殿,眼一擡卻瞧沐青陽其人正十分閑适地側卧在軟榻上翻着閑書,衣衫半解,一副好風光。
雲華卻覺自己一日受累,瞧着這副風光實在令她上火,于是三步作兩步上前冒火道:“本府今日不見客。”
沐青陽撐着腦袋擡了擡眼,一副無賴的模樣:“瞧你說的什麽話,什麽客不客的,哪有你這樣把自己的驸馬當客的道理,你還真是客氣。”
雲華聞言愣了一愣,強作鎮定道:“你又亂吃了什麽東西,說胡話的本事倒是見長。你若是賴着不走,我便喊人來。”
沐青陽垂着頭扯了扯前襟,又漫不經心地翻了幾頁書,道:“你便多喊些人來。”
若令旁人看見沐青陽這副模樣,便不是活生生坐實了前陣子的那些傳言。雲華漲着一張臉正琢磨着,便見沐青陽從袖中掏出一只荷包來,這花紋樣式皆令她十分熟悉,正是她今晨放在花魁枕邊的那只。
窗外應是有一股晚風吹過,窗邊幾盞燭火明明滅滅,令雲華有些恍惚:“你……你拿我的錢袋作甚?”
沐青陽擡眸望着她:“不是你給我麽?”
雲華伸手便奪了錢袋,裏頭的錢倒是一個子兒未留,便不免有幾分心痛,但還是忍着放狠話道:“這只荷包是我留給花魁姐姐的,如何被你搶了去,你又将花魁姐姐如何了?”吸了吸鼻子,“……這、這個花魁姐姐可是我的人,如今我贈她的信物竟在你這裏,我同你說,她若是哪裏磕着碰着了,我也要找你。”
沐青陽彎了唇角,道:“原來是信物,你倒是說說,是什麽信物?”
信物這一說雲華也就是信口一言唬一唬沐青陽的,這錢原本是留給花魁的苦汗錢,畢竟是堂堂一花魁,且還辛苦陪了自己一晚上,自然不好意思給少了,便将剩下的幾個錢全都放着了,及此雲華便脫口而出:“自然是留着下回還去尋她作伴。”
此言落地,沐青陽臉上便失了七八分笑容。如今看來,他之前那些猜想全是白費。看着雲華忍道:“你不記得昨晚你的小楊枝了?”
雲華心中一驚,擡頭道:“小楊枝?你如何知道小楊枝?你又将小楊枝如何了?小楊枝是不是便是被你拐跑的?”
這一連數問,滿口皆是‘小楊枝’,令沐青陽頗覺頭疼,蹙着眉頭揉了揉額角只道一聲“罷了”,便起身兀自躺去了床榻,還挑了雲華一眼,拍了拍身側的餘位。
雲華有些想打他,但深知自己打不過他,不過磨牙的聲音倒是一丈之外皆清晰可聞。
沐青陽道:“你是想食我的肉,還是飲我的血,我皆樂意奉陪。”
雲華壯着膽子道:“不如先扒了你的皮再說。”
沐青陽枕着手臂,別有深意道:“我人都是你的,你若是舍得,随你如何糟蹋。”瞥了雲華一眼,唇角抹笑,“不過我倒是覺得……扒皮……不如扒衣服更有趣些。”
雲華竟不由盯着沐青陽胸前咽了一口口水,這一番話,前半句令她心懷白兔,後半句令她臉上微紅。但做人不能這麽慫,骨氣還是要有的,且骨氣這個東西一向令雲華引以為傲。但如何表現她這個骨氣,她也實在沒想出個好法子,只得硬梗着脖子不說話。
沐青陽實覺好笑,挑着眉道:“你不是想知道小楊枝如何了麽,過來,過來我便告訴你。”
雲華脖子梗得有些累,一想到小楊枝如今指不定還在外凄慘漂泊,無依無靠,便又覺得,畢竟大丈夫能屈能伸,且能屈能伸這一品質也一向令她引以為傲。
于是雲華繃着一張臉坐在床邊,悶聲不言語。沐青陽瞧雲華這一臉不願意的模樣,撐起額道:“你這副可怖的面色,我是該同你講,還是不該同你講。”
小楊枝如此可憐,雲華吞下一口口水,決定豁出些面子去,滿面笑容谄媚道:“大人如此大度怎會與我計較一二小事,皆是我惹得大人不快,大人便同我說說這個小楊枝罷。”
沐青陽坐起身瞧着雲華道:“你瞧我像不像你的小楊枝。”
聞言雲華便又冒起火氣三丈,伸手作勢要打人,卻被沐青陽借勢一把拽入懷中,動彈不得。雲華掙紮幾下,臉上泛紅,惱道:“沐青陽,你好生不要臉。”
沐青陽卻突然變作一副茫茫然,無辜狀,不通事理卻好學求進:“臉是何物?”
這無賴賴着不走,雲華又不敢驚動了旁人,以免惹出枝節,又想明日一早便又要入宮抄書文,便也沒了與沐青陽周旋的閑情雅致,且這人她也不是沒有在一張床上躺過,便悻悻在另一頭躺下,還不忘囑咐一句:“把燈掐了。”若不囑咐,子夜婢女進來滅燈,瞧見多出個人,便又要生事端。
第二日又是遠天方透了光,雲華便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