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赴約
赴約
……
染了鳳仙花,她晾着手,只覺一陣陣冷風往十指上吹,吹得她從手臂一直發麻到肩膀。
“歡姐——”她試探般喚歡顏。
“嗯,什麽事?”
“歡姐,可否……”
“知道你的心思。”李純柏話還沒說完,手上就被人塞過來一個藥瓶。歡顏笑着拍拍她道:“今晚,拿去給他吧。”
“多謝歡姐!”她忙起身,掀衣跪下:“肝腦塗地,無以為報。”
感激和驚喜,多少言語也不能形容。
“這時候的你,最好看。”歡顏突然說,李純柏覺得她這句話平平淡淡,卻總覺得有什麽深意,是身為燕雲城主的自己也無法揣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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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月出。
李純柏都已經帶着紗鬥笠了,卻還低着頭,走得飛快——若非桃花節夜游的姑娘太多,人頭攢動,她早就會運起輕功,直飛去目的地。
華燈盞盞,言笑晏晏,皆不是她所眷戀。
她所眷戀,是城東南九哥與她約好的涼亭。
約得戌時,她申酉之間就到了。
至涼亭前,李純柏方才摘下鬥笠,又特意用手扶了扶發髻,生怕弄亂。無意間擡頭,見亭楣上兩字小篆:生蓮。
步子千萬不要快,這樣子,猶如踏淩波,步步生蓮……
她突然就把雙臂一提,似貓兒般放在身前,蹑着足,一點一點挪上去。
不過三四級臺階,她走了很長時間。
不過等她走上去,坐好,等了許久,趙咫遙還是沒有來。
天幕漸黑,明月高升,起了陣陣涼風。
雖然等得傻,但李純柏一直沒有放棄地努力暗示自己,九哥會來的。
可是還是隐隐有些傷心呢,人逢傷心瞌睡多,一點一點就起了困意——明明身子還好端端坐着,上下眼皮不知何時閉到一起去了。
打一個激靈,醒了,努力坐起身子,背要直,腰卻要軟——保持歡顏教導她的,最溫柔的姿勢。
可是不知不覺中,就參起了瞌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應該是有大半個時辰了。她努力撐住眼皮,稍稍動一動脖子,忽感覺後頭有人,在靜靜地站着。
“九……”她驚喜地邊站起來邊轉身,眉目眉目之間重新變得清朗,神色蘊涵着柔和。
就知道,趙咫遙不會失約!
聲音卻霎那剎住,整個人也繃緊起來。
眼前的男子,和趙咫遙差不多高,身姿亦是不遜色的闊綽,他梳起了額前全部的頭發,好讓一張面具能完完全全遮住自己的臉。
只留兩個不大不小的孔,露出一雙鳳目,柔軟而溫暖的看着她。
這不是九哥。她第一時間就判斷出來。
緊跟着,出手。
除了趙咫遙,不可以有別的男子,看到她的十七年來第一次展露的真實面貌——更何況這精心只予九哥看的面貌,九哥還沒有看到啊!
震怒之下,李純柏掌如利刃,夾帶寒風劈向他,若是常人,十之七八一掌斃命。
可那男子居然徑直拿胳膊來擋,也不開口。
他的下臂,生生擋上李純柏的右掌。然後,安然無恙——倒是李純柏虎口一震,腕上酥麻。
她旋即俯身伸腿一掃,那人亦及時地躍起,身體枭貼上亭沿,再一翻,穩穩伫立在涼亭頂上。他穿着一身紅衣,于黑夜裏變成一種暗到詭谲的顏色。
慢慢将手負到背後,似等她上來。
李純柏腳尖一縱,亦落于亭頂,巋然不動。
那人藏在面具底下的一雙眸子,便一直帶着笑意注視着她,這目光太灼熱,看得她不自在,也灼起了她心頭的業火。
凝神靜待,掌中蓄力,驀地掄起一掌劈過來——燕雲城主練的是純陽型的武功,大開大合,拙中帶巧,招招極重。
紅衣人身子往後一樣,随即手成鷹爪,正了身子就來抓她——他的武功和李純柏截然相反,華麗而怪異,招招在走偏鋒,卻是招招襲向陰毒致命之處。
……
從亭上打到亭下,又打到竹林……旗鼓相當,不分伯仲。
李純柏見打不贏,便想撤離,可那男子仿佛與她戰上了瘾,招招纏住她,令其一時難以抽身。
只好再打。
再打到池邊。
他的手,反按住她的胳膊,李純柏的右腿,卻死死壓住了他的腿。
兩相鉗制,誰也不能動彈。
他是誰?
她緊緊盯着男子的眼睛,目光懾人,額頭上隐隐暴起青筋。
他是誰?為何會在這裏?難道,是趙咫遙的仇人,所以趙咫遙才沒有來……
糟糕,九哥有危險!
心裏一陣抽搐。
她猛地一抽手,拼死也要去摘下他的面具。
男子的身體同樣因此失去束縛,他後退數步,伸手橫在自己的面具前,欲擋她來摘面具的手……不對,他不是擋,而是自己搶着先,親手把它摘下。
他對視時凜然如臨大敵的眸子,漸漸重轉為柔和。
朱唇徐啓,現出皓齒兩排:“皖弟。”他大步朝李純柏靠近,笑容滿面道:“原來你是女人。”
楞了數秒的李純柏,終于在腦海裏飛速地想起來,眼前的紅衣男子,就是那日萍水相逢,曾與她聯手和拼酒的紫衣人。
只是他的名字,燕雲城主已經忘了。
“是你?”她冷冷問道,凡是對九哥有危險的人,就是她的仇人——更何況眼前這人,和她也不過一面之緣。
男子不答,只笑意逼近。
而且很放肆地就伸手,似欲把她摟入懷中。
李純柏自然步子後退避開,誰知那人卻更加嚣張,自把上身往前方一俯,不禁胳膊環繞上了她的腰,臉也因為身子的傾斜,貼上她的臉。鼻子碰着鼻子,他一聲鼻息,她一聲鼻息。
咫尺之間,男子睜着眼睛清楚地凝視着她,睫毛顫顫,唇就自然而然吻了上來。
李純柏卻猛地将他狠狠一推,自己則毫不猶豫地往後一倒,主動跌進池塘。
下一秒,破水而出。
“你為什麽而來?”她站在池塘中,眉梢眼角,于警覺中還多了幾分憎惡。
“偶爾路過。”見李純柏寧可自己跌落水中,也不願被自己吻到,男子臉上不禁流露一分遺憾嘆息,卻有餘下九分的欣賞和興趣,幾乎将遺憾完全遮蓋。
他眼睛裏全是閃耀的光,真是個古怪的人。
他看着在千傾銀波蕩漾的池水中央,李純柏衫裙盡濕,曲線暗露。她烏發貼面,臉上點點水珠,被月色一照,竟給人造成了一種皎淚的假象。
配上她那對怒目蹙眉,簡直就是在含嗔情郎。
男子不由得勾起唇角,直勾勾看着她道:“雖偶爾路過,卻能得見佳人真顏,當真不枉此行。”
無限風情,無限調笑。
李純柏面皮一下子漲紅,目光極恨,卻又手刃不了他——只有自己知道,裙角在水底被勾住了,怕是一起來,就會被扯下去。
情急之下,李純柏只得抓起一把腳下的石子,如射暗器般朝那男子擲去。
“哈哈哈哈——”那男子居然不擋,任由石子打在自己身上,倒像是打得他極其痛快開心。
她只覺憤懑,瞬間屏氣,猛地沉入水底,小心翼翼去解自己被纏住的裙角。
“哈哈哈——”聽得笑聲不斷,裙角已經被解下來了,她卻不想出來。
運功憋到屏氣的極限,她才閉眼破水出來。
睜開眼睛,人影已經消失,環望四周,只有她身邊的漣漪陣陣。
萬分懊惱,拖着濕漉漉的身子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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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紅衣男子這邊。
他負着手,臉上一路笑意滿滿的歸去。
“哈哈哈哈——”自己笑出了聲。
他身後不知何時,已恭敬地跟着一個人,一直鞠着身,如狗一般搖頭擺尾追随在後頭。這人開口,用又尖又細的嗓音問道:“陛下龍顏如此開懷,可是今夜此行,順利擒住那趙姓逆黨?”
紅衣男子卻答非所問,短暫間悵然若失,感慨說道:“萬安啊,朕今日才知道,世上竟然還有如此女子……”
“女子?”化成便裝的公公一臉疑惑和莫名,完全摸不着頭腦。
“嗯。”男子點點頭,出神數秒,而後唇邊泛起回味地笑意:“叫朕好生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