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無福消受

入夜,麗園內寂靜無聲,後門那兒的婆子輪流休憩着,時而看園外,從外面找回來的這幾個婆子盡心又老實,即便是夜裏安靜,她們誰也沒有放松警惕,

亥時過後起風了,越刮越大,天上的烏雲蓋過月亮,幕沉沉時,一道身影從後門那兒閃過,速度很快,眨眼就沒入牆角陰暗中。

須臾,草叢內傳來輕微的簌簌聲,沙礫摩擦,歸于平靜後安芝出現在牆頭上,看着庫房那方向。

長發束起在頭頂紮了個包,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安芝緊盯着底下來回巡邏的這些人,一刻鐘後,她出現在了庫房的北側,這兒剛剛有人巡邏過,安芝順着廊下的柱子攀爬上去,在幾個仆人過來前藏進廊頂。

“今天陸家倒是送來的多,這葉家卻是不如前兩年,你沒看那箱籠,擡着就輕的很,可沒放什麽東西。”

“什麽前兩年,大少爺受傷之後那葉家連年禮都輕了,更別說這洛椿宴,你還不知道,葉家和咱沈家這婚事怕是不成了,咱們在府裏是沒人敢提起,外邊兒都說薛家要去葉家提親。”

“咱大少爺這麽好的人,有的是人家想結這門親,年前宣城劉家就送來了好些禮,你也瞧見了,好幾個金箱擡進來,人家也有那心思。”

“那可不,大少爺接手這幾年,比老太爺年輕時還厲害,就是這腿……”

“還留着臨風院,也是寬厚。”

兩個仆人聊着天從廊外經過,提到大少爺的婚事時還壓了聲,最後是越來越輕,可這夜寂靜,傳到安芝耳朵裏清晰的很,尤其是那一句宣城劉家。

她對宣城劉家比他們熟悉多了,不僅是因為過往與計家有不少生意上的接觸,還因為一些小道八卦,宣城中,劉家最出名的就是劉老爺的八房姨太太,為了求個兒子可謂是費心了心思,大大小小的寺廟都有他的供奉,虔誠無比。

或許是心誠則靈了,後院裏邊孩子倒是一個接着一個出生,可這十二個孩子沒一個帶把的,到後來劉老爺看自己年紀也不輕了,或許是沒有生兒子的命,就動了招婿的念頭,說起來大哥也曾在劉老爺的招婿名目之內。

待他們走遠,安芝探出身,片刻後安芝出現在庫房東側門一扇窗下,擡手将嵌在夾縫中的掐片拉出,系在裏面的細繩啪一下将窗戶內的插栓勾開。

翻窗進入屋內,眼前兩排架子上擺滿了書冊,這裏是庫房的入賬屋,所有送入沈府的東西都要在這兒記賬過後再分入幾個庫房中去。

入賬屋這兒白天有管事進出記賬,時常會開窗,安芝才有機會在窗戶上動些小手腳。

關上窗後屋內漆黑一片,等了片刻後前排亮起了微弱的火光,安芝緩緩在架子前走過,查看書冊上記着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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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去世後,劉家擡走了六個金箱,半個月後就送到了金陵,應該是十月。

安芝應該感謝劉老爺動了想攀沈家這親事的念頭,才會這麽大手筆的直接将東西送過來,如若不然,這六箱子的東西一旦被分拿出去,父親的這些東西就很難找了。

安芝從上排架子中取下三本書冊,翻到第二冊時神色一凜,火折子湊近看,在其中一頁上清楚的寫着:十月初六,宣城劉家,金箱六只。

底下附的是金箱內的所有東西,一箱布一箱子書,兩箱珠寶,餘下的兩個箱子內放着的是一些器皿。

“藏庫。”安芝默念着器皿那兩箱後面所寫,這邊庫房內都是以一二三四标識的,藏庫是哪個庫房?

這時屋外傳來了甚是輕微的說話聲,像是有人在低語。

不多時便傳來了開鎖的聲音,随着門被打開,聲音漸漸重了,手中拿着鑰匙的人連上滿是困倦:“明天不好查的,這都什麽時辰了。”

是讨好的聲音:“老哥你就辛苦一下,這不是白天沒記仔細,明兒一早就得去了,要是沒記全漏了一樣,我這差事可保不住。”

說話間兩個人走到了柱子邊上點了燈,屋內亮堂了起來,開門的管事指着最前面的架子,一面打着哈欠:“二排第三冊,你快看。”

前來的人也不敢拖時間,将他說的冊子取下,匆忙翻到今天傍晚才來記的那一頁,低頭仔細瞧着,悻悻笑道:“果然是記岔了數目,可得謝謝老哥你了。”

驅了睡意,這管事從他手中拿過冊子看了眼:“你也不是頭天幹這活。”

“是是。”有求于人的,也沒辦法,将數目記全了之後得受他一番叨念,末了,他往後還得請他吃酒來答謝這人情。

兩個人皆是沒有發現所站的桌子底下,青石板的地上有些灰燼的痕跡,關着的窗戶縫隙也有些大,這些灰燼在他們出去後,門合上時,帶起了一陣勁風,将其吹散。

随後是輕扣的聲音,窗戶合緊,抵着的插栓落下,安芝擦去窗臺上留下的痕跡,藏在屋檐頂,等幾個巡邏的仆人經過後,翻上屋頂,從原路回了麗園。

回到主屋時在外負責守夜的小蘭靠在欄杆上打盹,頭一點一點的。

安芝将她輕輕拍醒:“小蘭,你去休息。”

小蘭猛地震醒,雙眼惺忪的看着安芝:“到時辰了?”

“到了。”安芝扶了她一下,小蘭打着哈欠往後邊的丫鬟房走去,沒注意到安芝臨時綁回來的頭發與之前的不一樣。

走廊內再度歸于了平靜,安芝靠坐在扶柱旁,心裏記挂的都是“藏庫”二字,去年十月入的賬冊,未見有領,可見東西都還在,可這藏庫到底是哪個庫房?

“難道是私庫。”安芝猜想着,始終是不能有确切的答案。

……

夜不算漫長,打個盹的功夫,很快天就亮了,屋內沈歆素來醒得早,廚房那兒送來吃食時她就已經洗漱幹淨,這應該是她一天當中最開心的時候,睜開眼沒多久就有的吃。

廚房裏負責送吃食的小丫鬟還傳了話,往後麗園的吃食得自己去領,洛椿宴過後,麗園這兒的戒備輕了許多。

快至中午時,安芝前往大廚房。

園子裏還有丫鬟忙着摘昨天洛椿宴時挂上去的裝飾花,在池塘邊上撈池子內的花瓣,到了大廚房,安芝見到的是與那天夜裏截然不同的畫面,這時辰大廚房裏忙的熱火朝天。

安芝攔了個小丫鬟後得知食盒要去左廚那兒,過了回廊後到那屋前,裏面傳來了碗碟摔碎的聲音,緊接着是毫無歉意的聲音:“哎呀明玉姐姐,我不小心把盤子給打翻了,這可怎麽辦,這時辰那邊都忙着準備主院裏的吃食,可沒功夫再給做,這裏又都分好了的,裴姨娘那兒不急罷,要不你再等上半個時辰,等王媽媽她們閑一些再給你做上。”

望進去,碎裂的盤子和打翻的菜混在一塊兒,滿是狼藉。

說話的那丫鬟從表情到語氣都未見歉意,瞧着就是一副故意相,安芝認出了她對面站着的人,是那天夜裏她去臨風院送藥時見的那丫鬟。

耽擱了主人家吃飯,又是這樣的态度,擱誰都的發火,只要出個門朝外頭喊一聲,偌大的廚房又哪裏會沒個做主的。

可這叫明玉的丫鬟卻不見半分生氣,将一旁只添了兩個菜的食盒拎起來,看着始作俑者:“裴姨娘近來胃口不好,禮佛吃素這幾個菜也夠,可惜了打翻的這些,你收拾收拾,送去後門那兒倒着。”

一拳打在棉花上,沒讓她不痛快,這邊安排這一出的人心裏不樂意了,可又不能再在這事兒上作怪,便陰陽怪氣說了句:“裴姨娘這是在給四少爺積德啊。”

明玉沒回她,拎了食盒離開屋子,出門時撞見安芝,大約是認出來了,沖她微微點頭,即刻離開了。

安芝再看向屋子內,挑事的丫鬟氣的不輕,洩憤似的踩了下地上打碎的盤子,語氣憤憤:“兒子害了人她還能心安理得的留着,可沒見這麽厚臉皮的。”

她的憤憤顯然是沒能引起門口這幾個的共鳴,大家都是等着要将食盒拿去院裏的,誰也耽擱不起,這丫鬟黑着臉将準備好的遞給她們,正要出去,走廊那頭傳來了鬧哄哄的聲音,幾個在走廊裏的丫鬟進了屋內避讓,沒多久,這邊門外經過了個滿頭閃光的女子,進了隔壁的竈廚間。

安芝沒看清長相,光記得那滿頭的金釵了,等這一波人過去後回麗園。

這場面安芝也沒多去注意,到傍晚時消息才傳到麗園外,還是個掃地丫鬟說的,今天大夫人的娘家哥哥董家老爺帶着董小姐前來拜訪,恰好大少爺在家,董小姐便親自下廚做菜給大夫人和大少爺。

董小姐做了幾道菜,吃完沒多久大少爺卻開始腹痛,請了大夫診脈後得知,大少爺竟是中毒了。

安芝聽那掃地丫鬟說着中毒二字,微張了下嘴:“大少爺吃了什麽?”

掃地丫鬟搖頭,這她哪兒知道,只聽那些丫鬟說起來,董小姐離開大廚房後,裏面的丫鬟婆子收拾了半個多時辰才好。

這時君怡園內,沈幀靠坐在塌上,看了眼李忱端上來的藥:“人走了?”

“董小姐哭哭啼啼的說要來看您,被舅老爺帶回去了。”李忱看着自家少爺,回想起半天前那一幕,往後夫人怕是不會再提要讓表小姐嫁給少爺這樣的話。

別人下廚要錢,表小姐下廚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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