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真君!” 龍女出聲喚住楊戬,自己也立起身來,朝他福了一福道:“多謝真君出手相助。”

楊戬住了腳,卻并不回頭:“我救得了你一時,救不了你一世。你就這麽死了,對得起你三哥麽?”他語氣極冷,像是在生什麽人的氣,卻又壓抑着不想發作。

話說出去了,卻沒有回音。楊戬等了許久,仍不聞寸心開口,待轉回身來,卻看見這龍女滿面笑意,只掩着嘴,不肯出聲。清源妙道真君登時惱了,想了想又不便和一個女子計較,只咬了咬牙道:“悲歡不定,喜怒無常,你這裏來去倒快!”

寸心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窺着楊戬的神情,又立刻呑了回去,忍着莞爾朝楊戬道:“真君勿怪!我是下界地仙,原不懂得上仙們的規矩。” 她見楊戬面色稍緩,又抿嘴笑道:“真君既認得我三哥,那便也知道我是什麽人了?”

楊戬一愣,這敖寸心與敖烈生的極像,只身量短些,敖烈因是男子,眉宇間多了些英氣,龍族又是與天齊壽的神族,因此看去便有些桀骜不馴,倒不似這龍女,分明是一樣的眉眼,長在她面上,便多了幾分柔弱乖巧。此刻見她微微偏着頭,一頭烏黑的長發業已幹透,鬓邊卻仍有幾縷發濕着,水珠由發絲流到腮邊,在精致的下巴上彙成一滴,晨間朝露般瑩瑩閃着輝光,同微微上翹的櫻唇、黑白分明的杏眼一起,促狹的望着自己。

她是龍女!楊戬恍然大悟——既是龍女,那麽再大的浪也不可能淹死她,自己跳下河去救人,根本就是多此一舉!這女子方才道謝,不過是謝自己“出手”幫她烘幹了衣衫,并不是謝自己的“救命之恩”。思及此處,一向對女仙不假辭色的顯聖真君面上竟難得的飛過一絲酡紅,半晌方道:“弱水不同凡間江河,幸而你是龍神,不然一樣沉淪至底。”

寸心聽得此言,斂了笑意長嘆一聲道:“我本來就住在水底,水裏,才是我的家。” 楊戬看她神色寂然,心頭也是一黯——這龍女本不是池中之物,半生逍遙自在,卻為救兄長活命,不惜屈身侍奉王母,更受宮人排擠,憤懑無人可訴,也只有在天河的波濤中才能找回龍族與生俱來的自由。楊戬驀然想起,那年逃亡路上,三妹不慎被大金烏捉住,明知哥哥就在附近,卻強忍着不肯透露他的所在,只盼二哥能夠逃出生天。楊戬自思,此景雖然不同,其情卻有八分相似,不免也替這龍女難過。他正要出言安慰,卻聽寸心道:“真君方才說的極是,您救得了我一時,救不了我一世。後宮侍從自來為争寵相互傾軋,真君卷入其中,難免被二聖以為你身為外臣而鈎連內侍,亦不是真君之福。” 她低了頭,想想又道:“梁菡芝是娘娘跟前得用的心腹,您日後萬不可再為這等小事開罪于她。真君于家兄有大恩,若因我而禍連真君,寸心雖萬死不能辭其咎。”

楊戬眉棱骨一動,擡眼看着一臉莊容的龍女。他自上得天來,一向便對內侍宮人存有幾分戒心,雖不曾如旁人一般将其視若鷹犬,卻也不願曲意逢迎使其忘形,在瑤池衆女官面前更是謹而慎之,不肯越雷池一步。楊戬原道這位三公主不過是個稍有身份的地仙,不想竟有如此識見,委實不可小窺。他心內訝異,面上卻波瀾不驚,只一笑道:“讓你這麽一說,我從前便于你三哥無恩可言,今後也要加意照顧他了。不過,” 楊戬的聲調漸漸冷了下來,“他幹犯天條,身負重罪,現已鋸角褪鱗鎖穿琵琶,受風刀雪劍之苦,且不知何時開釋,我不能救他。但你若有什麽說的,我卻可着人替你帶去。”

寸心點點頭。她早知鷹愁澗下乃囚禁重犯之所,刑罰必然嚴酷,但聽楊戬對面說出,還是心如刀攪,可當着楊戬卻又哭不得,只得一蹲身道:“多謝真君。我不求您格外照拂家兄,只是有一句話,若得閑時,請真君說與他,讓他無論如何也要挺住——只要活着,就有盼頭,甭管多少年,妹子等着他。”

寸心在瑤池的差事只是奉茶,餘者自有別的女官照應。旁人防着她越界,她卻也不願插手,每日只取水烹茶端杯洗碗,一句話不多說,一步路不多走,如此幾個月下來,又有董雙成在上提點照料着,倒也與梁菡芝的人相安無事。只是衆侍女閑談時,有人無意間提到,敖烈燒掉的火雲珠,雖是上古的寶貝,卻在瑤池珍藏中并不出挑,比它名貴的物件不知凡幾。之所以惹得陛下動了真怒,其實都因天奴好巧不巧的說了句什麽話。寸心情急之下追問起來,那幾個侍女卻又面面相觑,不肯再講下去了。龍女心裏明白,她們不過是懼怕天奴威勢,不肯惹禍上身,因此也難以逼求。

這日王母自玉清宮返來,由衆女官伺候着更衣卸妝。她平日裏雖然持重,待下人卻也都和顏悅色,不知今日為何怏怏不樂,因此侍女們都屏息靜氣,唯恐一言不合觸怒了鳳駕,倒讓自家吃虧。寸心端着茶盤,默默侍立一旁,眼內只盯着董雙成替王母梳發的玉手,那手內的梳子一停,就該寸心上去獻茶——這是每日的規矩,再錯不得的。

豈料王母端了茶盞,卻不忙飲,輕啓雙唇吹了吹浮沫,杯沿倒停在了嘴邊。寸心并董雙成心內都“咯噔”一下,不知這茶水哪裏不合她的意,誰知等了半日不見王母言語,龍女端盤的手心裏已經扪出汗來。

所有的人都在瑟瑟等待着萬鈞雷霆的到來,偌大的瑤池彌漫着死一般的沉寂,王母卻忽然幽幽嘆了一聲:“天之歷數在爾躬,而不能允執其中,雖有天祿,豈能永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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