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對于三十三重天上的衆家仙人來說,這裏的日子過得很慢,洞天雲暖,閑庭笙歌,一派詩酒樂升平。幾乎沒有人注意到,瑤池近來黜落了幾個女仙,又有幾個宮人遞補晉封。不過這些事向來但憑王母的喜好,又不牽涉朝堂,自然也就沒人願意費事去探究背後的緣由。
每日貼身侍奉王母起居的,已經換成了新晉的鳳閣少使柳昌容。她同玉帝駕前的永安丞王弼私交甚篤,二人同是淮揚人氏,少不得互相提攜幫襯,明争暗鬥了七百餘年的玉清鬥牛二宮內侍宮人之間,竟奇跡般的親近了起來,不要說平日裏互通有無拾遺補缺,就是兩宮在上,也莫名覺得諸事順手,不複阻滞。
新任鸾臺監敖寸心,據說是中書令天奴大人親自向王母推薦的。這天奴雖只在玉清宮奉職,卻領命掌管檢查一應所有內監宮人,因一向與原任鸾臺監梁菡芝不睦,早就想捏個錯處将她拿下。只是梁菡芝在王母身邊日久,又把手下宮人整治得俯首帖耳,一絲錯處不露,要不是寸心裏應外合從旁相助,天奴還真不知何日才能扳倒這塊擋路大石。因此梁菡芝一去,他就立刻入秉王母,力薦西海三公主補了這個要缺。消息傳出去,別人尚可,唯獨真君神殿的草頭神透出信兒來,道顯聖真君得報,雖然不曾說什麽,但面色艴然不悅,擲了筆墨文卷下界,傳聞是去廬山散了散心。
此刻瑤池後頭寸心的房內,老中書令頭戴方巾身穿鶴氅帶笑而立,滿頭華發總成兩條粗大的麻花辮,襯着粉嘟嘟的臉頰,一眼望去,總覺得少了點什麽。想了片刻,寸心才得明白——所謂鶴發童顏,總要搭配一部雪白的長須,方才有道骨仙風之感。這天奴什麽都好,唯獨沒有胡子,看起來就有股說不出的怪異。她心內忍不住想笑,舉止卻十二分的恭敬,先将懿旨交于身後的柳昌容,方才朝天奴一躬道:“前番蒙內相援手相救,我還未曾報答,今日又勞您親自舉薦,寸心後學晚輩,怎麽承當得起?”
天奴點頭笑道:“公主助我除了心頭刺,雜家自然投桃報李。你既升任這鸾臺監,日後雜家少不了還有許多事要請公主照應。”說着便目視身後王弼,永安丞會意,忙将一只鑲珠嵌寶的小銅匣遞了過來。寸心口稱“不敢”,将那匣子打開看時,只見其內一串金光燦爛的鑰匙,卻正是此前梁菡芝腰上所挂的那一串。
“你可知這鑰匙是做什麽使用?” 天奴笑道。
“之前只見梁姑姑随身帶着,至于所用為何,還望內相指教。” 寸心将鑰匙取出,依樣挂在腰間絲縧上,又請天奴上座,方才問道。
天奴一笑:“鳳閣少使并蘭池舍人,俱是伺候娘娘日常起居文卷,是光明正大的差事。鸾臺監則不同——所謂蒼鸾為信、青鳥傳音,這鸾臺是替娘娘收發處理往來秘件消息的所在,轄下三千六百耳報神,這些鑰匙,正是開啓密奏匣子之用。” 他坦然接過寸心雙手奉上的茶盞,品了一口方道:“你別看知道鸾臺的人少,有了這處所在,上至閣臣瞞天過海,下至邊将吃酒鬥毆,三界內大小風吹草動,陛下與娘娘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今你集蘭池之筆、鸾臺之匙于一身,也算是瑤池女使之冠,再過些日子,只怕連我都比下去了!”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聽得龍女心頭一凜,忙起身施禮道:“內相說笑了。寸心能有今日,全靠老大人提攜獎掖——我只求不在人前受辱罷了,哪裏敢稱什麽‘女使之冠’?我來的日子淺,年紀又輕,必然不能服衆,若有不明之處,自然是唯內相馬首是瞻。”
“自家人,何必說這樣見外的話?” 中書令大人滿意的打量着眼前的龍女,含笑起身,目光在屋內逡巡,落在窗下的幾案之上。“水晶山子石雜家見過無數,你這尊格外剔透。就是如今玉清宮裏,也沒有這樣好物件——公主果然出身鐘鳴鼎食之家,眼裏有水!”
這話一出,龍女便明白了,忙尋了原盒出來,親手将那水晶山子裝入,口中笑道:“這石頭原是他們送來,為道賀我晉封的。” 她将盒子交于侍立一旁的王弼又道,“我本打算請娘娘過了目,就送往玉清宮進上,如今既是內相親至,自然還是您了帶去,替我呈進禦覽。”
好容易送走天奴并王弼,西海三公主透了一口氣,蹙回身來,只見柳昌容攢着眉頭,正将案上擺放的東西一一裝盒。見龍女進來,昌榮撇嘴嗔道:“早知如此,我就該把那水晶山子收好。怎知入了他的眼,輕飄飄幾句話,就賺了我們一個寶貝去。”
寸心莞爾:“不值什麽,你去看看禮單上,若還有什麽中意的,只管拿去便是。” 昌榮聽她如此說,面上一紅:“姐姐這話說的,我才不似那老貨一般貪心!” 她嘴上這麽說,一雙妙目卻不住朝案頭望去,忽然在一堆琳琅滿目的錦盒間看見一只巴掌的白玉盒子,忙拿起來給寸心查看:“姐姐,人家送禮都是越大越好,怎地這玉盒如此之小?敢是裝了什麽了不得的寶貝?”
寸心也覺詫異,只見裏頭別無他物,盛滿了殷紅如血的藥膏。龍女自己也不明所以,忙命昌榮拿出禮單來,尋了半日,這盒子卻又不在其上。二女一絲頭緒皆無,只得将那玉盒擱在一邊,昌榮便笑道:“好糊塗的人!送禮原就是為讨好,他送了東西來,又不附上禮單,哪個知道是他送的?且這樣小,又不知如何使用,真真笑死人!” 她說着,擡眼一看日影,吃了一驚道:“不好,娘娘就要起身了,我的午茶還沒制呢!”
寸心笑着看她去了,自己把玩那玉盒半晌,又用簪挺挑了些許藥膏放在鼻端聞聞,其味如蘭似麝、不絕如縷,也說不清是何種草藥所制,只那盒子玲珑可愛,便将它掖在袖中,徑出門往瑤池而來。尚未出院門,便見一個青衣道童,急匆匆自外低頭而入,不留神與寸心正走了個對臉,幾乎一腳踏在龍女足上。那道童不過總角之年,見寸心一身宮裝,忙舉手問訊道:“福生無量天尊!姑姑可知西海三公主現在何處?”
寸心見他懵懂有趣,便抿嘴笑道:“你尋三公主作甚?” 那道童仰臉道:“今早我師父叫小道送了個東西來,指名要給三公主。小道來時她卻不在,所以只好放在了房內案上。不想走的匆忙,竟把師父交代的方子給忘了,怕三公主不曉得如何使用,因此少不得再跑一趟。”
龍女心中一動,忙将袖中玉盒摸出來問道:“你說的,可是這個物件?” 那小道童喜道:“正是!” 說罷便從懷裏掏出一張黃裱紙,雙手遞與寸心道:“如此甚好,有勞姑姑将此方轉交三公主,小道就可回去交差了。”
“哎~” 寸心見他轉身離去,忙出言喚住:“你就這麽去了,難道不要親手交于她本人麽?” 道童擺擺手:“不用不用,左不過是盒祛疤除瘢的藥膏,又不是口服的,用不壞!小道丹爐的火還燒着呢,要是回去遲了,師父準又罵我!” 一邊說着,一邊拔腳便走。
寸心啞然失笑,朝背影喊道:“你師父是哪個,總該告訴一聲吧?” 小道童頭也不回道:“兜率宮,道德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