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孟鶴眠撿起地上的筷子,輕輕放到桌子上。
她轉頭,溫舒窈正傻不愣登地盯着自己,眼眸失焦,像只受驚過度的小兔。
孟鶴眠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溫舒窈才如夢初醒般地一激靈,匆匆去廚房拿新的筷子。
她沒回答孟鶴眠的問題,感覺刨飯時都在走神。
吃完飯慣例是孟鶴眠洗碗,她剛把碗筷收好,門外的溫舒窈就開始套外衣。
“我有事情要出門,晚上不用給我留燈。”
孟鶴眠盯住她:“去哪兒?”
這是她頭一次過問溫舒窈的私事。
溫舒窈整個人都繃緊了,小小聲道:“袖姐約我出去吃夜宵。”
“哦,”孟鶴眠似乎相信了她的說辭,繼續低頭洗碗:“早點回來。”
溫舒窈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換好鞋一溜煙地跑出門,連聲招呼都沒打。
今晚月色寡淡,小城路燈昏黃,趨光的蚊蟲在底下毫無章法地亂飛,看不出什麽朦胧如幻的美感。
溫舒窈攏緊外套,敲響了貓咖的後門。
片刻後,門吱呀一聲打開,塗山袖披着水紅色披肩,懶洋洋地打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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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半阖那雙狐貍眼将溫舒窈迎進來。
“什麽事?”
話雖這麽說,可她臉上并沒有多少驚訝,似乎對溫舒窈的到來早有預料。
溫舒窈找了個小板凳規矩地坐下,可憐巴巴地開口:“袖姐,昨天你幫我把脈——”
沒等說完,塗山袖便執起她纖細的手腕,面色凝重道:“往來流利,如珠走盤,是喜脈無誤。 ”
哪怕早有預料,溫舒窈也略微睜大了眼睛。
這種事情不說還好,一說她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不對勁。
塗山袖随即扼腕嘆息,滿臉悲痛:“然你子女星多逢空亡,此女與你有緣無分,終究留不住,不如早做打算。”
溫舒窈被唬得一愣一愣:“什麽打算?”
塗山袖噗嗤一笑,相當憐愛地揉了揉溫舒窈的頭,如同看一只還沒搞清楚狀況、就已經跳入狼窩的傻兔子。
她微笑道:“當然是去找孟鶴眠負責。”
溫舒窈思緒已經神游天外:“啊……”
這呆呆的回答徹底激怒了塗山袖,後者猛地拍桌,連披肩滑落在地都不顧。
“啊?啊什麽啊?我當初和你說了多少遍,最重要的是過雷劫!”
她氣得咬牙切齒:“我辛辛苦苦開壇蔔卦、篡改人類記憶,不是讓你去吃虧的。我們江樓的妖怪怎麽能在人類頭上吃虧?!”
她把溫舒窈拉起來,推搡到門口。
“你給我回去找孟鶴眠要補償,不然別來見我。”
溫舒窈皺起眉,很不贊同塗山袖的說法:“其實是我太貪心,不能全怪她。”
她沉迷享受,沒有聽塗山袖的話及時止損。
而孟鶴眠一直被蒙在鼓裏,并不知道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運氣不好。這種事情,怎麽才幾次就碰上了呢?
塗山袖頓時垮下臉輕斥:“一點出息都沒有!”
大門随後砰的一聲在溫舒窈面前關上,又快又狠,到處都透着股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溫舒窈在原地滿臉懵逼地罰站,她總是對突發事件麻爪,不知道還要不要去敲。
身後的門又刷的一下拉開。
“慢着。”
溫舒窈手忙腳亂地接住門縫裏丢出來的一包東西。
塗山袖的叮囑遙遙傳來:“這是你要的補藥,我重新改良過。一日一次,千萬叮囑孟鶴眠按時服用,否則效果就不好了。”
狐貍性子反複無常,變臉比翻書還快,溫舒窈沒去細究,乖巧鞠躬道謝。
她把藥包揣在胸前,自己的事暫且抛在身後,想的都是怎麽讓孟鶴眠按時喝藥。
家裏有個又弱又不顧惜自己身體的人類,實在是讓兔操心。
溫舒窈匆忙回家,花園裏濃重的夜露沾濕了鞋,她看得分明。
近處有一盞暖黃色的庭燈亮着,而不遠處的房子裏透着光。
孟鶴眠還是給她留了燈。
溫舒窈放輕動作換衣服、洗漱,墊着腳路過孟鶴眠的房間。
房門緊閉,裏面的人應該是早已睡下了。
她怔怔地想,如果孟鶴眠知道她是個“怪人”,大概會防備她、以至于悄無聲息地疏遠她吧。
“晚安。”
溫舒窈失落地在門前站了會兒,聲音低不可聞。
*
暮春尚未結束,夏日便悄無聲息的入侵了。氣溫開始持續走高,紫藤的花期寥寥無幾。
孟鶴眠第二天無所事事,就躺在紫藤樹下翻了一整天的筆記。
她外婆有記東西的習慣,厚厚的一本冊子裏除卻點心配方,還有家常菜譜和養生藥方。
就是沒有那份只有萬奶奶吃過的、特殊的藤花餅材料。
孟鶴眠百思不得其解,外婆到底是怎麽做到讓餡料裏沒有橘子,卻自帶橘香的?這種香氣又來源于何處?
她手邊沒有兔子摸,心情就愈發沉郁,臉色肉眼可見的冷。
恰好溫舒窈背手,當着孟鶴眠的面從小院那邊慢慢挪過來,站定到她眼前。
她歪頭:“孟鶴眠,我做了茯苓桂花糕,要不要嘗一嘗?”
随後變戲法一樣,從身後端出瓷盤。
切成菱形的糕點整整齊齊地堆在上面,模樣精致可愛,一口一個,吃起來應該會很方便。
孟鶴眠沒有推辭,拈起一塊慢慢品嘗。
溫舒窈的手藝比她好,桂花糕口感細膩香甜,味蕾還沒反應過來,淡雅的桂花香便先掠奪了她的嗅覺。
像極了冰涼清爽,卻芬芳濃郁的秋天。
“好吃。”
孟鶴眠點評簡潔,手倒是很誠實,又拿了一塊。
溫舒窈見狀勾起唇:“這些全都是你的。”
孟鶴眠沒說話,拍拍身邊的搖椅,意思是讓溫舒窈坐下聊。
她擡頭望着煙簾似的紫藤花,把嘴裏的桂花糕一點一點的抿化了。
而後不經意地問:“有我吃不出來的藥味,你在裏面放了什麽?”
偷偷加料沒想到居然被發現了!
溫舒窈心虛地坐直身體,努力讓自己顯得乖巧一點。
“當歸、黃芪……”她背出一長串藥名,最後加上三個字:“熬的湯。”
她偏頭,不放過孟鶴眠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
然後開始真情實感地誇獎:“你好厲害,這麽一點苦味都能嘗出來。”
“……”
孟鶴眠沉默,總感覺身邊人把她當成了小孩子。怕她不喝藥,就變着花樣哄着她吃。
她沒生氣,甚至繼續掂了塊糕,心平氣和地問:“為什麽要這樣做。”
溫舒窈誠實道:“你好像不喜歡吃苦的。”
從前那些湯藥放涼了都不見她動。
紫藤的花蔭下涼爽宜人,時不時有拂面而來的清風,是個聊天談心的好地方。
左右無事,孟鶴眠幹脆毫無形象地癱在搖椅裏放松。
她來江樓這麽久,都快要習慣這種緩慢的生活節奏了。
“不是不喜歡,我純粹就是,忘了。有時候腦子塞太滿就會忘記不重要的東西。”
她去堯城後把自己的生活填得滿滿當當,就忘了很多事。或者說遺落了許多童年時的記憶。
溫舒窈撇嘴吐槽:“這怎麽會是不重要的東西?你應該多去鍛煉身體,曬太陽,以後才不會心有餘、力不足。”
“下次一定。”
孟鶴眠滿臉正經地糊弄過去,再順滑地切掉這個話題。
她解釋:“能嘗出來是因為我熟悉。”
“我小時候經常幫外婆熬藥,有時候是給我媽媽補身體的藥,有時候是一些常見的止咳平喘、降火祛熱的藥。”
“外婆很熱心,夏天的時候會在店裏放上冰水,冬天就換成熱乎的紅糖姜棗茶供人免費喝。”
“她還對我說——”
孟鶴眠陷在搖椅裏,滿目紫藤恰如童年舊夢,風一吹便簌簌落地。
她撣去滿手的藤花,仰頭看外婆在竈臺前揉面。
外婆的臉被日光暈得模糊不清,只有一雙眼睛格外溫柔,在記憶中如此明晰。
她一邊揉面,一邊絮絮叨叨:“想要做出美食,就得讓食物合人胃口。有人不愛吃辣,有人嗜糖如命。恰好,我們家的方子街坊鄰居都喜歡。”
接着眼眸一垂,語調有幾分俏皮的戲谑:“就你萬奶奶最嬌氣,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就連給她的藤花餅要新鮮現做,趁熱送過去。”
她彎腰塞給小孟鶴眠一塊桂花糖,笑問道:“小鶴兒,泥爐裏的藥熬好了嗎?”
小孟鶴眠便噠噠地跑去看,空氣中彌漫着酸苦的味道,藥汁咕咚咕咚的在壺裏冒泡。
她皺着張小臉嗅嗅:“外婆,好像煮過頭了!”
這一認知讓孟鶴眠驟然從甜夢中驚醒。
“藥。”
她猛地起身,再冷不丁地吐出一個字,把在旁邊的溫舒窈吓了一跳。
“怎麽了?”
孟鶴眠低頭思索,自言自語道:“萬奶奶是不是一直有咳嗽的毛病?”
說完揣着筆記快步往廚房走。
走之前還不忘揉了把溫舒窈的頭,把頭發薅得亂七八糟。
“謝謝小窈,有空請你吃大餐。”
孟鶴眠走得潇灑自在,留溫舒窈在搖椅上一臉懵。
她先是不敢置信地捂頭,再貼貼自己逐漸滾燙的臉。
往後腰上一摸,毛尾巴都跑出來了。
她按着胸口,然而裏頭的東西砰砰狂跳,和腦子裏的某個聲音同樣活躍。
那道聲音對她說:“快,快去讓孟鶴眠摸你的頭!”
溫舒窈吓得不敢輕舉妄動,這也是、假孕的症狀之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