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六
四十六
可那血并不是威爾的。
陶帷初緩緩擡頭,似乎能清晰聽見刀刃劃破肉體的聲音。墓地冰冷的石磚地面,濃重的猩紅灑了一地。
郭永春膝蓋一彎,重重跪在地上。
方才房懷急了眼,本能地要往威爾這邊撲。這人身形速度極快,可他終究沒有快過他大哥。郭永春挺着被刺穿的腹部,兩只大手鐵鏈一般死死将房懷鉗住。掙紮中彎刀又刺深了幾分,逼得那人悶哼出聲。
房懷像是被這道悶哼提醒了,幾乎在剎那之間做了決斷。他瞪着被憤怒逼紅的雙眼,轉身掏向郭永春後背,在握住彎刀刀柄後,猛地一拽。
被刀刃堵住的無數鮮血争先恐後噴湧而出,在墓地裏灑出一副濃墨重彩的畫。
而房懷根本沒有給自己這位二十幾年的大哥一個眼神,毫不猶豫将手中的彎刀朝對面投擲過去。
他練武十餘載,手腕的力道速度并非常人可以比拟。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梁歲将要扣動板機時被那一片紅驚了眼,喉嚨間壓抑的一聲“大哥”還未來得及喊出,瞳孔已經被越來越近的彎刀占滿了,甚至都已經能感受到刀刃逼過來的勁風。
身旁的陶帷初單手用力拉了他一下,另一手狠狠劈在威爾脖頸,劈得英國人往前晃了兩步。
破空而來的彎刀堪堪擦着兩人的縫隙飛過,距離太近,梁歲似乎都能聞到上面傳來的血腥味兒。
那是他大哥的血,也是他大哥的命。
“锵——”地一聲,彎刀死死釘在身後的石磚地上。這聲音如同炮響,炸裂在所有人耳畔邊緣,徹底把最後一絲理智炸碎的幹幹淨淨。
梁歲甚至沒有顧上身邊那人,他脊背緊繃,整個人像個爆裂的炮仗一樣瘋了似的向對面沖過去。勃朗寧漂亮銀色槍身上沾滿了細碎的火光,朝房懷“砰砰砰”射出數到子/彈。
可到底環境昏暗,兩人距離又近,房懷更不是什麽省油的燈。生死一線教了梁歲習武的這位二哥爆發出驚人的反應力,在發現槍/口對準自己之時,腰身向下一彎,陀螺似的扭曲身形,無比驚險地躲開了幾枚要命的兇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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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子,彈/夾徹底告罄,梁歲索性直接扔了勃朗寧,大吼一聲,正面對上了房懷。
兩人放棄了所有武/器,用最原始的攻擊,拳拳到肉。房懷乃是下了死手,每一招都直逼要害。
但他仍然忘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梁歲現下打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曾經的他傾盡全力教出來的。
從到自己腰間那麽高的小男孩兒,一步一步長成了面前這個高大的男人。年輕有力,熟知自己的所有練武習慣和招式套路。
當梁歲又一拳砸在房懷太陽穴上後,這位激憤的二當家終于腳步一虛,朝後摔去。
他在倒下時餘光掃過身旁兩列半圓形孔洞,那些裝着屍/體的孔洞在火光搖曳中仿佛化成了一張張咧開的大嘴,無盡嘲笑着他的無能為力和自以為是的天真。
當肩背接觸到石磚地面,傳來一陣絞痛時,房懷有茫然地想,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們這頭打的火熱,另外一頭卻也沒有閑着。
威爾蠢蠢欲動,目光掃過地上空了勃朗寧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猛然回頭,看向身後紮在地上的那柄彎刀。
刀刃仍在滴血,可寒光閃閃,照亮了來人眼底的熊熊烈火。
威爾顧不上別的,邁開兩條長腿想要朝彎刀跑去。這是墓地中唯一一把武器了,只要他能拿到并且交給房懷,輕而易舉就能弄死其餘擋路的人。
“愚蠢的支.....支那人,”威爾嘲諷一笑,“今天就是.....就是你們的死期!”
郭永春已經攤在地上動彈不得了,梁歲被房懷纏的緊緊的根本騰不出手,唯一剩下個瘸子根本不足挂齒。
上帝保佑,勝利終将站在我這一頭!
威爾興奮極了,眼裏只有那把刀,根本無暇顧及周圍的境況。其實他只要稍微偏一下頭,就能發現眼角餘光處劃過一抹白。
那個他自認為毫無用處的瘸子,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刀柄之時,直直的從後面猛撲了上來。
陶帷初窄瘦的身體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一如曾經單手削掉別人手腕時的狠厲與決然,像顆炮彈似的把威爾撲到在地。
威爾的頭重重磕在石磚上,嗑的兩眼全是金色星星。他愣愣地看着壓在身上的影子,不敢置信地吼出聲,“為什麽?!怎麽可能?!你的腿明明——”
“是,我腳筋已斷,本不可能長時間站立,更別提跑起來了。”
陶帷初蒼白的面孔毫無波瀾,眸底冰冷一片,“但有很多東西,都比斷了的腿、刺穿的身體和失去的生命重要太多。像你這樣的懦夫永遠體會不到吧?”
威爾捂着被撞青紫的額頭憤怒大喊,“你說我懦夫?我可是大英帝國真正的伯爵!你算什麽?!你們這些惡心的——”
剩下的話沒有說出來,因為陶帷初沒有繼續讓他說下去。
近在咫尺的彎刀被一雙細細白白的手握在掌心,它上面沾了兩個人的血。
威爾伯爵瞪着雙眼,兩手無助地向上劃,他想叫人,叫自己的手下來幫幫忙,幫忙捂住被割開的脖子。那裏湧出的鮮血順着石磚地滿滿流向四周,逐漸染紅了兩列孔洞邊緣。
無數陶家先祖漠然注視着這個小偷,最終死在了他心心念念的古文物旁邊。
陶帷初輕輕眨了眨眼睫,身上素白的布褂猩紅一片。他回身摸了下腳踝,那裏縫合好的傷口早已繃斷,血管中好似有什麽東西正尖叫着向外蹦,劇痛傳遍所有經脈。
但陶掌櫃沒有漏出一丁點聲音,只是有些遺憾地想着,“以後又要讓他擔心了。”
不遠處梁歲一拳頭砸在房懷頭上,砸的房懷大腦空白了幾瞬,本能擡手去擋。可梁歲發了狠,騎在他身上一拳接一拳,拳拳都用盡滿身力氣。
如雨點似的襲擊沒幾下就把房懷砸的頭破血流,他眼皮高高腫起,趴在地上咳了好幾口血。
正當他以為會被如此打死之時,身上的拳頭忽然停止了。
費勁掀開眼,發現居然是梁歲收了手,緩緩起身。
“你....你就這麽點能耐麽?”
房懷疼的弓起脊背,渾身顫抖,眼前發虛,還不忘出言嘲諷。
梁歲沒有答話,徑直走向一旁一動不動的那人。
房懷像條扭曲的蟲子,拼盡力氣把身體轉過來,看見梁歲脫掉外套,把那人扶起,用衣服在他流血不止的腹部死死系緊了。
只是那人眼皮沉沉閉着,絲毫沒有要睜開的意思。
房懷驀地覺得很好笑,他虛弱地吸了口氣,斷斷續續開了口,“還.....還想救他?哈哈哈....哈哈哈。說、說你蠢還是該說你....你天真?梁歲,就算給你安清幫又、又怎麽樣?你....你在意的人......一個會死在這兒,一個早就成了個、成了個殘疾。你不是自诩最有能耐麽?所有,咳咳,所有人都覺得你有能耐,可你....你能護的住誰?你誰、誰也護不住!都得....死,他們都得死!”
梁歲懷裏抱着郭永春,能感受到這人鼻息有多微弱,腹部洞穿了個大口子,還拼盡全力替他們開了條生路。無論如何,自己都要保住大哥這條命。
他小心翼翼用衣服堵住兩側出血口,系緊了一個死死的結後擡頭,與相隔幾米遠外的那人對上視線。
陶帷初端坐在地上,胸口處是一大片血紅,手裏握着那柄彎刀,腳邊是威爾斷了氣的屍/體。
在幽幽火光中,他朝梁歲粲然一笑,明眸皓齒,蒼白的臉在昏黃的光照下瞬間鮮活起來。兩片薄唇一張一合,緩緩開了口。
他說,“都結束了,別哭,我們一起回家。”
梁歲驀地胸口一痛,怔怔擡起手,下意識摸了摸臉,摸到一手濕潤。
鮮血混着眼淚,在男人的臉上開出一朵嬌豔紅花。
就在此時,石梯處突然傳來一聲異響。梁歲猛地回頭,暴虐兇厲的眼神吓了冒頭那人一跳,差點兒當場從石梯上摔下去。
等穩住身形後,那人驚喜地叫了一聲,“小歲!是我!你胡叔!大當家二當家他們下來太久了,哥兒幾個在上頭擔心的不行,這才差我下來看......看,大當家?!二當家?!這是怎麽了這是?!”
老胡在安清幫呆了太多年,是郭永春最為信任的一個心腹。看清梁歲懷裏抱着的那人是誰後,登時急了,小跑過來的路上又瞥見地下趴着的、出氣多進氣少的房懷,整個人一下子懵了。
房懷聽見老胡的聲音,艱難轉了下頭,不住地喊道,“老、老胡,救我....救我!梁....梁歲叛變他,他要殺我!你、你快殺了他!然....然後救我!”
老胡跪在他身邊,驚訝地看向梁歲。梁歲表情無波無瀾,懷裏抱着昏迷的郭永春,單手死死按住出血的腹部。
“胡叔,上頭還咱們的人麽?”
老胡下意識點點頭,他也算看着梁歲長大的,一時間無法接受“背叛”這件事。
“你去把人全叫下來,一次兩個,先救大哥。”
老胡喉嚨一緊,本能的相信了梁歲。跑向石梯口,手舞足蹈朝上頭打手勢。不一會兒,安清幫的人依次全下來了。
當衆人看清墓地的情況後全都愣在原地,還是老胡大吼一聲喊回了魂兒,七手八腳幫着包紮郭永春,幾人做了個簡易擔架,急急忙忙把大當家擡出了墓地。
留下老胡一人跪在房懷身側,把人扶了起來。
梁歲沒有看他,徑直走向陶帷初。
“都結束了,我們回家。”
陶掌櫃沖他笑,伸出手把那柄刀遞給他。
梁歲垂下眼接過刀,單手穿過那人腰間,直接将人提了起來,狠狠擁進了懷。
細碎的發埋在頸間,像只毛茸茸的小動物。陶帷初癢癢得直躲,視線越過梁歲肩膀看見鼻青臉腫的房懷正被老胡背起。
停止嬉鬧,陶掌櫃用指頭戳了戳身邊人,小聲問道,“你二哥.....你打算怎麽辦?”
直接把人帶回去?那還指不定會出什麽幺蛾子。
梁歲用鼻尖蹭了蹭他肩窩,滿足地吸了一大口後才轉身,在老胡上樓梯前把人叫住了。
老胡停下腳步,不知為什麽,自從他下來後,就一直有點怕梁歲。
“怎麽了小歲?二當家的傷還需盡快醫治.......”
梁歲抱着陶帷初走過來,沒有看老胡,只是直勾勾盯着背上的房懷,唇角向上彎起,“二哥,你手裏有大哥半條命,回去之後想活還是想死?”
老胡聞言一愣。
房懷陰骘地盯着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梁歲卻沒給他這個機會,把玩着那柄彎刀,涼涼地繼續說道,“二哥,你跟英國人串通,殺大哥,奪幫派,犯下如此重罪,僅憑我一人又怎麽能輕而易舉決定你該怎麽死呢?”
“你最好要好好祈求上蒼,希望大哥能好好活着。若大哥這一次挺不過去,我會讓你後半輩子永遠生活在絕望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是,等會兒啊小歲。”老胡怔怔打斷他的話,“你.....你在說什麽?二當家他怎麽會?怎麽會殺......”
梁歲把陶帷初背到背上,晃了晃手中的彎刀,擡腿向上走去,“胡叔,你是幫裏的老人了,不會不認識這東西。回去一對比大哥腹部的傷口就能知道怎麽回事了,而且一定要傾盡安清幫所有人脈力量,一定要把大哥救回來!一旦大哥醒了,底下發生的所有事就都清楚了。再那之前,把叛徒房懷鎖進地牢,誰都不允許探視。幫內上上下下,由我統籌!”
老胡被梁歲身上迸發出的氣勢所折服,本能按照他說的話行動。好在背上的二當家不知是昏迷了還是被打壞了,沒有出言反駁。
在他走上石梯時,回頭看了一眼墓地。
不知原來是什麽樣,現下石磚地面到處都是血跡,兩個英國人的屍體面面相觑,一個斜躺在這側孔洞下,一個斜躺在另一側孔洞下,隔着幽暗寂靜的廊道遙遙相望。
正中央擺着一個白色棉布袋,鼓鼓囊囊裝了好些東西。近在咫尺的無數古代文物與珍寶,這二人卻誰也拿不到了。
一聲嘆息回蕩在墓地中,火光遠去,陶家祖宗終于重新歸于一片安寧。
各位老板們,我手捧兩章更新馬不停蹄趕來啦~
謝謝各位沒有嫌棄我上一章的三個幣(捂臉
未來我會努力多寫一點的!!
感謝壺中夢黃粱投喂的地雷,三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