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生分
生分
月色移過窗子,屋裏一片寂靜,兩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周圍漂浮着淡淡的酒氣,與他身上的氣息夾雜在一起,讓明月覺得,熟悉之中又帶着幾分陌生。
靜默須臾,江年安壓低聲音問:“姐姐,你還沒睡着麽?”
明月:“……”
她頓了一會兒,見他似乎有靠過來的趨勢,連忙小聲說:“還沒。”
江年安側過身支着下颌,眼睛一錯不錯地看着她,“姐姐,我又長大了一歲。”
“嗯……”明月有點心慌,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那是當然,如今你長得越來越好,鋪子裏每日裏都有很多人是為了你而來的。”
江年安低聲應了一聲,眉眼湧上幾分落寞,漂亮漆黑的眼眸在暗夜裏熠熠生輝,直盯着愛慕許久的少女。
雖然昏暗,但明月也察覺到了他過分火熱的目光,一時間心跳突突,不知該說些什麽。
驀地,江年安擡起手,指尖落在了她的鼻尖上。
明月僵了一下,耳根倏地滾燙,聲音微顫:“嗯?”
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指張開,虛虛地将她的臉籠罩,明月心口怦怦直跳,就見他收攏掌心,指尖忽地擦過她的唇瓣,若有若無,似不經意間。
在那一瞬間,她身子微顫,烏黑瑩潤的眼眸圓睜,在暗夜中泛着水潤的光澤。
“姐姐的臉真小,還不及我一個巴掌大。”
少年低聲含笑,如玉珠相碰,清脆悅耳。
明月騰地紅了臉,她搓了搓發熱的耳根,小聲道:“你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江年安朝她這邊挪了挪,兩人挨得更近,明月忍不住往被子裏縮了縮,只露出腦袋。
“姐姐最近這半年多似乎對我疏遠了不少。”
少年低聲抱怨,聲音裏滿是委屈,“是我哪裏做錯了,惹姐姐生氣了嗎?”
明月抿了抿唇,斟酌了一會兒,才說:“你沒做錯什麽,只是我是覺得,咱們如今都長大了,自然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總得注意些分寸不是?”
“是有什麽人說什麽閑話了嗎?”
“沒有。”
“那姐姐為什麽還要如此在意?”江年安低聲道,“哪怕有人說閑話,只要咱們行得正坐得端,又何必在乎他們說什麽?”
“……”
明月也是這樣想,只是常言道唾沫星子淹死人,眼下雖沒什麽閑話傳出,但若是他們不避忌着些,早晚會傳出些風言風語的。
“話雖如此,但人言可畏啊。”
江年安委屈巴巴地湊過來,“姐姐……難道你忍心就因為這個,就與我生分了?”
明月心裏有些動搖,忍不住道:“我怎麽會與你生分,只不過是略微注意些分寸而已……”
“可姐姐很久沒為我做亵褲了。”
明月頓時啞然,臉上複又爬上一層熱意,小聲解釋:“那還不是因為你長大了嘛……我、我再為你做這些,不太合适。”
“哪裏不合适了?”江年安又湊過來幾分,手臂隔着被子抱住了明月,委屈道,“姐姐不知道,集市上賣的那些,布料粗糙不說,做工也極差,穿上去勒得慌,很不舒服。”
“……”
勒得慌。
腦海中忽地閃過那日在山洞裏,無意間觸到的物什,明月臉色通紅心亂如麻,也沒注意到他已然抱住了自己,蹙眉思索許久之後方說:“那、那以後我給你做。”
江年安高興起來,下颌抵在她額頭上蹭了蹭,“姐姐對我最好了。”
明月心裏湧上一抹異樣,忙推開他幾分,“多大了,還跟小孩子似的粘人。”
江年安眼睛亮晶晶的,“哪怕我七八十歲了,也要粘着姐姐。”
明月忍不住笑,壓低聲音道:“那會兒我也是老太婆了,摟摟抱抱的,成什麽樣子!”
兩人小聲說着話,一旁的小山睡得噴香,還打起小呼嚕來。
江年安與明月相視一笑,“姐姐睡吧,做個好夢。”
“你也快睡,明兒還要去給孫婆婆拜年。”
屋裏安靜下來,明月眼皮發沉,很快就睡着了。江年安則偷偷看了她許久,俯身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卻冷不丁聽到小山咕哝着問:“年安哥,你在做什麽?”
江年安心口一緊,轉過頭見小山不知何時醒了,正揉着眼睛看他,他忙扯謊:“沒什麽,我給姐姐掩好被子。”
“哦……”小山不作他想,出去小解,複又倒頭大睡。
江年安捂着急跳的胸口,也閉上了眼睛。
**
自那日夜談後,明月對江年安便少了幾分刻意的疏離,盡力與兩人小時候一樣。如此一來,兩人便難免挨得近,常有接觸。
每回她都覺得有些難言的緊張,不禁疑心自己是不是哪裏生了病,想着得閑去找孫婆婆瞧一瞧。
亵褲的事,對江年安來說是件大事。
過罷年沒幾日,趁着小山出去了不在,他便将明月拉進屋裏,掩上門。
“姐姐給我量一量尺寸,做兩身替換的穿。”
他說得坦蕩,明月若是再扭捏,反倒顯得她多心了。
見他立得板正,一臉正氣,明月忍不住彎起唇角,取來軟尺,微微俯身。
她握着軟尺圍着他腰腹繞了一圈,驚覺他的腰竟比以為的細,從背後看去,雖穿着粗布衣衫,也掩不了寬肩窄腰,明月不禁有些晃神。
“姐姐?”
江年安側過頭問她,“量好了嗎?”
“嗯。”明月記下尺碼,收起軟尺,“過幾日我做好了給你試試。”
江年安笑道:“姐姐做的,肯定錯不了。”
兩人正說着話,門忽地被人推開,小山一臉疑惑地走了進來,“大白天的,關門做什麽?”
明月一時有些心虛,江年安卻坦蕩蕩,“哦,方才姐姐給我量尺寸,好給我做條褲子。”
“這有什麽好關門的。”
明月看了江年安一眼,見他促狹地對他眨了眨眼,心忽地快跳了兩下,怎麽好像,他們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一樣?
而且,他為什麽說是做褲子,而不直說是做亵褲?
還未及細想,就聽到小山叫道:“姐姐,咱們什麽時候吃飯啊?我快要餓死了!”
他牢記年安哥的話,剛從山上跑下來,還帶回來一大捆柴火,此時早已饑腸辘辘。
明月忙回過神,“我這就去做。”
“姐姐歇一會兒吧,我來就行。”江年安将她按在椅子上,自己去了廚房。
小山癱坐在床上直喘氣,明月見了,忍不住嗔道:“小山,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學着做飯了吧?去,幫幫你年安哥。”
“家裏有你們兩個會做飯不就夠了嘛。”
“我們倆會做又不是你會,難道你以後不成親,不給你媳婦做飯吃?”
小山臉色微紅,“我、我娶什麽媳婦啊!你們都不成家,我也不成!我們三個生活一輩子!”
明月笑了笑,也不勸他,要是遇到喜歡的人了,這小子自然就會改了主意。
新的一年,鋪子裏生意更好,春光明媚百花盛開時,來了一位俊俏公子哥,一進來便點名要見江年安。
後者聞聲,起身問:“這位公子,找年安所為何事?”
那白衣公子一甩折扇,極為風流潇灑,上下打量着江年安,笑吟吟道:“你就是小神醫江年安?”
“如此虛名,愧不敢當。”
“在下姓葉,今日來貴店,是特來邀請江神醫上門行醫的。”葉公子俊眉微蹙,解釋道,“江神醫有所不知,前陣子舍妹突染怪病,看了許多個大夫也不見好。偶然間得知江神醫的名號,知曉你曾診治過無數奇難雜症,醫術高超,因此葉某便想請江神醫過府一趟,為舍妹診脈。”
“若是舍妹得救,葉某定有重謝。”
江年安頓了頓,“葉公子,在下才疏學淺,經驗淺薄,令妹的病,既有多位大夫都無從下手,恐怕在下也……”
“無妨,只要葉公子進府,無論結果如何,葉某都會酬上白銀二十兩。”
一旁的小山眼睛一亮,二十兩可不是個小數目,他們要賣多少鴨蛋點心才能賺這麽多錢啊!
江年安自然也想到了這點,便應了下來,“既然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
有了這位大主顧,明月、小山便收拾東西關了鋪子,與江年安一道,随葉公子登上馬車,去了葉府。
途中,葉公子笑着看向明月與小山,“我叫葉平堅,不知這兩位如何稱呼?”
“我叫池明月,他叫池小山,是我弟弟。”明月頓了頓,補充道,“年安也是我的弟弟,我們是一家人。”
葉平堅眸光閃過疑惑,卻也并未多問,只道:“江大夫,舍妹脾氣刁蠻,自小驕縱慣了的,待會兒到了寒舍,若是她有什麽無禮之處,還請您不要介懷。”
江年安笑了笑,“葉公子客氣了。”
不多時,馬車停在了一座朱門大院前,門口矗立着兩只威武的石獅子。
門子趕忙迎了上來,葉平堅下了馬車,朝明月伸出了手,後者怔了一下,隔着衣衫,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多謝葉公子。”她細聲細語地道謝。
葉平堅溫柔一笑,“池姑娘當心腳下。”
身後下來的江年安将這一切看在眼裏,不禁有些吃味兒,大步向前,牽過明月的手腕,看向葉平堅,“葉公子,帶路吧。”
“幾位裏面請。”
穿過影壁,進了二門,一路穿花拂柳,假山水榭,亭臺樓閣,花草繁多,真真晃花了明月的眼睛。
她自小就長在蘆花村,去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這鎮上,哪裏見過如此繁華精致的庭院,不由得杏眼圓睜,看得眼也不眨。
不知走了多遠,幾人來到一處幽靜雅致的別院,兩個穿着素色衣裳的小丫鬟施施然對葉平堅道了萬福。
“大少爺,小姐她又不願意吃藥了。”
葉平堅神色習以為常,擺手示意她們退下。
走進屋裏,掀起珠簾,穿過一只精美屏風,眼前垂落着鵝黃色紗幔,綴着五彩寶石,映得滿室生輝。
“江大夫,稍等片刻。”
紗幔之後便是葉小姐的閨房,葉平堅低聲與她說着什麽。
陣陣幽香撲鼻,明月心裏好奇不已,又不敢亂動,烏黑溜圓的眼睛悄悄打量着四周。
許多漂亮的花瓶、書畫,她雖不太懂,但想也知道這裏的東西件件價值連城。
當下連忙扯了扯小山的衣袖,眼神叮囑他別亂碰東西。
小山忙斂起好奇,安分地立在江年安身後。
“江大夫請坐。”葉平堅走了出來,将一只細軟繡枕放在案上,之後一只雪白纖細的腕子穿過紗幔伸了出來。
明月看得微微呆住,這只手也太好看了吧,手指纖細蔥白,雖不曾觸摸,但看那細白泛着光澤的肌膚,便可想象有多麽柔軟細滑。
一方朱砂色薄帕搭在她的腕上。
她下意識地看向江年安,想知道他是什麽反應,卻見他神色淡淡,如入定的老僧一般沉穩坐下,隔着帕子,開始診脈。
片刻之後,他起身開了個方子,交給葉平堅。
後者俊眉微蹙,“江大夫,這些只不過是些溫補之藥,似乎與舍妹的病情……”
江年安意有所指道:“葉小姐的病不在身上,而在心裏,若是能敞開胸襟,放開懷抱,去天地自然間遨游,不出半月,自然會藥到病除。”
葉平堅不明所以,“這是什麽意思?”
“簡單說,就是悶的。”
江年安話音方落,紗幔後便傳出一道清脆的笑聲。
紅衣少女拊掌而出,露出一張明豔驕蠻的俏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