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八回(蟲)
第20章 、第十八回(蟲)
坡子村位于禹國晉陽府蓮花鄉,是臨近禹國邊境的一個小村落。
從深淵森林出發只要禦劍飛行半個時辰,便可到達。
蓮花鄉因臨近兩國邊境,常年遭受戰亂之苦,但自從三年前禹國康樂公主和親金國皇帝,兩國簽署停戰盟約,如今已是兩國停戰的第三年,百姓得以休養生息。蓮花鄉因地處兩國邊境私貿往來的必經之地,也隐隐呈現繁榮之象。
到達蓮花鄉時已經接近傍晚,這偏遠的邊境之地竟不見寂寥,城中張燈結彩,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路邊有頭發花白的老太用一編簍盛着略顯粗陋的香包沿路叫賣。
老人家用來制作香囊的布料有些過時,香囊少有人問津。
正值失落之際,一雙纖細修長的玉手探到編簍中,拿起一素白繡祥雲紋的香囊,放到鼻尖輕嗅,長長地睫毛撲閃一下,繼而看向身邊的男人,嘴角抿出一抹淺笑。
只是一個簡單而随意的動作,卻叫老太看得有些失神,那是與她接觸的所有人都不同的存在。
這是一個美人,可他的模樣卻普通,但他比老太一生見過所有的人都要美。
老太有限的詞彙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種骨子裏帶着的韻味,大概真正的美人無關皮囊,一颦一笑一舉一動皆動人心弦。
鳳盷擡頭望向身邊人,舉起手中香囊,湊到慕韶鼻間,纖細的手指握着香囊,雪白的皮膚比素白的布料更為白皙,襯得布料黯淡無光。
“好聞嗎?”
慕韶眼神似乎是閃了下,點了點頭。
明明只是普通不過的香囊,味道也并不多麽講究,但好在清新自然。
鳳盷似乎極愛這味道,放在鼻尖眯眼輕嗅。這香囊中一味野花的味道極像當年他為兄長挑選的那味。
鳳盷動作突然一滞。
這香囊似乎沾染了慕韶的氣息。
鳳盷心下一熱,不敢多想,也不顧香囊廉價的質地是否與衣衫相配,只徑自別在腰間。
鳳盷一身衣料華貴的衣裳襯得老太制作的香囊格外的簡陋突兀,老太見狀心下羞赧,似乎突然明白為何自己的香囊賣不出去。
卻見鳳盷又在編簍裏選了個一模一樣的,“這個就送給師兄吧。”
慕韶低頭看了看鳳盷手上的香囊,沒說話。
“我幫師兄戴上。”
慕韶任由鳳盷動作。
鳳盷将香囊別在慕韶腰間,欣賞了片刻,
自吹自擂道:“好看!”
“師兄別忘記付錢。”
慕韶挑眉,“你、送、我、的?”
鳳盷道:“那師兄把錢給我,我來付吧。”
慕韶乜鳳盷一眼,付了錢。
沒走幾步,鳳盷就被人群裹挾着向人流彙聚的方向湧去。
鳳盷一怔,回頭看向慕韶。
慕韶連忙使了個巧勁兒,拽着鳳盷手腕将人帶回身邊,“跟緊些。”
據人群中談話得知,今日原是恰逢一年一度的将軍祭,将軍祭是蓮花鄉的大節,每年的将軍祭都會持續個三五天,只是今日是頭一天,所以格外熱鬧。
市集的盡頭是蓮花鄉最大的一座将軍廟,此刻已是歌舞歡騰,鑼鼓震天,遠看黑壓壓的一片盡是排隊上香的蓮花鄉百姓。
蓮花鄉走商者多,客棧飯館茶樓林立,路過一茶樓正有說書先生在講将軍祭的故事,于是兩人便進了茶館,點了三兩小菜,一壺清茶,同衆人一同聽說書先生講崎陽将軍事跡。
樓下說書先生正說到崎陽将軍召集鄉兵于崎陽河外與悍匪大戰,說書先生舌燦蓮花,将故事說得跌宕起伏,叫人聽了心情激蕩,似一顆心都跟着飛到了崎陽将軍所在的戰場上。每逢說到激蕩出,大堂上叫好聲四起,打賞更是下雨一樣,噼裏啪啦滿地盡是銅錢碎銀。
沒聽多久,突然說書先生醒木一拍,道了一聲,“請聽下回分解。”
正在興頭上生生被打斷,樓下一片哀嚎,鳳盷不由遺憾,小小地嘆了口氣。
慕韶只覺他姿态可愛,不由安慰道:“你若喜歡聽,包下他便是。”
鳳盷搖搖頭,“這說書先生說這崎陽将軍是五十年前禹國與金國大戰後得封歸鄉的一位武官,遇悍匪率領鄉兵在崎陽河外激戰三天三夜,崎陽将軍與數百名鄉兵皆戰死,悍匪卻只是四散而逃。
來時我觀晉陽府史冊,确有記載蓮花鄉五十年前因男丁不足湊不齊服徭役的人數,可見五十年前的确是死了不少的人,鄉兵人數這點許是真的。
可彼時新任刺史于晉陽府上任,整頓邊府風氣,對邊匪走私都抓得極嚴,一時風聲鶴唳,賊寇極少出沒,何來一群這般厲害的悍匪?激戰三天三夜更是十分古怪,為何三天都無外援?這樣一群嚣張的悍匪正是刺史送上門的功績,他怎會放任不管?”
“他雖講得精彩,但故事經不起推敲。”
慕韶給鳳盷夾菜道:“因為真正的戰争不論輸贏都是慘烈的,不會有人喜歡聽。
”
慕韶道:“任務地正在崎陽河下游,去時路過河邊有崎陽将軍的石碑,你若有意便可去看看記載,石碑所記載應當是最貼近事實的文字。”
鳳盷搖頭,“沒什麽好看的,還是繼續走市集吧。”
慕韶點頭,“也好。”
蓮花鄉通往坡子村走有兩條路最近,一條便是沿着崎陽河一路往下游走,順着第一條支流往裏一拐,便是坡子村。另一條則是要穿過一條繁華的市集,直達坡子村。
市集甚為繁華,人物繁阜,茶坊酒肆管弦聲、攤販吆喝聲、交談讨價聲交織,各忙于生計,一派不同修真界的人間煙火氣。
夏日天黑得晚,天色只微微擦黑,市集仍能見不少與同伴玩鬧不肯回家的小孩。
鳳盷在市集上買了不少小玩意兒,借口儲物袋空間狹小全都塞到慕韶的儲物戒中。
慕韶身上剩得銅板不多,全被鳳盷買成了糖果。
慕韶站在攤前等着付錢,鳳盷在慕韶身後指揮賣糖的小販,“這個、這個、這個,那個不要”
賣糖小販忙得好不快活。
鳳盷突覺腰上被什麽撞了一下,低頭一看,就見不知何時兩人周圍竟圍了一圈小孩,正仰着頭,眼睛睜得溜圓,直勾勾地望着他們,那一雙雙小眼睛中似乎冒着星光,不時吞咽口水,既饞又羨慕的模樣。
慕韶低頭看了一眼,轉頭對小攤販說了什麽,只見那小攤販笑彎了眼,連連點頭,手腳利落地用油紙包了十來個成人拳頭那麽大的糖包遞給鳳盷。
鳳盷拿着糖下意識地看了慕韶一眼,才蹲下身,将用牛皮紙包着得糖一個個分了下去。
小孩兒得了糖,發出一陣清脆地歡呼聲,鳳盷正欲起身,卻被一三四歲的小姑娘偷親了一口,口齒不清的道了句謝謝哥哥,然後被笑嘻嘻的大孩子帶着跑開了。
臉上陌生地觸感與那近在咫尺地奶香味讓鳳盷愣在原地,眼睛微微睜大,琉璃色的漂亮眸子顯得無辜又不知所措。
有些可愛。
鳳盷被慕韶拉着從地上起身,慕韶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需要嗎?”
鳳盷看着遞到面前的雪白濕帕,愣了下,眼睛微眯,嘴角輕扯,繼而擡起頭乖巧地笑了笑:“多謝師”
鳳盷邊道謝,邊伸出雙手去接慕韶手上的濕帕子。
鳳盷的左手已經捏住了帕子,慕韶手上的力道漸松。
鳳盷嘴角不自覺扯起,抓住時機,就在慕韶的手即将徹底松開的一瞬,出
其不意地松開濕帕,迅速抓起慕韶雪白的廣袖往臉上一擦。
濕潤的布料在臉頰上擦拭而過,慕韶袖中的清香撲了鳳盷滿臉。
“兄”
僅僅三個字的功夫,一場對決已落下帷幕。
慕韶洞察了鳳盷要用他袖子擦口水的小心思,接住掉落的濕帕,在鳳盷動作前反手用濕帕擦去鳳盷臉上的口水印。為了保證擦得幹淨還用帕子在鳳盷的臉上搓了搓。
當慕韶的袖子被鳳盷按到臉上時,鳳盷的臉上已經徹底幹淨。
小心思沒有得逞,又怕慕韶怪罪,鳳盷提前發難,秀眉輕挑,理直氣壯道:“這本是給師兄的口水印。”
慕韶慢條斯理地收了帕子,乜他一眼道:“技不如人就莫找借口了。”
鳳盷還想說什麽,突然袖子被拉了一下。
鳳盷低頭,原以為分得了糖果的孩子都散了,卻見面前還站着三個小不點兒,拉他衣袖的是長相白淨秀氣的孩子,一雙大眼睛滴流亂轉透着一股子機靈勁兒。
“幹什麽?”
“這個給你,”小孩拉着鳳盷的手,往鳳盷手上放了什麽,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道:“謝謝你的糖。”
說完就帶着兩個朋友呼呼跑開。
鳳盷看了看手中的東西,是三塊圓溜溜的漂亮石頭。
小孩子的禮物。
鳳盷卻并不嫌棄,拿起來對着頭頂點起的燈火看了看,笑道:“還不錯。”
慕韶看了鳳盷一眼,眼神一言難盡,鳳盷似乎很喜歡石頭?
順着市集又走了一陣,空氣中傳來一陣香氣,鳳盷不由想香味傳來的地方看了一眼,他今日沒用辟谷丹,有些餓了。
那是一家幹淨的點心鋪子,店中人不多,且來往的客人多是身穿仆從衣服的下人,想來這家鋪子的東西應是好吃,只不過價格有些貴。
慕韶不用鳳盷開口,觀他神色便知道鳳盷是餓了,擡腳帶着鳳盷走進去。
鳳盷聽店小二介紹,挑了幾種合胃口的讓店小二包起來。
正這時卻聽窗外“嘩啦”一聲,鳳盷擡頭望去,隔着店鋪窗戶就見窗外三個有些眼熟的小孩一臉慌張地樣子。
為首的那個男孩正慌亂地往懷中藏着彈弓,再見窗臺上整齊排列的花盆中間似乎缺了一盆的樣子,便知是小孩淘氣用彈弓打碎了花盆。
只是這小孩有些眼熟,鳳盷定睛一看,正是剛剛送了他三塊石頭的小男孩。
倒是有緣。
正想着,就見店主罵罵咧咧地走出去,往窗臺上掃了一眼,便開始破口大罵。
那店主衣着富貴,但長得肥碩兇惡,三個小孩吓得瑟瑟發抖。
店主瞪着眼睛吓唬三個小孩道:“誰幹的!把你爹娘找來!賠錢!”
藏着彈弓的機靈小鬼眼睛一轉,大聲喊道:“是貓幹的!我看到了剛剛有一只貍花貓跑走了。就往那邊!”
店主顯然不信,眯着一雙眼睛,仔細地審視着三個小孩。
三小孩害怕不已卻靠在一起沒有逃跑,鳳盷覺得他們有緣,不由走出去,對店主道:“我剛剛也瞧見了一直貍花貓,這樣吧,我把那個花盆一起買了。”
店主聞言打量了鳳盷一眼,目光在鳳盷身上衣料上停了停,片刻谄媚地笑了笑道:“這不好吧,這花盆都這樣了。”
鳳盷道:“沒關系,我喜歡那只貓兒。”
店主沒再說什麽,轉身進了店內樂呵呵地吩咐小二去結賬。
小孩喊住鳳盷,認真道:“謝謝哥哥。哥哥你是好人。”
鳳盷沒說話,看了看天色,道:“你們該回家了。”
鳳盷走回店內,慕韶望着鳳盷,眼神并不贊同。
“師兄覺得我做的不對?”
慕韶沒有說對也沒有說不對,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種表态。
片刻慕韶道: “你完善了他們的謊言。一旦成功,只會再次放縱他們說謊。”
鳳盷輕聲道:“又有什麽關系,說謊也只是弱小的孩子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
鳳盷垂眸,燈火下他長長的睫毛灑下一片陰影,籠罩在陰影中的眼眸漸漸深邃,他太了解弱小時的無力。
慕韶道:“若這種保護自己的方式原本就是錯的呢。”
鳳盷眼神幹淨純粹,看着慕韶,仿佛帶着一種不谙世事地天真,問道:“師兄是非真的很重要嗎?能保護自己不就夠了嗎?”
慕韶道:“雖然糾結是非或許達不到你想要的結果,可最終的走向一定不會錯。”
鳳盷垂眸,“所以師兄求的是長遠,而我只求當下。”
鳳盷神情平靜到冷漠,聲音很輕很淡,似乎出口便于空中消散,“因為師兄從不懂弱小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