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監軍

第43章 監軍

文慧三年的大安,秋天來的格外的早,溫度也要比往年低很多。

雲京尚好,達官貴人們依舊日日是绫羅綢緞加身,歌舞升平,就像是那萬裏之外料峭的寒風吹不進雲京似的。

天水城就沒那麽幸運了,中秋那日的夜裏悄無聲息地降下了一場大雪。

等翌日再推開門時,地上鋪了一層的銀白,寒風直往人骨頭縫裏鑽,冷得厲害。

就這樣天水城的秋天還未過完,冬天就降臨了。

這樣的天氣驟變,無論是對于大安天水城的百姓,還是對生活在大漠中的蠻族而言,都算不上是好消息。

因為那些未來得及收的莊稼凍死在了田裏,代表着這個冬天要節衣縮食着過了,這是內憂。

外患則是那些生活在大漠中的蠻族。

蠻族是游牧民族,他們與秋冬收取農作物和存儲的中原不同,春夏才是他們牲畜集中産仔的季節,這段時間他們反而會休養生息。

等入了秋後,賴以生存的水草漸漸匮乏,放牧受到了影響,再加上他們不需要照顧牲畜,自然就騰出了大把的時間騷擾天水城周邊的百姓,搶糧食牲口。

這段時間也就成了鎮北軍最忙的時候,往年謝瀾會提前準備部署,鎮北軍能妥善保護百姓們的生命和財産安全。

可誰知道今年的天氣如此的反常,冬季來的這般早,打了謝瀾和鎮北軍一個措手不及。

——

深秋的天變得長了,寅時三刻,天才蒙蒙亮,露出的那一條晨光上還鋪着厚厚的雲,一看就知道今兒個不是什麽好天氣,八成連太陽都見不到。

謝瀾坐在掉了大半葉子老榆樹下,銀槍放在腿邊,他身上火紅色的勁裝在半明半昧的天色中像極了一團燃燒着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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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懶洋洋地靠在粗壯的樹幹上,食指點在槍杆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左右咕嚕着玩,滾得銀槍上沾了一層灰塵。

謝瀾手上做着比三歲孩童還幼稚的事兒,那一雙星眸卻半眯着,視線落在了正前方。

也不知道是在看灰蒙蒙的天,還是在看不遠的小院,反正就是一副魂游天際的樣子。

天水城雖寒苦,卻還是有一座将軍府的,供歷任駐紮在這裏的鎮北侯使用。

說老實話,府邸規模一般,院落不多,沒有富麗堂皇的花園,但也夠人丁稀少的鎮北侯一家使用了。

到了謝瀾這一代的鎮北侯,除了他自己外,再無任何親眷,所以副将顧鈞和還沒成家的左右将軍都住在将軍府。

饒是如此,将軍府裏還有空着的院子。

不過謝瀾他們幾個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城外鎮北軍軍營裏,也就是那位身份尊貴的監軍住進了府裏,謝瀾才跟着搬了回來。

原本謝瀾是打算讓那雍王慕容錦瑜住進營裏吃苦的,可能想到城牆下的驚鴻一瞥,愣是讓人家給撩走了心魄,登時就舍不得讓那傾國傾城花容月貌的雍王吃一丁點的苦頭。

下馬威使不出了,某位鎮北侯頂着心腹們詭異探究的目光,一路上嘟嘟囔囔地将雍王帶進了他在天水城的府邸,還特意将人安排在了離他自己院子最近的小院裏。

說謝瀾沒點什麽狼子野心,連他那心眼最少的副将都不相信。

不過他對外的借口确實冠冕堂皇的很,說是這位怎麽也是聖上唯一血緣上親近的皇叔。

哪怕叔侄倆之間有龌龊龃龉,也是人家天家自己家的事情,他們關起來們怎麽鬧都成,他們這些當臣子的還是守好自己的本分才是。

當然,這些話無論是心思細膩的左将軍,還是脾氣暴躁的右将軍,全都是半個字都不相信的。

這還不算,慕容錦瑜住進将軍府不足兩日,拿鎮北軍大營當家的謝瀾趁着夜色偷偷溜回了将軍府,自此就再沒回過大營。

顧鈞有次回府給謝瀾送公文時,好奇問了一嘴謝瀾為什麽不回營裏住了。

當時的謝瀾趕忙将視線從側開着窗戶上挪開,不敢再多瞄對面院子裏天仙似的王爺,掩飾一樣垂眸輕咳,拿出早就想好的借口應付顧鈞。

他說:“我這書房中的秘密多,放雍王一人在府裏我不安心。”

顧鈞當然對謝瀾的話深信不疑,沒有注意到謝瀾在明顯不過的不對勁,直說他家将軍辛苦了,聖上太欺負人了。

顧鈞一向是謝瀾貼心的好副将,聽了謝瀾的說辭心疼的不行,也不知回了營裏是怎麽和左右兩個将軍說的。

總之,自從那日之後,将軍府除了幾個謝瀾從京裏帶過來的老仆,就只有他和慕容錦瑜兩個主子了。

按理來說,這樣的情況之下,兩個人每天見面的次數應該很多,可偏偏他們倆個人三四天才能見上一面。

最近蠻族又開始騷擾附近的村子,也不知道是他們換了首領的緣故,還是以往逃竄的經驗多了,學聰明了,變成了滑不留手的泥鳅了。

謝瀾忙得腳打後腦勺,連着七天不是待在營裏,就是親自帶兵去追蠻族的小隊,這才算消停下來,他連夜回了府裏。

一夜無眠,加上他早就從管家謝伯那裏知道了慕容錦瑜有寅時起來練功的習慣。

他一宿未眠,聽着角落裏滴漏的聲音,寅時一到就爬起來練功,草草地耍了套槍法就坐在樹下發呆。

其實謝瀾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眼下蠻族是退回大漠裏了,可這不代表他們就此放棄了。

根據他對蠻人的了解,他們做過簡單的休整後,勢必會卷土重來。

他當下最要緊的是同左右将軍和軍師商議怎樣預防蠻族騷擾百姓,而不是坐在這裏發呆,期待與一個謀權篡位的不忠之人偶遇。

要不,回營吧。

謝瀾眨了下眼睛,回了神,垂眸抓住槍杆上沾了灰的銀槍,失了平日裏的果斷,竟然在走還是留上猶豫不決。

“謝瀾。”

那把鳴金碎玉的嗓音在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像是泠泠泉水,流淌進了謝瀾的心窩子裏。

是冷的,卻足夠沁人心脾,讓人精神大振。

謝瀾看着眼前多出一雙暗紋刺繡的黑靴,他慢慢擡起頭,視線一寸一寸地上移。

月白的勁裝,四尺長的黑色長劍,只用一條白色的發帶系着的黑色長發,和昳麗秾豔的臉。

是慕容錦瑜,他身披着晨光,像是能洞察人心的神仙般,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謝瀾傻了眼,呆呆地看着慕容錦瑜的臉,唇瓣幾張幾合,愣是吐不出來只言片語。

慕容錦瑜漆黑的眼眸中浮出一點笑意,殷紅的薄唇挑起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蹲下身,學着謝瀾将長劍放到了地上,歪了一點頭,逗弄寵物似地問,“謝将軍這是,傻了?”

謝瀾回了神,忙垂下眼,将目光從慕容錦瑜的身上挪開。他放下槍,抱拳告罪道:“見過殿下。”

“殿下?”慕容錦瑜挑眉,不喜歡謝瀾這樣的疏離,冷淡的聲音中藏了一絲不喜。

“本王既到了這裏,便只是謝将軍的監軍,不是什麽雍王,那些虛禮就免了吧。”

謝瀾暗自撇嘴,心說您要是真拿自己當監軍,就不會自稱本王了。他也不欲在這個問題上與慕容錦瑜多做糾結,本尊都說去了那些繁文缛節,他自然樂得自在。

“殿下怎麽起這麽早?用過早膳了嗎?”

“這話該是本王問謝将軍才是吧。”慕容錦瑜的目光落在了謝瀾眼下再明顯不過的淤青上,“你奔波數日,昨夜才回府,合該好好休息才是,怎麽一大早就起來練槍?”

謝瀾沒想到慕容錦瑜竟然知道自己是昨夜回了府,說是不驚訝是不可能的,他明明沒有驚動任何人,怎麽就被雍王察覺去了?按照他的功力,不應該啊。

難道說?謝瀾的目光落在了慕容錦瑜放在地上的長劍上,原先他只當這雍王和許多皇親國戚一樣,習武只是走個過場罷了。

其他人如何,謝瀾猜不準,但這慕容錦瑜怕是不是他想的那樣,八成,也是個高手。

“殿下擅用劍?”謝瀾明知故問。

慕容錦瑜看着謝瀾的發頂,唇角淡笑的弧度又向上揚起一點,配着彎起的鳳眸和眼角的朱砂痣,竟然有幾分邪氣。

“算不上擅長,只是用着習慣了。怎麽,謝将軍也會用劍?”

“短劍使得,長劍用着不順手。”謝瀾跟回答夫子提問的孩童似的,答得一板一眼的。

還怪可愛的。慕容錦瑜沒忍住,搖頭失笑。怎麽小時候鬼精鬼靈的孩子,長大了變得有點傻氣了呢?

不過逗起來,一樣的好玩。

兩個人有閑話了幾句,多是慕容錦瑜問,謝瀾乖乖回答。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慕容錦瑜竟然坐到了謝瀾的身邊,背靠着老榆樹,也不嫌弄髒了衣裳。

謝瀾低着頭,拿餘光偷瞄慕容錦瑜,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竟發現他這監軍,一次都沒有去過鎮北軍的大營,沒有關心過鎮北軍的事務,甚至,沒有出過将軍府。

“殿下。”謝瀾坐直了身體,側着頭,眸光複雜地看着慕容錦瑜完美的側顏。

慕容錦瑜問:“怎麽?”

“殿下好像一點也不關心蠻族騷擾百姓一事?”謝瀾反複思考,還是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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