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觸枇杷(一)

第11章 觸枇杷(一)

微風吹過,雨水斜下。

去就去吧。

林三七關好門,雙手護住腦袋,從屋檐下沖向站在院中、持傘的落無悔。

鞋子踏過雨水,飛濺起來,又化為了一顆一顆水珠散開,她輕盈的裙擺不禁濕了點。

他靜靜地看着朝自己跑來的她。

雨打花落,泥土腥味氣息濃郁。

傘不大,林三七往落無悔那邊靠了靠,手臂不可避免地貼過手臂,即使隔了幾層布料也有感覺。

他歪頭看過來。

沒傘的她權當沒看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道:“走啊,不是說去看看麽。”

“嗯。”

落無悔細瓷般的臉籠着淡淡夜色,唇角仍有淺淺的弧度,壓根不受李府的事情影響。

他共情不了那些人的喜怒哀樂懼,興許當鬼當太久,連人應有的感情都消失殆盡了。

不過,他就是喜歡看他們在塵世中彷徨、恐懼、迷茫、沉溺,然所求、所愛皆不得。

可看在林三七眼裏就十分怪異了。

誰聽了死了人,還能笑得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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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滲得慌。

林三七掌心還揣着那張符紙,恨不得将它貼到自己的額頭上,不,全身都貼滿,避妖魔鬼怪!

忽然,一只冰涼的手覆上了她的手。

林三七震驚地側目看去,落無悔垂下睫簾,将她握成拳頭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

一張皺巴巴的符紙暴露在空氣中。

他緩慢地攤開沾了些汗的符紙,指腹劃過黃色符紙的紙角,聲音很柔,令人聽着很舒服:“你畫的符紙?”

“是,怎麽了麽?”

她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林三七之所以會拿着符紙,純屬是因為怕萦繞在李府附近的邪祟近身,自保罷了,沒別的意思。

而原主本就會畫符,這張符紙是她根據原主記憶然後畫出來,應該沒什麽問題,還是可以用的。

兩人邊走邊說話。

院中花香因雨水淡了不少。

落無悔瞥了她一眼,将符紙放回她的掌心:“由普通朱砂畫的符紙只能對待一般邪祟,而——”

大雨從傘側灑了些進來。

林三七臉頰微微濕潤了。

他似好心地擡起手,搭到她肩頭,手指輕輕地掃了掃上面宛若白糖一般的雨珠,指尖若有若無地擦過她脖頸。

酥酥麻麻的。

林三七是那種不耐癢的人,碰到敏感處就癢,一癢就想笑。

她縮了縮雙肩,躲開他的手,自己随意地拂了拂:“我來就好。”

躲開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知為何,只要他碰自己的脖頸,林三七就渾身不自在。

總感覺他會冷不丁地掐住。

她想自己大概是得了被害妄想症了。

落無悔微微勾起唇角,放下手,接着說下去:“而以血畫成的符紙能對付比邪祟還要厲害的東西。”

原來還能這樣。

林三七暗暗地記在心上了。

不過他為什麽突然教她關于畫符的技巧?明明他們之間的關系看着似乎還是沒什麽變化。

她有點受寵若驚,将那張皺到不能再皺的符紙放好:“那等我有空畫些,給你幾張。”

行走江湖,符紙多不壓身。

落無悔停頓片刻,笑笑,卻沒再開口,直視着前方,繼續往前走。

那由雨凝成的冰刺重新化成水,悄無聲息地從他身側滑落,“滴答”地融進地面。

林三七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剛跟死亡擦肩而過,微仰着頭看沿傘面墜落的雨。

過了一會兒,她又問:“那畫符的血是用豬血還是狗血,亦或者是雞血?不會是要用畫符的人的血吧?”

“你說呢?”他似無意地低頭看了眼自己踩過道上水漬的靴子。

那就是後者了。

“這樣啊,我怕疼。”林三七瞬間蔫了,她既怕癢,也怕疼,平常磕着碰着,都嗚咽半天。

若是要取血畫符,哪哪都下不了手,還是作罷,就畫普通符紙防一般的邪祟算了。

周圍除卻雨聲很安靜。

他們不說話後,只剩下腳步聲。

越過曲曲繞繞的青石板道,再過假山流水,林三七看到了走在他們前面的沈輕風和白千流。

兩人皆是素衣,仙氣飄飄,一是純白,一是天色青,單看背影也覺着郎才女貌,尤為登對。

雨聲太大,距離也有些遠。

林三七喊了幾聲,他們依舊沒聽到,繼續往前走,她放棄了,反正都是去發出尖叫聲的方向。

出事的地方是少不了男女主的身影的。

*

林三七到時,佛堂門口站滿了人,全部都是李府的下人,惶惶不安地看着裏面。

落無悔慢條斯理地收傘。

見他們來,李府的下人紛紛主動地讓開一條道,露出佛堂內的景象,她跟他先後走過去。

死的人是與他們素未謀面的李府夫人。

她終日念經頌佛,足不出戶,被人發現的時候眼睛被挖了,鮮血流淌不止。

倒在佛堂供奉的佛像之下,一襲不合時宜的鳳冠霞帔,被挖出來的眼珠子和佛珠随意地散落在地上。

地面上有以血寫的字:

血債血償,一個也逃不掉。

李府老爺跌坐在地上,面色慘白如紙,悲恸欲絕地摟着沒了呼吸、死狀慘烈的李府夫人。

沈輕風和白千流已經在四處地觀察着佛堂,竭力地尋找着怨靈留下來的氣息。

可惜好像并沒有什麽發現。

他們神色不是很好。

李府公子比他們晚來,步伐紊亂急促,急忙邁進時險些被門檻絆倒。

多虧站他旁邊的李府少夫人及時地扶住,表情不複以往那般淡淡,多了一抹複雜的情愫:“小心。”

“聽說佛堂出事了,可是母親?”李府公子應是起得急,蒙眼的青色綢帶都戴得歪歪扭扭的。

林三七聞聲看去,匆匆地先讓路。

在幻境,她就見過這李府公子了。

李府老爺聽到自家兒子的聲音才堪堪回過神,視線從李府夫人臉上移開。

落到血字上。

他顫抖着手,指着那裏,啞聲地問沈輕風:“沈公子,這是怎麽回事,你們可知是何人殺了我夫人?”

這句話猶如一道驚雷轟下。

“什麽!”李府公子聲音顫着,身形也失控地晃了一下,李府少夫人和她的貼身丫鬟都擡手扶他。

李府公子站穩,輕輕地推開她們的攙扶。

他淚聲道:“是怨靈。”

沈輕風曾對李府公子坦誠過,因為他是江州楚氏也就是李府夫人的血脈,天生便絕不會受邪祟附體。

而他也說确實不宜讓家中父母得知,畢竟他們年紀大了,終日擔驚受怕對身子不好,倒不如瞞着。

李府夫人本名喚:楚陽春。

江州楚氏一族身子孱弱,血脈本就稀少,剛出生就夭折的居多,無法避免。

傳到李府夫人這一代,就只剩下她一個了,嫁入李府後,如今又突然殒命。

所以世上有江州楚氏血脈的只有李府公子了。

沈輕風哀嘆。

本來李府公子打算明天找個借口,讓父母暫時離開李府一段時間,待怨靈除去,再将他們接回來的。

可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事到如今,又如何能瞞得住。

兩行清淚從青色綢帶下流落,李府公子傷心不已,恨不得死的那個人是自己:“都是我的錯。”

李府少夫人藏在寬袖下的手握緊,輕聲地開慰道:“這怎麽會是你的錯呢,怨靈要殺誰,我們也擋不住。”

事實的确如她所說的這般。

就算李府上下都知道有怨靈,也無濟于事,只是造成恐慌罷了,怨靈還可能趁亂逃走。

等沈輕風他們束手無策地離開後,再一個一個慢慢殺掉自己想殺的人,以洩無處可放的憤。

無論如何,怨靈都處在了上風。

林三七第一眼看到李府夫人的時候,着實被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倒退幾步,撞到站在她身後的落無悔。

她馬上停下了:“不好意思。”

落無悔轉了轉眼珠子,面孔在佛堂橙黃的燭火映照下,有些迷糊,使人看不真切。

擺放在須彌座上的佛像由黃金打造而成,金光璀璨,容易迷了人眼。

他目光掠過佛像,落到她踩住自己的腳,笑着提醒道:“你踩着我了。”

“……”林三七快速地挪開腳。

她忽然不怕了。

實踐告訴林三七,倘若遇到害怕的事,先別慌,穩住,沒準還有更可怖的事。

經過更可怖的事,就會覺得上一件事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這是她拿身體來實踐得出的結論。

好吧,林三七還是有些怕。

只是怕的對象轉移了,轉成了被自己踩了一腳的落無悔,而不是躺在地上、被挖了眼睛的李府夫人了。

她悄悄地往離自己最近的沈輕風那裏挪動,無論何時何地,男女主身邊都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三七認為自己簡直明智。

藍白色束腰留仙裙将她的身材勾勒出來,随着慢慢地挪步,層層交疊的裙擺緩緩地展開,那繡在腰間的海棠花愈發奪人目。

一步、兩步

……就快要到沈輕風身邊了。

林三七默默地數着,直到自己的廣袖被輕輕地拉住,她心悸了下,僵着脖子側頭看過去。

落無悔勻稱的兩指夾着她的廣袖,眉眼似染着笑,平和地注視着她,問:“你要去哪?”

去哪都好。

暫時離你遠點最好。

這些話,林三七只能在心裏面吐槽,她頓了半秒,道:“站在這裏看不仔細,靠近些看興許能找出點線索。”

落無悔輕輕道:“不怕了?”

她硬着頭皮地回:“不怕。”

話音剛落,林三七的手腕被他握住,徑直地越過沈輕風,帶上前去。

落無悔五指虛搭着她的背,往下壓,李府夫人接近扭曲的血臉強行闖入林三七視線範圍內。

他忽地笑了一下,偏頭問她:“這距離看得仔細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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