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7章
接到聞柏苓電話,是一個周末的下午。
那陣子小姨沒在京城,出差去外地,進修瑪德琳課程。湯杳也就不必再往小姨家那邊跑,能夠有更多時間忙自己的事情。
這天兼職結束,湯杳到學校的圖書館裏上自習。書本才翻了沒幾頁,調過靜音的手機屏幕亮起來,顯示有陌生號碼來電。
她還以為是快遞,舉着手機往自習區域外面走,走到一半,電話已經挂斷。
湯杳是在走廊裏把電話回撥過去的,壓低聲音,禮貌地開口:“您好,是快遞麽?”
“湯杳,是我。”
聞柏苓的聲音偏低,很容易分辨。
他在電話裏問湯杳今天晚上有沒有空,想約她一起吃飯。
湯杳沒多想就應下。
聞柏苓在電話裏笑起來,問了她的學校名字,然後說:“那你準備準備,晚點去接你,這會兒堵車,我大概四十分鐘到。”
上次聞柏苓說“沒想真讓你請”的話,湯杳轉眼就給忘了。
她是有那麽點一根筋的傻姑娘,死心眼,只覺得自己答應過人家請客,就一定會有需要兌現的時候。
連這個月的生活費預算裏,湯杳也已經預留過請客的這部分錢,還忍痛多留了些的,怕他們這種有錢人嘴刁,吃不慣小飯館。
對于這場突如其來的約飯,起初湯杳并沒有太浪漫的幻想,只覺得和欠債還錢般天經地義。
可回寝室的路上,她抑制不住地步伐加快,有種說不出的緊張感,像有什麽東西,将要從胸腔滿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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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随風飄落,像雪花紛飛。
路上一樹一樹玉蘭花開,湯杳抱着自習的書本,在春日暖陽下迎着微風一路小跑,很難說沒有生出任何其他情愫。
寝室裏只看見呂芊坐在桌邊玩電腦,還詫異地問湯杳,不是說要去自習,怎麽這麽快又回來了。
湯杳把聞柏苓叫她吃去吃飯的事情說了,呂芊放下鍵盤和鼠标,扭過半個身子,在身旁揚着調子逗她:“哦~原來是要和男人出去吃飯呀?”
“琪琪呢?”
“沒起床,躺一天了。”
陳怡琪一直和社交媒體上加的那個男生聯系,每天聊天,有挺長一段時間,湯杳和呂芊都經常打趣她。
所以呂芊還加了這樣一句玩笑:“湯杳,你這是要超越琪琪,成為咱們寝室第一個脫單的人呢?”
提到陳怡琪,湯杳邊放好書本,邊又往上面的床鋪看了一眼:“琪琪怎麽了,不舒服嗎?”
“可能是經期吧,讓她躺着吧,反正今天也沒什麽事,等我打完這局游戲再叫她下樓吃飯。”
湯杳拉開自己的櫃子,有點犯愁。
大學開學她就找了兼職,一直在攢錢,生活開銷上也比較節儉。
她計劃在大二就肩負起自己的學費,平時也沒給自己添過什麽品牌的衣服,翻來翻去,春季能穿的最體面的一條長袖連衣裙,還是小姨去年買給她的。
裙子布料上有洗衣液的淡香,她套在身上,竟然感覺到自己有些心跳加速,很像是去年高考走進考場時的那種感覺。
呂芊玩游戲也不專心,還逗了湯杳幾句,後來游戲結束,她熟稔地爬上了陳怡琪的床鋪。
湯杳聽見呂芊在叫人:“還不起床麽,這都快到吃完飯的時間了,要不你說你想吃什麽,我帶回來給你?”
這是陽光很好的下午,聞柏苓應該還沒到,湯杳坐在光線明媚的窗邊,把通話記錄翻出來。
重新看那串數字,湯杳暗笑自己傻。
他的電話號碼順到連刻意去背都不需要,連串重複的某個數字排下來,是看一眼就能記住的程度。
她怎麽就把人家給當成快遞員了?
湯杳想着把聞柏苓的電話號碼存起來,剛準備操作,忽然聽見呂芊一道驚訝的聲音:“你這是怎麽了!”
擡起頭,看見陳怡琪坐起來。
陳怡琪穿着格子睡衣,長發蓬亂地披散着,臉上沒什麽血色,只有一雙眼睛哭得又紅又腫,虛弱地靠着牆,像被人把魂魄給抽走了似的。
這畫面惹得湯杳心裏一驚,她放下手機,手腳并用着匆匆往陳怡琪的床鋪上爬,跪在床邊,拉住室友冰涼的指尖:“琪琪,你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還是家裏出了什麽事?”
陳怡琪只是抱着呂芊哭,邊哭邊搖頭。
呂芊急得不行:“不是,到底怎麽回事兒啊?能不能說句話,你是想急死我們兩個嗎?”
再三追問下,她們才得知事情經過:
陳怡琪在網上加的那個男生,一直和她聊得很投機,感情也在升溫。
最近兩人決定見面。
本來男生和她約了這周末來京城看她的,機票都已經買好,但他媽媽突然生病,還是重病。
陳怡琪抽抽噎噎:“他給我發了他媽媽的照片,在重症監護室,随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的。”
照片是模糊的老人側臉,和紮着輸液管的枯槁手臂。
老人皮膚上生着老年斑和皺紋,膚色呈現出不健康的灰黃,看起來确實觸目驚心,讓人忍不住心裏難過。
陳怡琪說:“他說他媽媽治病需要很多錢,他家裏負擔不起,正在四處借錢,說完人就聯系不上了,今天一整天都沒有消息,怎麽辦,我好擔心他......”
宿舍裏的床鋪很小,寬度才90cm,她們三個人都擠在陳怡琪的床上,像抱團取暖。
湯杳想起爸爸去世那年,心裏也跟着發酸,她一下下順着室友的背,溫聲安慰:“在醫院裏事情多,要檢查各種項目還要陪護病人,很難抽出時間聊天的,你別哭了,有空他應該會聯系你。”
“就是,也許情況沒有你想得那麽糟,他媽媽已經好轉了呢?”呂芊這樣說。
“我給他轉了錢,他收了之後還沒回複我,也不知道手術費湊夠沒有,打電話也沒人接。”
她們都是單純善良的女孩,喜歡一個人是真的會設身處地為對方擔心的,也是真的會為此寝室難安。
也并沒有察覺到,此刻她們的信任和心軟,已經被有心之人利用,成了他們斂財的手段。
湯杳只顧着安慰着室友,忘記了約會。
手機是靜音狀态,等她爬下床鋪,想給傷心的室友倒杯溫水喝,看見桌面上的手機,才猛然想起自己是有約在身的。
手機裏有兩通未接來電。
還有一條未讀信息——
【我到了,南門停車場等你。】
收到信息的時間已經是二十多分鐘前,湯杳感到非常抱歉。
但寝室裏還一團亂,陳怡琪也還在哭,她今晚并不能安心跑出去吃飯。
在室友和聞柏苓之間,她堅定地選擇了室友。
湯杳拿起手機,囑托呂芊:“你在寝室陪着琪的,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回來時給你們帶晚飯,還有什麽需要的一會兒都發我手機上。”
她知道放人鴿子不對,但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決定親自去和聞柏苓解釋。
其實這天的約飯,也并不在聞柏苓的計劃之中。
他是代替自己的親哥哥,去參加了一場某商業領域的所謂峰會。
說是技術交流,其實都在招商引資。
他被那些名利場裏的人情世故給煩得要命,午宴時飯都沒吃幾口,下午直接拒絕出席,先一步離開了讓人糟心的環境。
出了會場,聞柏苓坐在車裏,給遠在國外處理項目事物的哥哥打電話,挺同情地問:“哥,你這天天過得都是什麽日子,周圍一群溜須拍馬的圍着,看着那些人你不煩麽?”
聞柏芪在電話裏笑:“這日子以後你也得過。今年碩士畢業就來幫我,晚上還有個飯局,你去不去。”
“不去。”
聞柏苓拒絕了,就在挂斷電話的空檔裏,忽然想起一雙清澈的、沒心機的漂亮眼睛。
他臨時改變主意,沒去朋友那邊,給湯杳打了電話,約她吃晚飯。
她答應得特爽快,這讓聞柏苓心情轉好。
去學校前,他擔心這輛庫裏南太過張揚,給湯杳惹來不必要的閑話,沒讓司機送,反而借了司機家裏貸款還沒還完的一輛普通轎車,自己開着到了湯杳學校。
真到了這邊,湯杳顯得不怎麽熱情,聞柏苓等停車場裏,撥出的電話遲遲沒人接,信息也不回。
他倒是沒覺得多着急,反而有些好奇。
像湯杳那種很禮貌、很乖的女孩,遲到會是因為什麽事情?
等了不知道多久,湯杳的身影終于出現在聞柏苓視線中。
這個時間,宿舍樓和食堂附近很多學生,熙熙攘攘,她穿了那種淺藍色的襯衫連衣裙,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毛衣開衫,神色挺焦急的,提着裙擺飛奔。
聞柏苓開門下車,站在紛飛的柳絮中等她,想要開口提醒她過馬路小心些。
但湯杳像一只焦急的鳥,已經飛奔過來。
她大概是跑得脫力了,沒剎住腳步,幾乎撲進他懷裏,被他扶住。
終于把人給等來了,結果這姑娘拉着他的衣袖,氣都沒喘勻,開口就要放他的鴿子。
她說:“聞柏苓,抱歉,我今天不能和你去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