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智齒
後面幾天夏莓都留意着程清焰的去向, 連研究所都不再讓他去,兩人上下課都在一起。
日子過得平穩,簡直稱得上歲月靜好。
很快, 就到了期初考的日子。
考前一天晚上,程清焰早早就讓夏莓回房間休息, 養精蓄銳。
夏莓躺在床上又将語文古詩背了一遍, 背完後她将課本放到一邊,躺下睡覺。
這天晚上外面打了好幾聲悶雷,緊接着就下起傾盆大雨,雨聲很響, 屋內都覺得吵。
夏莓很讨厭這樣的雨聲,讓她忍不住會想到那晚的場景。
但好在亮着燈,最後還是睡着了。
只是忽然間, 随着一道雷聲,屋內的燈突然熄滅。
幾乎就在這個瞬間,夏莓從夢境中轉醒,眼前是一片漆黑, 混着滴滴答答的雨聲, 風吹起窗簾,空氣中彌漫雨水的氣味, 帶着青苔的黴味。
“報警?報了警,這種事弄得人盡皆知, 你覺得程清焰還會喜歡你?”
“程清焰不是都保送清華了麽, 人家大好前程,會喜歡一個被強|奸的破鞋?”
“給臉不要臉, 你不要那就老子來,程清焰的女人, 也不算虧。”
“不過今晚爽完,你可能就舍不得殺我了。”
“臭婊子!”
她耳邊仿佛立了好幾臺收音機,循環播放龐屏說的那些話,粗鄙屈辱。
無數的手撫上她身體。
呼吸灼熱,混着酒氣和煙味。
“啊!”
夏莓不受控地開始尖叫,一聲接着一聲。
她從床上滾落,連滾帶爬地躲到牆角,抱着腿渾身發抖,尖叫到嗓子都啞了,緊接着,她腦海中仿佛又出現了龐屏的聲音,那個聲音說“你叫起來還挺帶勁。”
夏莓止住聲音,咬在手腕上。
用力到牙齒都磕進血肉,很快嘗到血腥味。
她渾身都在抖,眼前空白一片,胃痙攣,出了一層又一層的虛汗,卻拼命搓着手臂,像是要把髒東西搓掉,搓得手臂通紅。
直到,燈驟然點亮,程清焰沖進來,将她緊緊抱進懷裏。
他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安撫,溫聲重複:“沒事了,莓莓,沒事了,只是跳閘,現在沒事了,我在,我在,不怕,哥在。”
夏莓靠在他懷裏,仿佛又回到那個無措的夜晚,只是這次,程清焰出現了。
夏莓拽着他的領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幾乎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聲音裏濕漉漉的哀求,她哽咽着說:“怎麽辦……”
“還沒抓住他,到現在都還沒抓住他……”
“哥……我怕……”
程清焰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甚至此刻連保證都不知道該怎麽做出。
他用力将她抱在懷中,眼睛死死壓在她肩膀上,紅血絲幾乎要崩破:“莓莓,求你了,你不要怕,你再相信我一次。”
這一次我一定會守護住你的。
求你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夏振寧和盧蓉趕來時就看到少年少女緊緊相擁,淚流滿面。
年輕卻脆弱。
支離破碎卻密不可分。
……
夏莓強撐的僞裝在這一刻全部洩露無遺。
後來,夏振寧坐在她旁邊,輕聲說:“莓莓,我們去看心理醫生好不好,不要裝在心裏,就當去跟醫生聊聊天。”
夏莓遲緩地擡起眼看向他,過了半分鐘才點頭:“好。”
“那我先給你安排在明天放學後好不好?”
“後天吧,周五晚上。”夏莓低頭看着腳尖,“後面兩天都要考試。”
“好,那就周五晚上,我去給你約時間。”
周四周五兩天都是期初考。
夏莓白天在學校時狀态都不錯,上回期末考沒考英語,夏莓又回到最後一個考場,不過這回最後一個考場有兩個認真做題的人,陳以年也在認真做題。
兩天考試結束,臨近周五放學,夏莓被數學老師叫去辦公室。
數學是第一天考的,到此刻成績已經出來。
數學老師将夏莓的卷子攤在桌上,笑眯眯的:“可以啊夏莓,我還以為放了個寒假你要回到解放前了呢,沒想到這成績突飛猛進啊!”
夏莓垂眼,右上角标着成績。
112分。
上100了……?
夏莓愣了下,而後開心地笑起來。
“我聽老孟說你和程清焰是兄妹啊?”數學老師問,“難怪程清焰一轉學過來你就開竅了,怎麽,這是想和他一塊兒去清華?”
夏莓笑:“您這是高估我呢還是低估清華呢。”
數學老師被她這話逗笑,接着問:“那你目标是什麽,成績提高這麽快總有個目标吧?”
“北外。”
她終于能夠在人前自信地說出自己的目标。
一旁英語老師轉過頭來:“北外可以的!特适合你!”
夏莓笑起來:“我也覺得。”
“那繼續努力,把數學和理綜再抓一抓,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北外還是很穩的。”數學老師往窗外看了眼,“行了,撤吧,清華學子等着呢。”
夏莓跟着朝窗外看去,程清焰靠在牆上,手裏拎着兩個書包。
夏莓立馬走出去:“回家?”
“嗯。”程清焰将她亂掉的長發縷順,“吃完飯去醫院。”
夏莓這才想起還要去看心理醫生,“啊”了下:“你不說我都要忘了。”
今天還是夏振寧開車來接他們,就等在校門口,兩人上車,一塊兒回家。
只是到家時發現門口還有一人。
夏莓愣了愣,推開車門下去:“外婆!”
“莓莓……莓莓。”外婆走上前拉住她的手,眼淚就從溝壑縱橫的皺紋中蜿蜒下來。
她不知道從哪兒得知了那件事,捧着夏莓的臉不住說,“我們莓莓受委屈了。”
夏莓抿了抿唇:“沒有的。”
“外婆不該讓你一個人在這的,以後都跟外婆一起住,外婆照顧你。”說着就拉着夏莓要走。
夏莓一愣:“啊?外婆……您等一下。”
夏振寧下車:“媽,你這是做什麽?”
“誰是你媽!”外婆還記恨夏振寧,“小時候你不管孩子就算了,現在你就是這麽照顧莓莓的?!”
夏振寧被她訓斥得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外婆拽着夏莓的手腕:“走,莓莓。”
“等一下,外婆……我晚上還要去醫院呢。”
“怎麽了,你哪不舒服?”
“沒有,就是去看一下心理醫生。”
外婆愣了下,又要掉眼淚:“那晚上外婆陪你一起去。”
外婆家不住在柯北市中心,而是另一個靠近柯北市的市郊,所以夏莓以前只有偶爾假期會回去。
現在老人家大老遠地過來,夏莓不好拒絕,便說:“那我周末跟外婆回去,等周一再回來。”
外婆這次是打定主意要陪着夏莓一起,甚至還在學校旁租好了房子。
聞言雖然并不想讓夏莓回去,但此時也沒說什麽。
經過程清焰,他将書包遞還給夏莓,低聲:“有事給我打電話。”
“嗯。”
外婆燒得一手好菜,夏莓飽餐一頓,便出發去醫院。
夏振寧預約好的心理醫生已經等着了,是專門負責女孩子這一方面的心理問題的。
夏莓走進心理咨詢室,外婆坐在咨詢室外。
而此時,程清焰就在醫院門口。
他下定決心這次一定會好好守護夏莓,不願再讓她離開自己視線,于是便默默等在醫院外。
周圍人來人往,少年坐在臺階上,點了支煙。
煙霧缭繞中,少年眉眼沉沉,風将他的頭發吹得淩亂。
忽然間,他餘光看見一個身影,木子豪。
程清焰猛地沖上前,一把拽住木子豪胳膊将人用力摁在地上,他眼睛立馬紅了,冷聲問:“龐屏在哪?”
木子豪看着他愣了會兒神,眼圈也跟着紅了:“莓莓怎麽樣了?”
程清焰小臂青筋暴起:“我問你龐屏在哪!”
“我不知道。”木子豪哭着拼命搖頭,“我真的不知道,那天之後他就跑了,我沒見過他。”
“出柯北了嗎?”
“應該沒有,警察很快就查了,他應該出不去的,肯定是在哪個地方躲着。”
程清焰盯着他看了會兒,而後緩緩松開手。
木子豪爬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回頭說:“他開的KTV都被查封了,沒處可去,但我聽說他還有一家店,沒什麽人知道,在春川路。”
雨又開始下。
夏莓走出醫院時經過垃圾桶,看到上面被摁滅了的幾支煙蒂。
不知怎麽,她忽然覺得周遭的氣味都和程清焰身上的有些像。
她莫名環顧一圈,去找程清焰的身影。
外婆買了傘回來:“莓莓?”
她收回視線和思緒:“嗯,來了。”
雨水沖刷泥土,彙成渾濁的細流,沿着坡度流下下水道,天空被閃電撕裂劃破,驟亮。
程清焰踹開門的時候,龐屏正用電磁爐燙火鍋吃,地上酒瓶和煙蒂散亂。
光線昏暗,他看到程清焰的瞬間猛地向後靠,從塑料凳上摔下來。
程清焰什麽話都沒說,沉默又冷戾,抓着龐屏的衣領往外拖。
他臉色沉得可怕,看過去的視線根本不像是在看一個活物。
雨水沖刷着石頭,殷紅的鮮血彙入,又被稀釋成淺粉。
血從他額頭和後腦流出,程清焰視網膜都被血液糊住,只剩下血色,一層深過一層,如同深淵,張牙舞爪地要将他淹沒吞噬。
“我早就跟你說過,龐屏。”程清焰語氣沒有一絲溫度,視線淡漠冰冷,“我早就跟你說過的,她是我的人,你別想動她。”
棍子沾着血,混合着雨水,幾乎産生鮮血四濺的錯覺。
程清焰在這一刻,是真的徹底喪失了理智,滿腦子都是夏莓的眼淚和尖叫。
可随着一道雷聲,他如大夢初醒,忽然想到夏莓的話,她看着他的眼睛哽咽着說“你答應我,你不要做那種事”。
像脫離出癔症,程清焰猛地松開手,棍子掉落在地,他踉跄着後退兩步。
龐屏還蜷縮在地上痛苦哀嚎。
漫無邊際的黑暗中,程清焰淋着雨,雨水浸透了他的眉睫和發梢,他胸腔劇烈起伏,青筋暴起,拼命壓制此刻心頭蔓延開的暴戾和恨意。
而後他一腳踩在龐屏側臉上,摸出手機。
雨水很快弄濕了屏幕,按鍵很費勁,他用袖子抹了好幾次,終于撥通110。
“喂,我要報警。”他沉聲道,“我抓到龐屏了,2月28號□□未遂的龐屏,現在在……”
他話音未落,龐屏猛地掙紮起來,撞倒程清焰,将他的手機踹到遠處。
龐屏已經完全喪失理智:“你有本事殺了我啊程清焰!你不是說你會殺了我的嗎!你有種就來殺我!”
他已經徹底完了。
他這一輩子早就已經完了!
他寧願程清焰真的殺了他,從此堕落。
程清焰沒說話,在洶湧中沉默着,更用力地扼制住他,彎腰撿起一旁的手機。
被摔關機了。
他重新按了開機鍵。
龐屏只覺得腿刺痛着,可那痛覺似乎在這一刻又沒那麽鮮明,他看着此刻程清焰的樣子忽然癫狂般笑起來,笑聲淹過雷聲和雨聲。
他大笑着說:“程清焰,還是你好福氣,夏莓身上真他媽滑真他媽香啊,你也體諒一下,胸大腰細腿長,啧,那個手感,哪個男人忍得住?”
程清焰停下動作,緩緩扭過頭,居高臨下地看向龐屏,沒說話。
龐屏狼狽地躺在地上,頭發濕透,漂在地面積水中,腿呈一個異樣的扭曲角度,臉上沾了血。
連流浪狗、落湯雞都不配叫。
注意到他的視線,龐屏笑了笑,說:“你別看我現在這樣,那時候的夏莓沒比我現在好到哪兒去。”
“可惜了,最後還是讓她跑了,要是真能操到坐牢也值了,我查了□□罪判幾年,一般也就個四五年,但能毀了她和你,不算虧,可惜啊。”
“不過嘛,來得及,來日方長嘛……”他眼眶血紅着猙獰地笑起來,齒縫裏都是鮮血,“如果,等我出獄以後呢?”
程清焰轉身又進了店裏,拿了一瓶啤酒瓶出來,用力砸在牆上,碎了。
尖利的鋒面露出來。
程清焰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眼球充血。
他淡漠又麻木,一手死死摁住龐屏的臉。
滾燙的血液四濺。
弄髒了他的臉。
動作緩慢而用力。
雷電交織。
似是神在警示作惡的凡人。
程清焰脊背挺得筆直,眼睛睜得很大,眼淚無知覺地直直從眼眶淌出。
作惡就作惡吧。
就讓他成為惡人吧。
至少,他的女孩兒永遠明媚耀眼。
不知過了多久,程清焰站起身,睜着眼,青筋還暴起。
他擡手抹掉臉上的血,重新打開手機,正好警局回撥過來。
他剛一接起,那頭就着急問:“您好,您現在是安全的嗎!”
程清焰扯了下嘴角:“我自首。”
“……什麽?”
程清焰閉上眼,仰起頭。
雨水落在他臉上。
“我自首,現在在春川路183號,我殺了龐屏。”
他想起小時候,街頭巷尾的議論,說他是殺人犯的兒子;想起程志遠的詛咒,說他身上流着的是和他一樣的血。
原來,冥冥之中,早已經有了定數。
曾經,他因為這些過往自卑,也因此對和夏莓的這段感情百般掙紮,不敢靠近,卻又忍不住親近,就像黑暗吞噬光明。
他在那個夏季決定賭一把,賭自己真的能夠成為最優秀的那個人,賭自己真的能夠成為那個讓夏莓最幸福最無憂無慮的那個人。
他掙脫束縛他的枷鎖,踩破黑暗,試圖抓住一絲一縷的光芒去努力。
他本以為,他真的可以的。
但最後他還是被過往的泥潭往下拽,不斷墜落,重新壓入囚籠,萬劫不複。
但是這樣也好。
公主會有王子。
騎士只需為公主披荊斬棘,保護公主平安喜樂。
然後,功成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