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3章
明天也想和我在一起嗎
唐辰猛地看向窗外,小洋樓裏還是一片黑暗,連個零星的光點子都沒有,他不禁疑惑。
唐辰想着,餘蘇的事兒明天去說也來得及,國慶期間,廠區也放假了,下次送菜得等國慶過完後。
于是他邁出了大門,踩在青石板上,跨過竹子編織成的籬笆圍欄,進了戚澤的小院兒。
手機電筒的光很微弱,他只能隐約看見,小洋樓的大門是開着的。
唐辰試探性地喊了聲:“戚老師?”
突然‘啪嗒’一聲,随後滿院子亮起來燈,是那種城市裏過節時,會挂在樹上的小彩燈。
ИΑйF
整個小院,樹上,籬笆上,地上,到處都是,照得一片通明。
唐辰有些驚喜,他不懂浪漫,他只覺得這個場景很好看。
好像誤入了某個童話世界。
戚澤從屋裏走了出來,他懷裏抱着一大捧玫瑰,微微笑着:“想着,是要有一個儀式感的。終于能名正言順地送你花了。”
今晚夜色很好,戚澤就那樣站在月光下,穿着一身白襯衫,淺笑又專注地看着他。
唐辰莫名産生了一股情緒,讓他心髒酸軟,他有些不知所措。
戚澤看他猶豫:“不喜歡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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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辰垂下眼,小心翼翼地接過那一大捧:“不太喜歡花,但這不僅是花。”
珍貴的哪裏是花,珍貴的,是那個送花的人,在準備玫瑰時,一直念着他的心意。
只為了他一個人的心意。
唐辰看了會兒玫瑰,大大方方地擡頭笑:“謝謝,很好看,就是太麻煩你了。”
這玫瑰,枝葉并不像以前他在城裏看見的,店裏賣的玫瑰那樣修剪整齊。
而且小院裏原本盆裏開得正好的玫瑰,都沒有了。
不難猜,戚澤是自己剪的這些玫瑰,然後親手包紮的。
戚澤卻說:“不麻煩。我在剪下這些玫瑰時,布置小院時,心裏一直想着你,就覺得很愉快。”
就好像有句話——去見喜歡的人,路途再坎坷遙遠,也是歡喜的,因為心裏滿懷歡喜。
唐辰耳尖微微紅了,閃爍着挪開目光,低頭用手指撥弄着懷裏的玫瑰。
突然,他看到花束裏面,夾雜了一張卡片。
唐辰正要拿出來,戚澤卻按住了他的手,搖搖頭:“回去再看。”
唐辰連連哦了好幾聲。
戚澤笑:“走吧,進屋,還有個東西要給你。”
兩人進了客廳,戚澤又帶他去了二樓的陽臺,這裏也挂着彩燈。
唐辰目光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一個機器上,他眼睛頓時亮了幾分:“這是那個,糖畫的機器?!”
小時候過年時,他跟着唐雪雪去集場,總會看見有人在擺攤弄這個。
攤主旁邊還會放着一個牌子,上面寫着——一塊錢轉一次,轉到什麽畫什麽。
那個年紀的小孩兒,沒有誰可以躲得過糖畫的誘惑。
每次唐辰看到,都會挪不開眼,但他沒有錢,所以只能看着。
一塊錢對別的家庭來說,或許不算什麽,但在農村,尤其是麻嬸兒一個寡婦自己帶三個孩子,除了種菜,也沒別的收入,一塊錢真的很多。
那時麻嬸兒連回自己父母的老家,只要兩塊錢的車費,半小時就能到,她都寧願自己走兩個小時的路回去。
走到腳都酸軟,磨破,她也不願意多花那兩塊錢,因為在她眼裏,那兩塊錢,是能省的,所以她要省。
窮苦人家都是這樣的,從指縫裏扣着省錢。
唐辰實在張不開口,逐漸地,他就長大了,村裏也比以前蕭條了,過年都人少了很多,可能是外面經濟發展得太好,大家都出去打工掙錢了。
唐辰就再也沒看見過糖畫。
大概,人對小時候沒能得到的東西,都是有一定執念的,他現在還是很喜歡糖畫。
唐辰欣喜地圍着機器蹲下:“你是買的嗎?!”
戚澤看他抑制不住地開心,就知道這個東西買對了:“嗯。我會畫一點簡單的,你要轉轉盤試試嗎。”
今天一下午,他就是去買這個機器,學習畫糖畫去了。
唐辰說好,新奇地用手指戳了戳轉盤,然後用力刨動了下轉盤的指針。
那雙漆黑的眸子,随着指針的轉動,閃動着期待。
戚澤把鍋子打熱,放下幾塊糖熬化,一邊注意着唐辰那邊:“是蝴蝶。剛好我會畫。但要等鍋子熱一會兒。”
麥芽糖熬化了才能舀起來。
唐辰重重點頭,他感覺,今晚的風格外的溫柔,月色也很幹淨。
安靜了好一會兒,他突然輕聲說了句:“謝謝。”
很珍重的語氣。
唐辰知道,戚澤一定是今早跟他在廣場上散步時,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所以刻意為了他,弄來的這個機器。
從小到大,唐辰擁有的東西,永遠都是別人剩下的。
像是他穿的衣服,都是唐虎的,每次總要等唐虎不要了,或者有新衣服了,他才能撿唐虎的舊衣服穿。
又比如飯桌上的肉,小時候唐辰剛到麻嬸兒家時,他筷子但凡朝着肉碗裏多伸了一下,麻嬸兒就會瞪他。
總要等唐虎吃完了,吃飽了,滿足了,他才能去撈剩下的,但一般都不剩下什麽了,只是些碎肉渣。
唐辰從來不怨恨,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個外來者,麻嬸兒要養一家人也很不容易了,她只是想讓自己的孩子,優先吃點好的,唐辰都理解。
他得到的,唯一公平點的、不是別人剩下的東西,是唐雪雪的愛。
但唐雪雪的愛,也并不具有唯一性,因為唐雪雪還有唐虎這個弟弟。
她必須要公平,所以她的愛被掰成了兩份,不是獨給唐辰一個人的。
唐辰不争氣地有些眼熱,用手指扣着轉盤,又重複了一次:“真的謝謝。”
今晚,這束玫瑰,這個糖畫車,都是獨給他一個人的。
但他接受的,不僅僅是一束玫瑰,一個糖畫車,而是一份唯獨為了他的愛。
只給他一個人的愛。
他終于可以,毫無愧疚地,接受一份愛。
不用再背負沉重的心理負擔,不用一邊自責自己占了別人的東西,一邊又眷戀且貪心地想多要一點。
不用壓抑着欲望,卻又覺得自己很壞。
戚澤認真地看着他:“不用說謝謝,你相信,人的感情,都是一個輪回圈嗎。”
唐辰搖搖頭,他沒太懂。
戚澤淺笑:“簡單來說就是,你對我好,我就會對你好。”
“這是因為,你對我好時,我從你身上,汲取到了正面的能量,這份能量,讓我在面對你時,不自覺地也會對你好,因為我想要下次,你還會繼續對我好。”
于是就形成了一個圈兒。
唐辰有些微訝,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
戚澤:“所以,如果你覺得我對你很好,那一定是因為,你曾經對我更好過。”
“就當成,你栽的樹,現在你再來乘涼而已。”
唐辰龇着牙笑了:“好像有道理哦。”
他發覺,戚澤似乎在看待這個世界時,也會有自己獨特的角度,偶爾的交流,會讓他驚喜。
比如平常很多人們注意不到的小事,戚澤一解釋,他就會有種——‘啊,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這跟戚澤的優秀無關,應該算是他的個人魅力吧。
鍋裏的糖已經熬好了,戚澤忙拿起勺子,開始在板子上畫糖畫:“我是新手,如果畫得不好看,別嫌棄。”
唐辰忙說:“不會不會。”
戚澤手一抖,頓時勺子裏的糖,倒了大半下去,他臉色變了下:“不算,重來。”
唐辰還是頭一回在戚澤臉上,看到尴尬的神情,他笑了:“別啊,多浪費啊,你把那個畫成一個圓,然後給我,我吃掉。”
小時候想吃這種麥芽糖,還吃不到呢,過年過節才能在別人家蹭點,麻嬸兒反正從來不給他們買這些。
戚澤無奈:“那我畫一個心吧。”
于是他畫了顆心,用木棍弄下來,遞給唐辰。
唐辰只舔了一口,就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來,真好吃,原來這個糖是這種味道。
跟他在麻嬸兒廚房裏偷吃的,一點都不一樣,不那麽膩,而且清甜。
戚澤本來不喜歡甜食的,看他吃得那麽開心,也用棍子卷了一點放進嘴裏。
他眼睛只看着唐辰,突然覺得,甜食似乎也不那麽難吃了。
兩人又玩兒了一會兒,直到麻嬸兒在院子裏扯着嗓子喊,唐辰才回家。
他抱着那捧花,偷偷摸摸的溜進自家院子,生怕被麻嬸兒逮住。
又輕手輕腳地回了自己房間,把門從裏面拴上。
唐辰還惦記着放在玫瑰花束中的卡片,他把燈打開,這才把卡片拿出來看。
戚澤字很漂亮這件事,唐辰早就知道的,但這還是第一次他在紙上看見。
要比在手機裏看,确實更具有沖擊性。
他想,戚澤學生時代時,一定是閱卷老師最愛的那類學生,一眼掃過去,板正漂亮的小楷,讓人覺得心靈都被洗滌了。
唐辰坐正了身子,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這樣才夠莊重,然後才一字一句讀卡片。
這是一封情書
當我在書桌前坐下,便知道這是一封情書
但我拿起筆後,筆尖卻數次輾轉不落,寫點什麽好呢,好像寫什麽都不夠,又好像,什麽都不用寫,一張白紙,就已經足夠
因為寫信時的每一秒,我都在想你,想得太多太濃太深,反而不知從何下筆
我要如何,将這紛亂繁複又盛大的想念和愛意,具象化成一個個字符給你看呢?
那就祝我明天好,因為明天的我有你
也祝我後天好,因為後天的我也有你
希望來日好,日日好,日日有你
我想聽你說地裏的菜,有幾顆被蟲子啃了
想聽你抱怨你養的鴨子,又病死了幾只
想知道你奧特曼動畫片,看到了第幾集
這是我能給予你,最微不足道,卻又無比真誠的浪漫
明天見
唐辰看着看着,不自覺笑了,心裏軟綿綿的,又暖烘烘的。
像是冬天坐在火爐旁,懷裏還揣着一只貓咪。
令他最動容的,是戚澤在信裏寫的那三句話——想聽他說地裏的菜,有幾顆被蟲啃了,想聽他抱怨養的鴨子,又病死了幾只,想知道他奧特曼動畫片看到了第幾集。
有一人願意聽他絮絮叨叨的說廢話,耐心且溫柔,而且不是他說,對方才聽,而是對方想聽。
唐辰是個糙人,他不知道什麽才是浪漫,但他覺得,這就很浪漫。
他第一次,被人在心底具象化了‘浪漫’這個詞。
唐辰看了又看,翻來覆去地看,又想着,戚澤怎麽這麽會寫。
看完了他又笑,但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
這要算作心動時刻嗎?算作他對戚澤心動的一個原因嗎?
唐辰在心裏問自己,但想了會兒,還是覺得算了。
他必須要用心去找那十個原因,不能因為自己心情好,偏向戚澤,就給他放水。
這封情書很打動他,但這僅僅只能說明,戚澤很會寫情書,說情話。
要看一個人做了什麽,而不是看他說得多好聽。
唐辰默默地在心裏給他打了分數。
但卻很小心珍重地把那封情書,壓在了自己枕頭下。
他小時候就這樣,覺得重要的東西,就會放在枕頭下。
—
唐辰在地裏弄菜時,恰好碰到餘蘇。
他這才想起什麽,忙叫住對方:“餘蘇,那個,我最近也在賣菜。”
餘蘇的頭發很長,遮住了半張臉,讓人看不清表情:“嗯。”
唐辰撓撓頭,咧着嘴爽朗地笑:“就是那個,我是在隔壁的廠區賣的菜,他們哪裏需求量大,賣得特好……”
餘蘇正蹲着挖地裏的紅薯,突然很明顯地擡了下頭:“你是來炫耀你賺了多少錢。”
他語氣冷冰冰的,帶着一點惡意。
唐辰啊了聲:“沒有啊,我就是想說,我家裏的菜這一季種的少,已經不夠賣了,你家種的多,所以想拉你入夥,咱們一起賺錢,你媽媽治病的錢也寬松些,你的負擔能減輕些。”
餘蘇把挖出的紅薯扔進背簍,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嘴唇動了動,但最終只說了句:“不用了。”
他有手有腳,會自己種菜自己掙錢,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唐辰的。
唐辰見他要走,忙起身拉住他胳膊:
“等等,我這個是網上下單賣菜的,我們就負責送菜就行,除了路遠點,要比你在集場賣菜輕松很多,還賺得多些,你再考慮下。”
餘蘇沉沉地盯着他的手,半晌後,很用力地甩開:“我說不用了。”
“不要覺得自己很偉大,是在做善事。”
他讨厭別人高高在上,俯視他的目光,和施舍一樣的善意。
唐辰看着餘蘇的背影,有些摸不着頭腦,嘆了口氣。
竟然給麻嬸兒說對了。
但他就是覺得,餘蘇其實人不壞,古怪的性格也是因為從小日子太苦了吧。
唐辰又蹲下身忙活,看來拉餘蘇入夥這條路,行不通,他還是想想別的辦法。
幹完活兒回去的路上,唐辰正走神,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下。
他回頭就看到了戚澤,不禁笑:“戚老師,好巧,你也回家?”
戚澤:“嗯,你想什麽那麽入神。”
他發覺,每次在路上碰到唐辰,唐辰都是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他似乎格外愛在走路的時候想事情。
唐辰把他邀請餘蘇入夥,卻被拒絕的事,跟戚澤簡單說了下。
唐辰:“他家裏那麽困難,為什麽卻總是不愛接受別人的幫助,明明那樣他日子會好過很多。”
戚澤沉默了下:“因為,越窮的人,越有骨氣。”
唐辰疑惑地看向他。
戚澤:“因為他們窮得只有骨氣了,認為,如果連骨氣都丢了,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會被人看不起。”
人活着,總是要堅守一些原則和底線的,以此來證明,自己是活着的。
越是日子過得艱難的人,如果沒有堕落,那他的骨骼就越硬,內心越清高,自尊越強,往往被人認為性格古怪。
唐辰聽完這番解釋,恍然了:“啊……早知道,剛才我應該換個說法。”
戚澤笑了:“換成什麽?”
這種人有自己的驕傲,別人很難打動他們,也很難走進他們的內心,不是換個說法就能解決的。
唐辰:“嗯……換成請求,告訴他我目前陷入了困境,需要他幫一幫忙。”
“戚老師,你覺得我這樣的話,他會答應我嗎?”
戚澤一怔,心髒像是被雲朵環繞:“會的。”
餘蘇那樣的人,本質不壞,只是嘴硬心軟,能幫的忙,他會幫。
但讓戚澤觸動的是,唐辰的善良和共情能力,他是真的能站在對方的角度上,替對方考慮。
唐辰不會覺得,‘這人太麻煩,太難搞了’,‘要不就算了’這些。
他只會覺得,自己的心不夠真誠,覺得是自己不對,說話方式傷到了對方。
戚澤再一次被唐辰打動,他忍不住轉頭,想看着唐辰。
卻瞧見,唐辰突然僵住了,眼裏流露出恐懼,随後臉色緩緩變得慘白。
戚澤:“怎麽了?”
唐辰喉嚨滾動:“有、有蛇……”
戚澤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才發覺,路中央有一條青色花紋的小蛇,把路攔了半截,正在地上緩緩蠕動。
戚澤:“……”
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在動物園以外的地方,看到蛇。
怕倒是不怕,就是有點犯惡心。
戚澤輕聲說:“農村遇到這種情況,一般怎麽辦?”
他也不懂該怎麽驅逐蛇,這玩意兒爬得快,萬一惹毛了攻擊人,有毒怎麽辦。
唐辰:“繞開走……”
村裏老一輩說過,蛇這種東西,其實是很懶惰的,它趴在那兒不動,別惹它,正常路過就好,它不會咬你。
戚澤點點頭,從一旁的草叢繞開了蛇,他一邊走,一邊盯着蛇,怕這東西突然動了,還挺讓人發毛的。
等走到路的那頭,才發覺身後唐辰沒有跟過來,戚澤招手:“沒事,你過來,它不會咬人。”
唐辰臉白得像雪,站在原地沒說話。
戚澤只能轉身回去,試圖拉着他的胳膊帶他往前走,卻怎麽都拉不動。
這下戚澤恍然了:“你怕蛇?”
唐辰愣愣的:“……不怕。”
戚澤又拉了他一下:“走啊。”
唐辰眼神飛快地閃爍:“動不了。”
戚澤瞬時笑了,那就是怕蛇,為什麽不承認呢。
笑了會兒,他又想起之前跟唐辰散步,廣場上看到糖畫,他問過唐辰是不是想要,但唐辰也說不想。
戚澤心裏突然有種怪異的感覺。
為什麽總要說反話呢?
普通人怕蛇很正常,但怕到唐辰這個地步,顯然是有點奇怪的。
那蛇起碼還離他們三四米遠,唐辰平時一個膽子很大的人,卻怕到動不了。
戚澤沒再深想,轉身從草叢裏撿了個棍子,随後在蛇趴着的那塊地周圍,用棍子敲了敲。
很快,那條蛇就慢悠悠地爬進了草叢,不見了蹤影。
唐辰這才松了口氣,往前邁動步子。
兩人并排走着,正是中午的時候,十月的太陽已經不毒了,風也透着涼爽。
戚澤突然說:“你還記得,之前我給你三個選項,讓你選一個,我來講自己的故事嗎。”
唐辰又恢複了陽光開朗的樣子,嗓音都是活潑的:“記得啊,我選了裙子,然後你講了跟你表妹,因為一件裙子發生的事。”
戚澤點頭:“你不覺得,這很好玩兒嗎?要不要開個故事會”
唐辰眼睛亮了下:“可以哦!”
他還挺喜歡聽戚澤,講一些自己的過往的。
戚澤淺笑:“好,那今晚七點,我在家等你。”
兩人剛好走到自家的門口,即将分離,唐辰笑着回了句好,就轉身進了自家小院。
戚澤朝他揮揮手,推開了小洋樓的籬笆栅欄。
故事會的本質,是為了讓兩個人,了解彼此的過去,了解彼此的脆弱。
他想知道,唐辰為什麽總是喜歡說‘不要’,‘不想’。
這是一種,對喜歡的人本能的探究欲。
—
晚飯時,唐辰吃得很快。
他還惦記着跟戚澤的約定,兩口飯當做一口刨,往嘴裏塞。
飯桌上,麻嬸兒突然閑聊說:“辰子,國慶後要繼續賣菜吧?”
唐辰嗯了聲:“主要是國慶那些員工也回家了,不在宿舍住。”
麻嬸兒點點頭,夾了一個雞腿給他:“行,那你多操心這事兒哈,別忘了。”
唐虎眼看着那個雞腿,落到了唐辰眼裏,忍不住陰陽怪氣嘲諷道:“不就是賣菜賺了幾個錢嗎,有什麽了不起的。”
以前家裏的雞腿,都是給他吃的,他不要唐辰才能輪到。
麻嬸兒敲了他一筷子:“那你也去給俺掙幾個錢啊,辰子掙的錢,人一分都沒留,全都給俺了。”
“俺拿着還不是給你攢彩禮的,還好意思說風涼話!”
唐虎鼻子哼哼:“俺才不要他的錢,彩禮俺自己會掙,別搞得俺好像已經欠了他的似的。”
麻嬸兒懶得跟他說:“俺看你是最近太閑了,太慣着你了,脾氣越慣越大,明天給俺去地裏種菜去。”
唐虎頓時啪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一句話都沒有,轉身進了屋,還把門摔得咚響。
麻嬸兒罵了句:“你這死脾氣!”
屋裏安靜了會兒,兩人繼續吃飯。
麻嬸兒又突然說:“真是造孽了,餘蘇的媽又昏倒了,這次好像有點嚴重。”
唐辰頓了下:“啊,有多嚴重啊。”
麻嬸兒砸吧着嘴:“村裏的張大爺都治不了,下午直接送城裏大醫院檢查去了,估計是挺嚴重的病……”
唐辰聽着,不禁心裏一陣難受。
這也太造孽了,餘蘇比他還小一歲,今年才十八,一個人就要背負這麽多。
麻嬸兒:“他下午的時候,還回村來了,到處借錢,眼睛都紅透了,整個人都不對勁兒,這孩子太命苦了……”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但餘嬸兒已經病了近十來年了,一直是餘蘇在照顧,這孩子還從來不抱怨,十年如一日對他媽很好。
而且,餘嬸兒男人也不要她,親戚們因為借錢的問題,都得罪遍了,跟躲瘟神一樣躲着他們家。
為了治病,餘蘇這些年,把能賺錢的法子,都倒騰過了。
想出去進廠子賺點錢吧,他媽有需要人伺候,導致他只能在農村種菜賣錢,又辛苦又掙不了多少,但他從來沒放棄過自己的母親。
麻嬸兒真覺得,她兒子要這麽孝順,她就是早死也是值了。
麻嬸兒又想到啥:“辰子,你上回說的買菜的事兒,找沒找餘蘇的?”
唐辰放下碗:“找過了,但他拒絕了。”
麻嬸兒嘆了口氣:“那就只能算了,沒道理這錢他自己不想賺,俺們還得上趕着求着他賺,這孩子拎不清。”
唐辰沒說話,離開了飯桌,拿着手機往小洋樓去。
路上他就在想,餘蘇那邊,他還是得再試試。
餘蘇家裏出了這種事兒,肯定需要很多錢的,村裏基本都是空巢老人,沒多少錢借給他的。
唐辰敲開小洋樓的門時,戚澤正在沙發上,捧着平板看什麽。
見他來了,就笑着收起東西,去倒了兩杯飲料。
戚澤:“對了,我給你買的高中教材,快遞要到了。”
唐辰忙說:“那多少錢,我轉給你。”
真是麻煩了,主要是他不知道高中會用什麽教材,也不知道怎麽網購。
戚澤在地上鋪了一張毛毯,招呼他過來坐下,一邊說:
“微信轉給我就行,到時候我把交易截圖發你。”
金錢方面,戚澤一向不跟唐辰客氣,怕唐辰多想,生氣。
随後戚澤關了房間的大燈,開了一盞小燈,光線不暗,有些暖黃,氣氛一下就變了。
變得溫馨,像是冬天一家人在壁爐旁烤火,這時候再聊點什麽是最好的了。
唐辰盤腿坐着,雙手捧着杯子,期待地看向戚澤:“戚老師,開始吧。”
戚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誰說了今天是我講故事”
唐辰一怔,眨巴眼。
戚澤平靜道:“上回我已經給你講了一個,為了公平起見,今天你講故事,我聽。”
唐辰半張着嘴:“啊……”
突然就有些不情願。
戚澤挑眉:“想耍賴?”
唐辰忙擺手:“啊,不是不是,我就是在想,我能有什麽故事呢,我的過去不像戚老師那樣,它真的很平凡……”
十來歲前流浪,十來歲後就在這個村裏了,一直沒出去過。
要說苦難,都只是很平常的吃不飽,穿不暖。
難道要他說十來歲前,是怎麽在垃圾桶翻垃圾的?十來歲後的每天又是幾點下地幹活的?
戚澤哦了聲,很自然道:“那,就講講,你為什麽怕蛇吧。”
先用這件事打開一個缺口,後面再逐漸深入。
唐辰吸了口氣:“那好吧。”
他喝了口飲料,突然就彎起眼高興說:“戚老師這個好好喝!”
甜咪咪的。
戚澤只是溫柔地看着他笑:“還有,等會兒你回去,我給你拿兩瓶。”
唐辰點點頭,緩緩開始說蛇的故事:“就,大概是我七歲,還是八歲那年,那是個夏天。”
“晚上我就在天橋下睡覺,因為比較涼快,缺點就是蚊子太多,天橋上的汽車太吵……”
然後有天,他半夜被蚊子咬,實在是受不了,就翻身爬了起來。
結果就看見,自己剛才腦袋躺的那裏,旁邊有一條黢黑的蛇。
黑色的鱗片在月光下,還閃着光澤,怪滲人的。
當時唐辰還是個小孩兒,吓得差點當場暈厥。
但他不敢動啊,萬一一動,這玩意兒飛騰過來,咬他一口咋整。
他也沒錢,有毒的話,那不就只能等死了嗎。
而且那蛇龇着牙,牙齒那麽尖,被咬一口肯定好疼好疼的。
小孩兒都怕疼,比怕死還怕。
唐辰:“于是我就坐着,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它,我怕它動了,更怕我自己動了……”
戚澤被小時候的唐辰可愛到了,但又很心酸。
那麽小的孩子,一個人流浪,是怎麽逃避危險和壞人的?
戚澤:“然後呢。”
唐辰嘆氣:“然後我就跟它瞪眼兒,瞪了一晚上,睡都不敢睡。”
“直到第二天早晨,天亮了,它才爬進地下水溝裏。從那以後,我再也沒在天橋下睡過覺。”
戚澤沒說話,只是把準備好的零食,都塞到唐辰懷裏。
唐辰對他突然的動作不解:“怎麽了?”
戚澤:“多吃點。”
替小時候的自己多吃點。
唐辰就樂呵地笑了兩聲,撕開包裝袋吃了起來,邊吃邊說:“戚老師你的零食真好吃。”
戚澤就笑:“我準備了很多,以後每次開故事會,都會有。”
唐辰:“故事會還要開嗎?那下回是不是輪到戚老師了?”
戚澤點頭:“嗯,你想聽的話。”
唐辰:“當然想聽!說好了!”
戚澤:“說好了。”
已經是八點多了,過去一個小時了。
屋裏氣氛很好,很輕松,像是在泡溫泉一樣,讓人每個毛孔都非常放松。
安靜了會兒,戚澤突然說:“為什麽你明明怕蛇,卻不承認。明明想吃糖畫,也不肯直說。”
唐辰頓住,眼神開始亂瞟,他摸了摸耳朵:“沒有吧。”
戚澤只是安靜地看着他,目光平和又溫柔。
又想起此前,他撞破唐辰因為唐雪雪的事兒,一個人難過傷心,當時唐辰的第一反應,卻是趕他走。
現在想想,那時,唐辰有沒有一點點,是想要他留下的呢?是說的反話呢?
唐辰站起身:“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吧。”
戚澤送他到門口。
他想,總有一天,他會知道唐辰為什麽總是說不。
要撬開一個人的心房,是需要耐心的,他有那個耐心。
唐辰在門口頓住,轉過身,看着他的眼睛,很認真地問了句:“明天也想和我在一起嗎?”
戚澤不解:“什麽?”
唐辰解釋說:“就是想确認一下,你明天,也還是選擇我,想跟我在一起。”
戚澤微張着嘴,啞然了,好久才說:“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會改變主意?”
唐辰半垂着眼,看着自己的腳尖:“你回答就好。我以後每天都會問一遍。”
這樣他晚上,就能睡得比較踏實。
戚澤莫名有點生氣,心裏堵得很:“選擇你,想跟你在一起。不僅是明天,後天,大後天,以後一直都是這個回答,我想跟你在一起。”
分明是很動人的情話,但他說出來的語氣,卻帶着點隐隐的怒意。
戚澤甚至都不知道,唐辰到底是在不信任他,還是在不信任自己。
唐辰卻擡頭朝他笑:“我知道咯,晚安。明天見。”
戚澤頭一回這麽咬牙切齒:“明天見。”
等唐辰要走時,戚澤又突然拉住他,想着反正情緒都上來了,那他也問一問:
“你今天,找到喜歡我的原因了嗎。”
唐辰莫名有些抱歉:“沒有……”
又趕緊說:“那個,我認真找了,真的很認真了……”
眼看着戚澤的面色,一點點淡下去,唐辰有些心慌:“肯定是我還不夠認真!我明天一定更加認真!”
戚澤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我真的,差勁兒到,需要你那麽那麽認真地,去找喜歡我的原因嗎?”
唐辰傻住了:“不是,不是。你很好,可能需要一點契機吧。”
戚澤看他愧疚又傻愣的樣子,被逗笑了:“沒事,慢慢來。”
其實唐辰能對他講起自己的過去,就是他們關系的一次進展。
只有很親密的關系,才會對對方談起自己那些,狼狽又不堪的回憶。
戚澤覺得,唐辰那十個原因,可能只是他給自己設置的一個心理防線。
怎麽說呢,有些人,他就是需要找到做一件事的理由,才能安心去做這件事。
唐辰可能就差不多是這樣。
他需要找到自己愛戚澤的理由,然後才能放心大膽地去愛戚澤。
戚澤覺得,再等等也好,他願意等。
後來,國慶接連幾天,兩人都再沒見上一面。
戚澤是因為,教育部突然要組織一個什麽緊急培訓會,說是給他們這些剛入職的鄉村老師,進行一下專業培訓。
就把他召集到城裏去了。
每天兩人都會通過手機聯系,偶爾聊聊天啥的。
唐辰發覺,戚澤不在,他好像生活都缺了一個角,不完整了一樣。
這種感覺,讓他有些別扭。
在擡頭看到小洋樓時,他總是習慣性地開始發呆。
然後就想啊,戚老師現在在幹什麽呢。
戚老師說了,他今天會回來,什麽時候回來呢?
回來會第一時間來見他嗎?
唐辰正想得入神,突然有人吼了一嗓子:“打架了!打起來了!”
唐辰正在院子裏喂鴨子,聽到這聲兒,就出了小院兒去看。
結果就瞧見,不遠處的黃土大路上,餘蘇正在跟人打架。
那個跟他打架的人,竟然恰好就是殺千刀的筒子。
一想到劉玉的事兒,唐辰頓時氣血上湧,有一種血脈覺醒的感覺。
他直接走過去,撩起袖子就加入了戰鬥。
唐辰本來就長得比較高大,身材健碩,手臂和腹部都是肌肉,筒子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再加上唐辰覺得這是個人渣,下手根本不留情,筒子幾下就被踹飛了。
餘蘇嘴角青了一塊,很淡地跟唐辰說:“謝謝。”
唐辰揉着手:“這混球怎麽你了?”
餘蘇眼神冰冷,看向地上的筒子:“他想偷我的錢。”
唐辰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圍觀的人也開始罵筒子殺千刀。
誰都知道,餘蘇家裏困難得很,那錢都是救命的。
這種錢筒子都要偷,真是喪盡天良。
旁邊一個大叔說:“送警察局得了,總有人管得了他。”
其他人也贊成,與其讓這個禍害在村裏橫行,不如送警察局關一陣子,大家也輕松些。
于是幾個人自發組成小隊,用繩子把筒子捆住,然後帶走了。
唐辰看見餘蘇坐在一塊石頭上歇氣,他又想到之前一起賣菜的事兒,猶豫着過去。
這回唐辰變通了下,他開口說:“那個,其實那天賣菜的事兒,是我想請你幫忙。”
餘蘇擡頭看他,長長的頭發遮住了他的眼睛。
唐辰:“就是,我弄了個小軟件嘛,可以讓用戶網上訂菜,之前他們已經訂完了,錢都付了。”
“但我家裏沒菜了,又不能失信于顧客,就想着在村裏弄一批菜。”
“我就是想讓你幫幫忙,把你家的菜,挪出來借我一些……上回是因為,我好面子,所以故意那樣說的……”
餘蘇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突然嘴角彎起一個笑,讓人看不透。
這還是唐辰第一次見到他笑,不禁怔了下。
餘蘇:“讓我猜猜,你到底哪次說的是真話,哪次才是在說謊呢。”
作者有話說:
今天有二更!往後翻!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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