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裴慶和羊琮知道裴慶是為了什麽最近授課才這樣反常。

許仲容現在已經不打算用心教導許盈了,不知道是因為意識到了自己才能的局限,還是覺得許盈雖然年紀小,卻沒有那麽信賴他這個同族長輩...總之,他現在并不覺得許盈日後出息了,自己就能因此跟着好起來。

相比之下,許盈就這樣留在豫章,成為一個平庸的人對他來說可能更好。

畢竟,許盈回到許氏,那就意味着有更多的資源彙聚到他身邊去。若許盈對他沒有特別照顧,他最多也就是一個‘苦勞’,根本不會有多少回報...他離開洛陽來到豫章是有條件的,之前的好處已經拿到了,在豫章也沒有做出什麽成績來的話,自然不會有太多別的好處。

相反,許盈留在豫章,至少能掌控現有的一些東西,以及日後陸陸續續還要送來的財貨。許盈現在是年紀小,不懂這方面的事,長大了遲早要知道的,還是自己的族人最靠得住——如今大家族做事誰不是如此,都是靠着族人作為臂膀才敢托付大事呢!

當然,如果許盈留在豫章的保險作用能夠發揮功效就更好了,那他能得到更多。

但不管怎麽說,一個平庸的、好糊弄的許盈,對于他來說顯然是更有利的。現在年紀小的許盈已經很機敏了,如果再教的精明能幹一些,那他的影響力就會越來越小,甚至無足輕重——許仲容不想承認是自己才能有限,就連許盈這樣一個小孩子都沒太看重他。只能在心裏偏執地認為,這就是人和人之間的‘緣法’了。

他只是和許盈合不來而已,這其中沒有道理可講!

之所以多多地講老莊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許仲容才能不出衆歸不出衆,卻不是如今一些被忽悠瘸了的讀書人,真的以為玄遠之道能應用到實事上。

或許一般的勢族子弟還能靠此搏個名士的名頭,比出個大官更有利于大家族的清望。

但如果是一個撐起家族的人,這就很不合适了。許盈留在豫章那就是自己當家作主了,這和獨立支撐家族有相似之處。而如果到了最後‘保險’發揮作用,他真的在種種意外之後接過了汝南許氏的重擔,那只會

更要求他任事幹練!

許仲容想的是把許盈養廢,但又不能直接那麽幹。雖然豫章這塊地方天高皇帝遠的,許家其他人盯不到這裏,但是許盈身邊肯定有聰明人,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被看出來了,到時候往族長許勳那裏告一狀,他連個辯解的餘地都沒有,下場也不必想要好了!

多講講老莊之學、玄遠之道就很好,這在如今是正當紅的學問,哪個讀書人不學一些的?他平日裏上課,順帶着提及一下,再正常也沒有。

而且這些東西一旦想深了就會想到其中的意趣,就像是玩智力游戲玩入迷了一樣,難以自拔——所以大家族的子弟很少在年輕時候學這些的,怕的就是因此移了性情,從此別的都不想,全在這上頭下功夫。

現在,許仲容就是希望許盈如此。

許盈确實顯現出了‘神童’的天賦,但就許仲容的經驗來看,那些玄遠的學問對于他這樣的神童效果只會更好!因為普通孩子在他這個年紀,哪裏能懂得那些東西的意思,更難以沉迷進去!許盈就不同了,他是真的聽得懂,也能思考!

裴慶和羊琮之前在想,許盈能不能發現許仲容的這份惡意,如果發現的話會是什麽時候?然後他又會怎麽處理這件事呢?

懷着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的心情,他們期待許盈能夠非常好地解決問題,至少不要讓兩個人強制打斷,然後他才明白現在不該學那些。

其實,裴慶和羊琮也想過許盈可能根本不會發現其中的問題,這種套路對于許盈一個小孩子來說看透實在是太不容易了。這不僅僅要對學的東西有了解,還要一定程度上明白人情世故...別的就罷了,關于人情世故,這可不是‘神童’就能解決的。

和他們設想過的可能一致,許盈似乎到現在為止都沒有發現其中的問題,但有些又是裴慶他們意料之外的——他們是真的沒想到許盈是這麽想的。

許盈沒有意識到許仲容的惡意,這些天也一直聽他說所謂的‘玄遠之道’,從來沒提出異議。但是,和他一直耐心聽着的表現不同,其實他早就已經不耐煩了,迫切地希望許仲容快點兒回到‘正道’上,多講講正在學的《論語》。

別賣安利啦!

這就是許盈的真實想法,他甚至覺得自己非常有耐心,是在容忍一個職業道德和業務能力都不太好的老師。

“甚煩。”見裴慶笑的開心,許盈在默默點頭的同時,擡了擡眉毛:“有甚不對?”

“無!無有不對!甚佳哩!”從許盈的院子裏出來,裴慶笑的沒那麽厲害了,但眼睛裏的笑意卻更深了。

許盈沒有察覺到許仲容的意圖,自然也就沒有之後的識破對方,并積極處理這件事的後續了。這并不符合裴慶和羊琮原本的期待,但是現在裴慶忽然又覺得許盈的反應本身就是最好的反應了。

“為何不願聽些玄遠之學,如今許多名士都愛談這些,想來也是大學問。”臨走之前裴慶這樣問許盈。

許盈只是平靜地看着他,他似乎一直如此,平靜的不像是個小孩子。然後依舊是緩緩道:“玄遠之學,若非求頓悟者,何必學?不過虛耗時光,于世無用罷了。”

不是專門搞哲學的人,學這個東西确實沒什麽用,而這麽個戰亂時代,許盈也不可能安心搞哲學啊——就算他想不開搞哲學,也不會接受這種‘客觀唯心主義’的觀點吧,這和他的認知完全不符!

“哦,沒想到小郎君不過沖齡,竟是個‘經世致用派’。”這年頭,因為戰争頻繁、社會動蕩,真真正正有經世致用之心的人反而成了少數派...很多人還在管理這個國家,卻不是為了經世致用,而是随波逐流才登上高位的。而另一些人則更可惡,完全是溜須拍馬、精于投機之輩!

“經世致用派?”許盈似乎對此有些不解,但也沒說什麽,只是搖了搖頭。

裴慶這樣給他下定義,他是不接受的,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呢——對于這個時代,他好像想做點兒什麽,但又還沒有真的堅定信念,有一種還沒有到最後關頭,所以走一步看一步的感覺。

從一個現代社會,來到古代,遇到這樣一個人命如草芥的亂世。說他完全甘心庸庸碌碌一輩子,捂住耳朵不去看外面的悲慘世界,只去過自己安逸的小日子,那是不可能的,他多少還是想做點兒什麽改變這世界的,即使是很小的改變。

但這個想法是模糊——真的要改變

的話,是積極參與進去,還是消極應對,遇到什麽事了才伸出手幫幫忙?具體的,他要怎麽做...

有些事想起來很簡單,但真的要去做就是個大難題了!

許盈上輩子也就是一個已經休學了的師範生而已,并不具備什麽超能力!并不是說穿越了,他就可以心想事成,有了過去沒有的才能。

“經世致用我願意,但...”許盈少見的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此事不是說說就行的,再者說了,經世致用說來就大了,日常小事也有經世致用的,救國救民的大事也是經世致用,我還沒想好。”

想到許盈當時的回答,裴慶簡直要拍案叫絕!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麽,要麽什麽都不懂,根本沒想過這些事!要麽就是早熟早慧,什麽都知道了,于是滿是單純、一腔熱血,篤定了要經世致用、報國救民!像許盈這樣說,是裴慶完全沒料到的。

“所以你是覺得,若你打算救國救民,便能做到麽?”說這話的時候裴慶特意換了調侃的語氣——這種志向,在成年人看來,其實有點兒像孩子考慮長大之後考清華,還是考北大。最終現實會告訴他們,完全是他們想太多。

他這種語氣也不算奇怪。

其實根本用不着去考慮這些,絕大多數的人根本沒機會參與到救國救民的事當中,就算是參與到了,真的救國救民的也是極少數。

然而許盈卻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也不确定能否做到,但若當真下定決心,也該有五成機會吧。”

許盈是真的這樣想的,不是因為狂妄自大,而是他擁有超越這個時代的知識積累——這些東西不能确保他做到什麽,只是用的好了,必然會讓他多出不少底牌。

五成在許盈看來并不是多高的機會,他還很有可能失敗呢!這年頭參與到救國救民的事裏面了,一旦失敗很有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價——曾經感受過絕症帶來的窒息般的壓力,許盈對自己的生命就更看重了。

他得好好考慮這個問題。

但在裴慶看來,五成機會卻是高的驚人了...幹救國救民的事兒,多的是百分之一的幾率就上賭桌的!

別的孩子這樣說,或許會被當作說大話,但裴慶不會覺得許盈說了大話。他不認為自己這點兒看人的眼光都沒有...他不把許盈當成個孩子,許盈如果說一件事,那往往比一個成人還要靠譜。

他說什麽都是經過慎重考慮的,就像剛剛,在不确定的時候絕對不會随便說話。

他太認真了。

離開院子的裴慶确實覺得沒有比許盈如今的反應更好的反應了,這個孩子什麽都知道,而且看的很清楚,唯一的問題是他還不會看透人心——但這不是什麽問題,至少對他這樣一個小孩子還不是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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