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金玉不自知

第69章 金玉不自知

張端景接過寅虎令端詳許久,趙黍言道:“這上面的錯金古篆我實在認不出來,祭煉不得法恐怕也與此有關。”

“這是天夏鬼書。”張端景盯視着說:“你認不出也屬尋常,此等靈文無一定之法,描摹謄抄也無從解析。何況此寅虎令在祭煉之初便要行法劾召鬼神,攝其真形氣韻化為篆字。”

“劾召鬼神?那豈不是要得道仙家才能煉制?”趙黍問道。

“天夏立國,确是得了仙家之助。”張端景回答說:“只是天夏氣數已絕, 這枚寅虎令無鬼神可召。而且曾受仙家法力點化,不好改易,憑你如今修為要重新祭煉,恐怕也要十年歲月。”

“哦。”趙黍應了一聲,如此看來,這件東西對他來說用處不大。

“不過我有辦法。”張端景言道:“将此令投入丹鼎爐火,如同燒煉五金八石,焚盡其上的天夏鬼書, 将那一點仙家法力凝煉保留,屆時你再祭煉術法便不難了。”

“此舉非常考驗丹鼎火候,我估計也做不到。”趙黍說。

“我來就好,你不用多費心。”張端景言道。

趙黍知道老師這是在關照自己,他想起過去幾次試圖轉投崇玄館,懊悔之餘深感自己面目可憎。

設身處地思考一下,自己用心教導的學生,滿腦子改換門庭的想法,趙黍真是恨不得左右開弓抽自己耳光。

“老師,我……”趙黍垂頭喪氣,欲言又止。

張端景見狀問道:“想要去祭奠你的母親麽?”

趙黍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我還是想去看一眼。”

“好。”張端景應承下來:“稍後我也要去東勝都,到時候你随我一同前往。”

“不敢麻煩老師,我自己去就好了。”趙黍說。

Advertisement

張端景站起身來:“你大病一場,先把身子養好再說。”

這時石火光來到寝舍中,挑簾問道:“首座,您也來了?”

“你來照顧趙黍, 我還有事。”張端景離開之後,石火光來到趙黍床邊,嘆氣說:

“你終于醒了,前幾日可把我擔心壞了。”

趙黍心下微暖,說道:“多謝。”

石火光聞言發愣,趙黍長嘆一聲:“我如今算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總不能老是依靠你和老師的照顧。”

“懷英館就是你的家。”石火光搖搖頭:“總之你也不用發愁,先安心休養,這幾天也不要妄動真氣。”

“明白,我又不是小孩子。”趙黍靠在榻上問道:“對了,讓館廨生祭造符兵的事情安排好了麽?”

石火光回答說:“我跟首座提過了,他說此事先別急,大批祭造符兵不比尋常法物符水。他稍後去往東勝都面見國主,就是要言明此事,為懷英館争取到特許營造。”

“好吧。”趙黍不希望讓心思沉湎在悲痛中,到處找話頭:“我那些靈文神鐵你看過沒?”

石火光點頭說:“看過兩眼,這是哪位高人以符咒點化過的靈材麽?我察覺內中氣韻極為玄妙,就我所知的金鐵靈材中,也大概只有九天玄鐵與帝闕赤金能與之比拟。”

“這是星落郡鐵公飛升之後留在塵世的遺蛻。”趙黍說。

石火光臉色大變,差點坐不住:“遺蛻?”

趙黍擡手安撫:“放心,我得到這東西不偷不搶, 你別跟旁人說就是了。我還想問, 你打算怎麽處理這些靈文神鐵?”

石火光慌亂不定:“這可是仙家遺蛻,我以前也沒處理過,而且這是你的東西,我不方便……”

“你剛剛才說懷英館是我的家,把好東西讓給家人料理處置不是很尋常麽?”趙黍反問。

石火光無奈道:“這……我說不過你。”

趙黍說:“我不打算将什麽靈材都煉制成用于鬥戰殺伐的法寶。在星落郡一遭,見識過崇玄館的九天雲臺,我也想效仿一二。如果出行往來不是騰雲駕鶴,而是一整座宮室淩空翺翔,甚至法寶本身可以充當壇場,便于行法召遣,豈不甚妙?”

石火光只好答道:“那我幫着你琢磨一下吧。”

……

張端景拿着錯金虎符來到後山,他步伐平緩,當望見不遠處抱樸亭時,忽然停下腳步,像是自言自語道:

“出來吧,你在後山躲了好幾天,當我全然不知麽?”

話聲剛落,就見一名傩面劍客從樹梢間一躍而下,手提古拙長劍直指張端景後頸。

“你答應過我,不會将阿黍卷進來。”傩面劍客聲音低沉,隔着青面獠牙的猙獰傩面,隐約能聽出是女子聲音。

“我不可能把他永遠圈禁在館廨之中。”張端景頭也不回地說:“我讓他回避各種外出事務,在法位升授上盡力拖延,在言辭上多有貶抑,可終究不能面面俱到。何況這一次是國主下旨,把各家館廨年輕修士調派到星落郡,以作考校。你覺得趙黍能夠獨善其身麽?”

“那你知不知道,他究竟被卷入到何種程度?”傩面劍客呵斥道:“他甚至要跟梁韬共處一地,這就是你的照顧?”

張端景言道:“我知道。但我更明白,他并非是無端卷入其中。”

“你還想狡辯?”傩面劍客沉聲喝問,劍鋒仿佛随時能刺入頸中。

“你覺得設計祈禳法儀、遏制神劍的人,是誰?”張端景察覺劍鋒一顫,面無表情道:“沒錯,就是趙黍。我祭劍所用的太一八神青龍法儀,本就是趙氏家學,就連趙炜本人終其一生都未曾參透。

但趙黍僅僅是得知神劍借助災異之氣,便能以過往所學,加上城隍地祇之助,設想出一套匹配山川地脈的祈禳法儀,将災異之氣化解壓制,讓你手中神劍鋒芒盡失。這些事,連我也不曾預料到。

今番星落郡失敗,與其說是輸給梁韬,倒不如說是輸給了趙黍。單論趙氏家傳的科儀之學,趙黍比他祖父趙炜還要精深!若不是他用計騙走梁朔的法箓仙将,又廣設祈禳法儀,你手持神劍面對梁韬,應有一戰之力,不至于慘敗至此。”

傩面劍客沒有說話,張端景繼續言道:“趙黍的天資、悟性都是上上之選。趙炜說得沒錯,你根本沒必要費心思重振玄圃堂,你兒子就是最好的傳人。”

“宗門覆滅之仇,子良殒命之恨,注定我與崇玄館不共戴天!”傩面劍客語帶怒恨:“當年梁韬為覆滅有熊國大軍,下令子良領兵誘敵,卻不告知他是引洪來攻,結果讓子良葬身波濤!子良也是你的學生,而你如今卻坐視阿黍被梁韬盯上,難道他們父子二人都要為你的計謀獻出性命不成?!”

“趙黍不像你,他不會被仇恨所蒙蔽。”張端景言道:“他甚至不止一次希望前去崇玄館,若非為了解救降卒當衆頂撞梁韬,或許他真的有辦法自己改換門庭。”

傩面劍客沉聲道:“若是讓阿黍邁入崇玄館,我第一個殺的就是你!”

“我快壓不住他了。”張端景回答說:“趙黍本來就是金玉之資,稍加打磨便可煥發光明。他甚至在星落郡得遇仙家緣法,見證地真登仙,連一方城隍都對他大加庇佑。

你覺得這樣的人,能夠掩藏多久?還是說,你希望我将他當成豬狗般圈養起來?為此我甚至不惜讓他荒廢掉習武的最佳年歲,就是盡量避免他親臨戰陣殺伐,過早顯露鋒芒。”

傩面劍客不說話,張端景言道:“你性情果然變了,我當初就警告過你,以自身蓄納劍氣,要提防心性受暴戾劍意所制。”

“我好得很,不用你費心。”傩面劍客手腕一轉,将古拙長劍收入鬥篷之下。

張端景轉身言道:“今番事敗,難免引起梁韬戒備,你暫時不宜再露面,留在後山把傷勢養好。等我略作籌備,再告知你後續安排。”

……

趙黍修養半個月,經過悉心調治,身體已經大好。再怎麽說,他如今也是玄珠初成的修煉之輩,體魄強健遠勝凡人。雖說因為心境劇變帶來形體傷病,但懷英館也不缺療傷靈藥。

而且趙黍當初吐血,也是因為在星落郡種種經歷,導致積郁太深。吐出心頭淤血,正好當做宣洩,總比一直憋在胸中不發要好。

半個月後,張端景将那枚寅虎令還給趙黍,其上錯金古篆消失不見,虎符本身黑得發亮,趙黍能感應到,內中有一縷精純清氣聚結,有些類似未經祭煉的契命環。經過張端景這麽一番煉化,起碼省了趙黍十年的功夫。

張端景處理了一些館廨事務後,便與趙黍動身前往東勝都。和前往星落郡車馬成群不同,這回并沒有帶上其他随侍人手,兩人向南走了一段路程,随後登船沿江而下。

昆侖洲東土河流衆多,土地肥沃,自天夏一朝便已是衆所周知的富庶之鄉。趙黍乘船一路所見,沿岸不乏繁忙船埠、通都大邑,貨殖經營極為昌盛,各地物産堆壘如山,甚至能看見懸挂有熊國旗徽的商船停泊靠岸、裝卸貨物。

而在城邑之間,往往就是連綿不絕的桑林魚塘、稻香田畝,豪門巨室的莊園也隐約可見,站在望樓上的私家部曲,為莊園主人看顧田畝與佃客。

經過一段日子航行,當船只臨近東勝都,正好是傍晚時分,遠遠可以望見一片燈火輝煌的朱樓高閣,歌舞聲、吵鬧聲喧鬧沸騰。

靠近之後,便能看見那些朱漆樓閣間,莺歌燕舞成群,有歌姬低吟淺唱,也有琴女撫弦奏樂,也不乏優伶做出種種驚心動魄的雜耍,還有更多娼妓出沒往來,無數男男女女嬉戲打鬧,趙黍甚至看見有富家公子将一壇美酒直接從高樓往河裏傾倒,使得河道泛起陣陣熏人酒香。

“真夠浪費的。”趙黍從舷窗向外窺探,搖頭感嘆。

張端景坐在船艙中閉目言道:“華胥先君在這龍藏浦兩岸大興土木,廣設女闾,盡管數十年來飽受非議,但都中豪富、朝堂卿貴往來此間者甚衆,時有豪擲千金之人。”

趙黍笑道:“我明白了,這是國君用來斂財的手段。只是這辦法有些不幹淨。”

張端景則說:“豪貴侵劫田畝、剝掠人丁,國無公帑,自然出此下策,以充內庫。”

趙黍撓頭道:“這麽說來,國主會讓懷英館單獨營造符兵麽?”

“此事我自有計較,你不宜牽涉太深。”張端景言道。

船艙裏話聲剛落,外面好像有東西掉落在甲板上,正艘船晃動一下,随即便是一串兵刃交擊的動靜,兩岸同時響起無數歡呼聲、叫罵聲。

“有人打起來了?”趙黍正要去湊熱鬧,見張端景坐在原處,好似大山一般巍然不動,于是問道:“老師,要我出去看看麽?”

“你要去便去。”張端景眼皮都不曾擡起。

趙黍在船艙憋了好久,正打算出去透透氣,得了準許便來到甲板上,結果剛冒頭就看見好幾名水手跌撞過來,趙黍随手一扶,問道:“發生何事了?”

船東看見趙黍,知他是館廨修士,連忙拱手說:“仙長!剛才岸邊樓上有兩位大俠不知為何鬥了起來,跳到我們船上殺得起興,攪得衆人沒法收帆牽索。還請仙長幫襯一二,小人定當重謝!”

趙黍來了興致,撥開圍觀的水手,就見甲板上有兩人相鬥,一人身穿勁裝,黑臉短須,雙手持握長劍,另一人錦衣卷袖,提着一柄錯金鑲玉的雁翎刀,顯然是東勝都哪位富貴公子。

那勁裝劍客招式淩厲,雖然不像羅希賢那樣發出劍氣,但足有五尺的長劍之上青光凜凜,揮動起來銳芒重重,船只甲板被他劈得遍地劍痕、木屑紛飛。

而對面的錦衣公子則旋刀騰挪,一看也是有幾分修為與武藝在身,借着步伐奇詭,屢次避開長劍青芒,手中寶刀偶爾抵住劍鋒,輕而易舉便能壓制其上青芒,更有離奇重壓蕩開長劍,使得劍客身形不由自主地踉跄失衡。

寶刀眼看要給劍客開膛破肚,幸好那劍客反應更為迅捷,招路瞬變,方寸間驟生巨力,長劍斜格逼開錦衣公子,險象環生。

(本章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