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咎由終自取
第81章 咎由終自取
酒過三巡,天色已暗,宴會上衆人意興正高之際,府院之外忽然傳來洪亮聲音:“恭賀羅辛兩家喜結連理,崇玄館特此獻禮!”
話語聲破空透壁而入,徹底壓過宴會喧鬧。随即有管事匆忙奔入,到大司馬身邊俯首耳語, 令他面露不悅。
院內赴宴賓客得知崇玄館來人,盡皆表情肅然,各種絲竹樂聲随之停頓,喜慶氛圍一掃而空,臉色酡紅的羅希賢立刻清醒過來,羅家父子紛紛聚到一塊,嚴陣以待。
崇玄館威勢可見一斑, 雖說他們是不請自來,但大司馬也沒有将對方拒之門外。
赴宴各方再無歡飲之意, 不少朝中公卿直接離坐起身,甚至開始暗中揣度,自己此來赴宴,是否會引起國師的猜忌?
就見一名深衣鹖冠、鷹眉隼目的老人,緩緩邁步而至,每一步仿佛都正正踩在心跳節拍上,讓人不由自主地心驚。
來者正是國師梁韬,他隼目随意掃掠,幾乎無人膽敢與之對視,有幾個膽小之輩更是當場吐出酒水,場面難堪。
然而還是有寥寥數人能夠與梁韬對視不避,除了高坐主位的大司馬,另外便是懷英館首座張端景,以及趙黍。
梁韬目光掃來之時,趙黍只是從容而立。雖然能夠感覺到一絲彌漫庭院的威壓,但他清楚, 眼前這位梁國師只是分形變化之身,或許就是因為見過本尊真容, 趙黍反倒沒什麽好怕的。
“國師大駕光臨,我等有失遠迎,失禮了。”大司馬推椅起身,不躬身、不低頭,只是如江湖武人般抱拳。原本大司馬身上氣息是雍容穩重與草莽粗蠻混雜,此刻卻陡然變得雄渾昂藏。
趙黍運起英玄照景術打量一眼,發現大司馬周身散發着兇煞之氣。如果說成陽縣王廟守那種老卒的氣息好比火把,那大司馬的兇煞之氣就是一片沖天怒舉的連營烽火,鬼神精怪不敢靠近,侵擾魂魄心志的術法估計根本動搖不了大司馬。
在趙黍的印象中,大司馬并非是修仙學道之人,可是如今看他這一身驚人氣象,想來是在過去長久征戰殺伐中逐漸養就,并且收放自如,也算是一種另類法門了。
“老夫不請自來,才是失禮。”梁韬一招手,身後兩列仆從上前,手裏捧着各色賀禮,既有如紅玉般晶瑩的東海珊枝, 也有金玉交纏、巧奪天工的如意,還有一面無瑕銀鏡。
“這藏火玉珊乃是東海水府所産,養元之氣終年不絕,久置房中收其熏染,溫養筋骨之餘,對閨房之趣也頗有助益。”梁韬望向羅希賢:“若是羅公子日後要多求子嗣,閑時不妨賞玩一二。”
羅希賢緊咬着牙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胸膛之下心髒猛跳,恐懼、憤恨、惱怒相互交織,偏偏被梁韬閑淡語氣死死壓住,無從宣洩。
“而這金玉勾纏如意,便是祝賀羅辛兩家良緣如金玉、恒久不銷改。”梁韬那張鷹眉隼目的面龐,就算是慶賀之語,說出來也讓人不寒而栗。
“對了,還有這面韶光鏡,乃是老夫親手煉制,另外附有一卷對鏡駐顏的法訣。”梁韬言道:“美人如名将,最忌白發蒼顏。這韶光鏡不僅能留影攝貌,對鏡修持日久,還能使人形容不老,就算是老夫送給辛家女的禮物。”
辛舜英在迎親拜禮之後,就被女眷帶到後院,并未在此間敬酒還禮,只有辛臺丞在大司馬附近,板着臉拱手說:“國師好意,只是此禮太重,小女恐怕消受不起。”
“老夫送出去的禮物,還沒有收回的先例。”梁韬掃了對方一眼,然後恢複笑意:“辛臺丞不必急,我這邊還有幾件禮物。老夫聽說,辛家女出家随侍仆從不多,所以特地安排了幾位乖巧奴仆,供新人将來驅使。”
話聲剛落,五位窈窕女子從後面走出,趙黍瞧得分明,為首之人竟是姜茹!
羅希賢見狀,臉色也僵住了,他正欲開口,大司馬言道:“我羅家斷然不會虧待新婦,國師此舉就不必了。”
“是嗎?可據我所知,羅公子乃是一等一的風流人物,在星落郡時,就曾與我身邊這位姜姑娘有過露水姻緣。”
梁韬當衆挑破此事,讓在場所有人目光聚焦到羅希賢身上。羅希賢臉色幾番變動,大司馬瞧了自己兒子一眼,臉色微沉,而下方已經有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沒想羅公子在打仗剿匪時還不忘勾搭女人,啧啧,這日子過的……”
“公卿子弟,勾搭別家奴仆又不是什麽稀奇事。”
“奴仆個屁,沒聽見那位女子姓姜嗎?姜家歸附永嘉梁氏多年,族中不少女子就是梁氏子弟的侍妾。”
“當初崇玄館就是派了梁朔去星落郡吧?難不成這位姜姑娘就是梁朔的侍妾?羅公子好膽魄啊,連梁朔的女人都敢搞?”
“事情恐怕沒那麽簡單!別忘了,梁朔可是死在了星落郡,保不齊這裏面還有文章。”
“不管怎麽說,今天都有好戲看了!”
梁韬饒有興致地靜待對方反應,羅希賢正要上前,被大司馬擡手攔住,聽他言道:
“國師大人,年輕人難免犯錯,是我管束不嚴。但這幾位仆從就沒必要送了,若她們身在奴籍,我願出錢贖買,還她們自由之身,或是改嫁良人、或是自尋出路,皆無不可。”
“良人?最大的良人不就在這麽?”梁韬擡手示意羅希賢:“這位羅公子可是深得國主青睐,前不久受封上騎都尉,又是懷英館翹楚才俊,這幾位姑娘也都盼着伺候羅公子。還請大司馬不要拒絕。”
大司馬臉上蒙了一層陰影,這時張端景上前言道:“梁首座,今天是別人大喜之日,還請自重。”
“張首座,老夫不過是成人之美。”梁韬環顧赴宴衆人:“不過就是幾名奴仆,送就送了,有何不可?若是日後羅公子不喜歡,打殺了便是。”
這話一出,連同姜茹在內幾名女子都是嬌軀一顫,讓圍觀衆人不禁心生憐憫。
當場就有好事之徒叫嚷道:“羅公子,你就收下吧!”
“就是!幾個奴仆而已,你們羅家又不缺這幾口糧米!”
“難道羅公子要冷落這幾位姑娘?人家主動投奔,這也太薄情了!”
這下連趙黍也看明白了,梁韬早就在受邀赴宴的賓客中安插了人手,就是要在這時候鬧事,讓大司馬和羅希賢下不來臺。
“這伎倆也太髒了,祖孫真是一脈相承。”趙黍在心裏嘀咕:“羅家大不了暫且應下,然後将姜茹幾個送到外宅閑置就好,何必跟他們糾纏。”
大司馬沉吟片刻,正打算應付下來,張端景再度開口:“別人不收,焉有強送之理?”
張端景語氣平實,但話聲帶着不容置疑的氣勢,讓紛擾吵雜立刻平靜下來。
“大司馬已經給了出路,讓這幾位女子自行選擇。”張端景言道:“可梁首座乘勢強為,乃是刻意攪擾。如此惡客,何必挽留?”
話聲一落,張端景腳尖微動,五色光華向外一推,姜茹為首五名女子被直接逼開,只有梁韬屹立不動,須眉輕揚。
庭院之中頓生強風,杯盤狼藉、燈滅花折。圍觀之人若是沒有修為法力,只覺得臉頰刺痛,紛紛躲避;修為淺薄之輩,也覺得七竅作痛,必須調息運功抵禦。
只有少數人能夠直視兩位館廨首座較量,而趙黍也在其中之一。
趙黍心中懷有幾分顧慮,因為他見識過梁韬的真實本領,先前也告訴了老師。梁韬的分形變化之身雖然不能發揮十成修為,但也強悍非常。
兩位館廨首座真要在羅家府院中放開手腳鬥法,輕易就能把此間夷為平地。若是波及到新婚兩家,搞不好紅事變白事。
“住手!”大司馬忽然暴喝,其聲如雷,震得瓦片掉落。
這一下果然有效,兩位首座同時收斂法力。大司馬上前拱手說:“兩位都是有道高人,今天是犬子大喜之日,不宜見血污殺伐之事,還請賣羅某幾分薄面,暫罷幹戈。”
“老夫只是一片好心,可惜讓張首座攪擾了。”梁韬說道。
張端景依舊淡然無波,言道:“梁首座既為國師,當有威儀。如此輕佻辱慢,不嫌與境界相悖麽?”
“不勞張首座費心。”梁韬笑道:“也罷,既然大司馬有言,老夫就不多逗留了。禮物已至,不必送還。”
說完這話,梁韬轉身飄然而去,姜茹等仆從也随之離開,留下一片驚悸未定。
趙黍輕撣衣袍,心中不免計較起來。梁韬此舉除了讓羅希賢稍微出醜,似乎并無太大用處,不過趁別人新婚之際搞這麽一出,也是挺惡心人的。
看見姜茹再次出現,想來她還是沒有放棄永嘉梁氏這座靠山,趙黍心不免感嘆,自己的警告也是白說了。
……
天色漸明,辛舜英一夜未眠,坐在新鋪的繡床邊上,一旁羅希賢昏睡不起。
原本是新婚之夜、洞房美滿,結果因為梁韬一通攪局,讓宴會不甚圓滿。羅希賢雖未被大司馬訓斥,可是當他回到洞房之後,一句話也不說,無視了辛舜英,直接倒頭便睡。
辛舜英當然清楚昨夜發生的事情,她止住淚意,稍加梳妝,按照天夏舊例,去給公婆問好。
“羅希賢呢?”辛舜英剛走出小院,就見大司馬拄槍而立,額角帶汗,顯然是剛剛習練武藝。
“公公早安。”辛舜英低眉垂首:“希賢還在歇息,我沒有吵醒他。”
大司馬臉色陰沉:“他昨夜什麽都沒做?”
“希賢待客忙碌,應當好好歇息……”
大司馬一頓長槍,打斷道:“你替他找補作甚?!這個狗崽子,自己行為不端,給老子我惹出這些破事,讓你這個剛過門新娘子蒙羞,看我不把他抽醒!”
辛舜英趕緊挽住大司馬:“公公請息怒!此事不怪希賢,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大司馬一瞪眼。
“姜茹乃是梁朔身邊侍女,在星落郡時曾以媚術引誘希賢。”辛舜英言道:“此事不怪希賢,乃是梁氏心懷不軌。公公若是因此責罰希賢,反倒中了梁氏設下的圈套。”
大司馬疲憊長嘆,尋石階坐下:“我只是覺得委屈了你……我了解羅希賢那狗崽子,易怒、沖動,跟老子我一模一樣。當初與辛家結親,就是希望你這樣的大才女能夠好好調教他,省得以後生出什麽禍端來。”
辛舜英無奈微笑,大司馬擺擺手:“我就是個大老粗,靠着一刀一槍争到如今這位置,前面兩個都是慫包,我很不喜歡,羅希賢對我胃口,偏偏腦筋跟我一樣。未來羅家恐怕就要指望你這位媳婦了。”
“公公過譽了。”辛舜英言道。
“我決定了,以後羅希賢那裏,就由你來操持上下,包括錢財度支、奴婢仆從。”大司馬言道:“就怕這家夥放浪起來,跟着那些纨绔子弟去龍藏浦鬼混,你可要把他盯緊了!”
“是。”辛舜英微笑道。
“好了,你們都是大人了,我這糟老頭子也懶得廢話。”大司馬撐起身子:“隔壁院子裏都是新婚賀禮,你來料理就是。”
辛舜英望着罵罵咧咧離去的大司馬,心中感慨不已,随後來到側院,就見蓋着紅布的禮物堆了半個院落,上面還随附有送禮之人的名帖。
辛舜英環視一周,找到懷英館的賀禮,掀開紅布,看見最上面的木匣,裏面擺放了一對金手镯,木匣底部還有一卷書冊。
“同心金環、夫妻合力祭煉……能夠彼此感應、互通消息,這是……”
辛舜英翻遍書冊,都沒發現落款,仔細端詳,察覺墨香猶存,顯然是新近抄錄謄寫。
“這筆跡,還有這法器祭煉,難不成是從罡風驿旗學來的?”辛舜英笑着搖頭,拿起那對手镯:“趙學弟啊趙學弟,我該說你什麽好?”
可辛舜英随即懊惱皺眉,自言自語起來:“看來真正自作聰明的人,是我啊。如果趙學弟你一直在羅希賢身邊,哪裏會讓那騷狐貍靠近羅希賢?擅長占候果然不能多言,我這是咎由自取啊……”
辛舜英看着同心環,再也抑制不住淚水,獨自一人低聲啜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