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豎鋸

豎鋸靜靜地望着眼前的一塊塊監控屏幕。

他經過大風大浪, 足以在面對這樣的變故下迅速平靜下來,但這不代表他不震驚。

裝在這房間各個角落的攝像頭一共有三個, 而無論以哪個角度看過去, 突兀地出現在水池裏的“那東西”都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約翰·克萊默, 年過半百後以他精密又殘忍的殺人裝置成為了警方通緝的“拼圖殺人狂”。但他的身體也依舊被疾病所侵蝕着,如今越發虛弱了下去。

他現在只覺得心口疼。

“那是什麽?”他聽見自己問。

林柚:“呃……”

“她好像不太樂意聽到你說她是‘什麽’,”她看着水鬼在消失前不斷沖她比劃比劃,翻譯道,“強烈要求你問‘是誰’。”

角落的電視機屏幕正中, 愣愣地面對着鏡頭許久的比利木偶也終于有了反應, 它下巴往下一落,“……那是誰?”

某種意義上, 這時候還記得要操控木偶也是挺敬業的。

“我問過你是不是用什麽辦法都行啊,還問了兩遍,你自己同意的。”林柚語氣是十二分的無辜,“我想着術業有專攻, 就找了個幫手過來——看, 是不是特別有效率!”

……天殺的術業有專攻。

辛辛苦苦倒騰出來的機關就這麽連一星半點兒的用場都沒派上, 還被一口鍋扣在自己的腦袋上,豎鋸只覺眼前一陣陣發黑。他的世界觀又一次被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所摩擦, 太陽穴突突直跳。

壓着聲音咳嗽兩聲,豎鋸将目光投向了手邊的按鈕。大部分裝置盡在他的掌控之內, 包括扣合在對方脖子上的那個項環。

無須等到四十分鐘——現在是三十七分鐘——後的倒計時結束, 只要他現在按下這個按鈕, 項圈裏埋的那根針會即刻刺入頸動脈注入河豚毒素,他就能結束這一切。

約翰擡起手,但懸在按鈕上方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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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符合他的初衷。

而且,也正如她所說,是他同意過她可以使用任何她想象得到的手段。出現這樣的結果,原因還是出在——

“你不是‘蘇茜’。”他道。

“我是,”林柚說,她随意地往地上坐下,觀察着攝像頭的位置。

她身後就是剛卸下來的鐵球,邊上的水池仍在加熱,有些微的氣泡從水地往上冒。

“但不是你認知中的那個‘蘇茜’。你應該調查過她的背景,知道她能不能做到我剛才做的那些。至于我到底是誰,你可以把我當成機緣巧合下附身到她身上的家夥。”

“附身”——這個詞刺激着約翰搖搖欲墜的世界觀,他幾乎可以清楚地聽到它出現裂紋的聲音。他的理智告訴他這不可能,但他親眼見到的景象又駁斥着他的理智。

“所以,她做的事也跟我無關。”

林柚一聳肩,“現在直接讓我走,對大家都好。”

通關的條件肯定是成功從試煉中存活下來,但相應的,如果能忽悠得豎鋸點頭放她離開,這也同樣是一種“存活下來”的方式。

電視機上的木偶安靜數秒,再次開口時斷然拒絕了她的提議。

“不。”

它說。

“現在不能證明你和‘蘇茜’沒有任何關系,得讓我知道你有活下去的價值,以及,這扇門是單向的,你必須要通過剩下兩層考驗才能拿到鑰匙從這裏出去。”

行吧,反正林柚自己是無所謂。

“我要再追加一個條件。”

她起身時,聽見在豎鋸操控下的比利又道:“不許再像這一關那樣找別的家夥替你,每一個步驟都得是你自己來完成,否則我會直接讓項圈注入毒素。”

“好啊,”林柚答應得很爽快,“沒有問題。”

小命到底捏在別人手裏,她固然可以直接找鬼去襲擊豎鋸,但對方讓毒素注入的速度肯定更快。她這邊又不知道能不能抽出疫醫,還是暫時聽他的好。

反正她也沒在怵的。

“所以,下一關在哪兒?”

豎鋸沉默片刻。

“你正對面那扇門。”

水池已然“咕嚕嚕”地翻滾起沸騰的氣泡,林柚從邊上繞過去時都感覺這灼熱的水汽快把人蒸熟了。

她看到貼在牆上的一小塊報紙。

是塊不到巴掌大的新聞,上面的內容文字很清楚,是說某年某月某日在河岸邊發現一具溺斃的男童屍體。

聯想一下豎鋸說的話,林柚很容易就猜出了真相——原身“蘇茜”譴責那些在他人陷入危難時束手旁觀的人,自己卻見死不救,害得男孩就這麽溺死。

所以豎鋸的第一關是讓她也體會在水中掙紮窒息的痛苦,同時水溫還在急劇上升。比起找到鑰匙,更可能的結局是被活生生煮熟。

只是讓水鬼給攪和黃了。

林柚推開面前的門,邁步走進去。這一扇門也如上一扇一樣,在她身後自動關上了。

橫亘在眼前的是一面監獄似的鐵栅欄。

欄杆與欄杆之間有将近半人寬,但人側身想擠過去也很是勉強。

房間被這鐵栅欄分隔成兩半,隔在欄杆後的是一臺類似天平的裝置。說是天平,卻只有一側的秤盤,另一邊連向了天花板。

層層金屬板和金屬杆的扣合下,一把鑰匙懸在頭頂上方。看着就在眼前,可那高度就是踩在桌子上也夠不到。

不過,這兒也沒有桌子。

欄杆隔在她這兒的那邊,靠着栅欄僅擺着一張只小小的不鏽鋼碟,碟子正中央是一把薄而鋒利的匕首。

“我說過,‘你’——蘇茜,”這次沒了電視,豎鋸的聲音自天花板角落的喇叭中傳來,“做過TTX毒素的課題研究,但是,真正的作者又是誰呢?”

“既然竊取了朋友的成果,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她向來自诩正義,卻從來不審視自己在暗中做的事。我給她安排的懲罰是在栅欄對面的秤盤中加碼。不管你是不是蘇茜,站在這裏,就要做出同樣的事才能拿到第二把鑰匙。”

“要放多重的東西?”林柚問。

“正好是一只手的重量。”

豎鋸回答。

“如果你想用那個盤子和刀來充數,那肯定是不夠的。”

他的用意很明顯。這房間裏只有這兩樣東西,又這麽暗示了,就是要讓她從自己身上一點點地削肉,直到滿足能讓“天平”傾斜的重量。

或者更幹脆點,直接狠心割下一只手來。

林柚走過去,她站在欄杆前,伸手試了試欄杆縫隙間的寬度。

又彎腰撿起那把刀,試着在手腕上比劃了一下。

就在豎鋸以為她要動手割向自己時,卻見她側頭看向監控攝像頭,似是沖屏幕這邊的他一笑。

“哐當!”

??!!!

豎鋸騰地從椅子上站起,突如其來的劇烈動作讓他本就羸弱的身體一時沒喘上氣。連着兩個深呼吸緩過來,他眼睛緊緊地盯着那個砸進秤盤裏的鐵球。

“……”他問,“你什麽時候帶過來的?”

他分明看見她是兩手空空才放她進去的——但回過頭想想,他當時還處在三觀被沖擊而帶來的震驚裏,好像真沒有留意水池邊上被取下的鐵鏈是什麽時候不見了的。

“這個就不用管了,反正你也沒說不行。”

當然是趁坐下的那會兒了,她留心着攝像頭的方向,用身體擋住鐵球就收進了背包。

本來是準備可能會用它來砸點什麽,沒想到這裏能直接派上用場。

十公斤的鐵球分量可太夠了,牢牢地把秤盤壓在最底。

林柚聽見機械在被觸動後自發轉動的聲音,回頭看到挂在上方的鑰匙緩緩降下。等它落到她能夠到的位置,立刻伸手抓過,暢通無阻地插進了中間的那個鎖孔。

她徑直一擰。

“咔噠。”

和之前如出一轍的清脆響聲,第二層鎖也打開了。然而林柚再一回頭,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她想想,把手又伸過欄杆,推向秤盤上的那顆球。

鐵球“梆”的一聲落了地。

……秤盤沒有還原。

估計是因為這猛的一下弄斷了哪裏,她再去試着撥了撥——

拿着手裏末端斷得相當整齊的秤盤,林柚沉默片刻。

“對不住啊,”她說,“把你機關弄壞了。”

豎鋸:“………………”

他披着一件黑紅色的長衣,兜帽遮住了整個腦袋,這時把自己面無表情的臉埋在手掌裏,長長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他是真的眼前發黑。

“過了。”他說。

林柚:“……?”

“這關過了!”豎鋸道,因為少見地激動起情緒而不得不大口呼吸來平複,他緩和了下,“現在,把你手上的東西放下,什麽都不許碰,去下一個房間!”

不拿就不拿,怎麽那麽兇。

按照他的要求,林柚把東西都放回去,齊耳平舉起雙手,走到他說的那扇門前。

總覺得對方是巴不得趕緊結束這跟她的互相折磨。

“那我可以開門嗎?”鑒于他什麽都別碰的要求,她十分自覺地問。

豎鋸:“……”

他開!

這次用不着她動手,木門在機關的作用下緩緩開啓。

林柚發覺門後的天花板比起之前那幾個房間要低了很多,幾乎是踮起腳尖再伸直手臂,只再差一個手掌長度就能夠到的那種。

“啪”的一聲,迎面驟然亮起的強光刺得她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

好不容易漸漸睜開眼,由于光照實在太過強烈,林柚只得用餘光向上瞄了一眼,看見上方布滿了強光燈。

不僅僅是刺眼。

這大約是那種取暖燈泡,離得這麽近,不一會兒就能覺出散發到臉上的熱度。

“這是最後一關。”

豎鋸說:“我改裝過它們,三十分鐘足以讓人脫水。能關掉這些燈的開關在那邊的鎖後,但能開鎖的鑰匙藏在其中一只燈泡裏。”

這是要去徒手一只只摘滾燙的燈泡?

不過,要她關燈……林柚想,恐怕還有一層別的在裏面。

她想起豎鋸的一句話。

——“她向來自诩正義,卻從來不審視自己在暗中做的事。”

這應該不是無意中提及的。

審視自己?

在暗中?

她看到角落裏還有一只小小的保險箱,恍然明白過來。

好了,這下除了為了不被烤死,又多了一條得關掉這燈的理由。

也怪不得豎鋸要她把東西全都丢在上個房間,這是怕她又來一着。

不過,誰說沒了那個就不行了?

林柚一揚手,驟然攤開的圖鑒中,一張卡牌蹦進了她手中。

她看看卡面,一挑眉。

——正好。

“別忘了我說過什麽,”這下終于看清她的動作,豎鋸警告道,“如果你再讓——”

“放心,我記得。”

林柚輕松道:“你也記着你說過的是什麽就好。”

豎鋸:“???”

卡牌落地,轉瞬間出現在眼前的是臉上繃出詭異笑容的殺人狂。

“你別動,”林柚劈手奪過他抱着的斧頭,“拿來。”

SMILE:“……?????”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新拿到、還沒怎麽捂熱乎的斧子易了手。林柚掂掂分量,後退兩步,徑直用力向上一揮——

“嘩啦”一聲,她頭頂那一片的燈泡滅了大半。

被斧頭砸碎的玻璃碎片全落在了地上,林柚用腳尖踢了踢,随意把它們攏作一堆。

豎鋸:“…………………………”

“我沒有讓他出手啊,”林柚聲明道,“砸燈泡的每一步都是我自己幹的。你只規定了這兩條。”

豎鋸緩緩向後靠在椅背上,深呼吸,再深呼吸。

他是有原則的,說出來的話是硬着頭皮也要認。

“對,”他說,“我說的。”

有他這句話作保,林柚又揮起了斧頭。SMILE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看她幾下打碎了大半的燈泡,房間立時昏暗下來。

再次偏頭躲過燈泡的玻璃渣,林柚清楚地看見有一把小拇指長的銅鑰匙一同落進了碎玻璃堆裏。

但現在也用不上它了。

她用鞋擋了擋,也把這一堆掃到邊上去。

現如今的房間裏黑了大半,林柚自上而下地觀察起自己。

豎鋸說的近乎于字面意思了,她脖子上那項圈的最後一把鑰匙就在那保險櫃裏,而保險櫃的密碼——

該是在她自己的身上。

前後上下掃過一圈,然後林柚才看見手背上丁點淺淺的黃色。

她一愣,意識到自己思維跑偏了,第一反應居然是去看更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反而忘了手背。

左手手背的數字在黑暗中散着淡淡的熒光。

——62442。

林柚盯着這串數字。

如果換個人,再真在上一關聽了豎鋸的話,肯定會為保全慣用手而選擇切掉不慣用的那只手。

她是右利手,數字就标在左手手背。要是這時沒了左手就意味着找不到最後的密碼,還是只能留在這房間裏等死。

再想想第一關,要她下水去找鑰匙。如果這顏料不防水——

林柚搖搖頭,也不想這些了。

反正,是她贏了。

她對着保險箱的表盤轉出那串數字,箱門的鎖栓彈開,裏面果然躺着一把和她之前用的那兩把差不多大小的鑰匙。

林柚将它插入最後那個鎖孔。

這回不僅僅是示意開鎖的輕響。項環自中間彈開,林柚取下項環,在內側看到一點小小的針尖。

把它扔到那堆玻璃碴子裏,她将斧頭也遞還給SMILE,後者這才安心地抱着斧子消失了。

也就是在這時,只聽“吱呀”一聲。

林柚猛地回頭。

一道暗門打開了。

這僞裝工作做得極好,哪怕是在那樣的強光下,她也沒有發覺它的存在。但此時此刻,它就這麽大開着。

只聽細微的金屬摩擦聲,木偶比利穿着一身小西裝,蹬着它的紅色三輪自行車出現了。

“呃,”林柚問,“你終于改了主意,準備把木偶送我了?”

還帶送貨上門的。

豎鋸:“……”

比利蹬小三輪的動作一停。

“不,”它胸前別着的擴音器裏,豎鋸的聲音惱怒地拒絕道,“這只是慣例環節。”

哪怕中間出了這麽多岔子,畫風跑偏了這麽多,在游戲最後這麽來上一番是他最後的堅持。

“恭喜你。”

木偶一邊向前騎一邊嘴巴張張合合,那白漆漆得光滑的臉龐在黑暗中使人脊背發毛,“你還活着。”

它兩條腿緩緩地蹬着腳蹬,僵直的上半身随之搖搖晃晃。

林柚:“那什麽——”

“你,”比利的眼珠通紅,光看它的樣子,仿佛就能看出豎鋸現在有多氣不順,“聽我說完。”

林柚:“……”

好好好,她閉嘴。

“人活着多半不知感激。”

看她安靜了,比利繼續向前蹬着小三輪,“但你——”

豎鋸的聲音一頓。

木偶突然蹬不動自行車了,林柚默默看着比利的一條腿又向前擡起試了試,依舊沒踩動。

裝着針孔攝像頭的猩紅眼珠向下轉動,于是,屏幕另一邊的豎鋸也看到了——

一片當了漏網之魚、沒被掃到旁邊的玻璃碎片嵌進自行車的車胎,它再一蹬下來,紮得更深了。

三輪車的前胎,在他們的注視中緩慢地癟了下去。

估計是想起什麽,木偶擡起腦袋,望向林柚。

“我本來想提醒你。”

對上它的目光,後者一攤手,“你不讓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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