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奇妙
奇妙
有段時間沈檀都沒再關注直播。
這幾天忙得沾床就睡,起了又奔去公司,全身心地準備open call。
她沒出現在直播間的第一個晚上,陸鶴然就發覺了。
那個晚上,陶盛剛好來家裏找他。他對陸鶴然傳說中的女朋友充滿了好奇,一進門轉着腦袋打量。發覺一切如常後,陶盛滿臉失望:“你女朋友呢?”
陸鶴然看他一眼:“你禮貌嗎?”
“兄弟,別想太多。”陶盛伸手做了個安撫的手勢,“我就是單純的,出于好奇,沒有別的意思。就……想見一見陸神的女朋友到底是菲克還是朗伯比爾定律。”
陸鶴然答:“我女朋友是碳基生物。”
“所以,你真有女朋友?不是唬我的?”陶盛不敢相信,“你怎麽能藏這麽好?我和你大學四年,哦不,你本碩連讀了。我和你大學三年舍友……”
眼看陶盛還要繼續摧殘他的耳朵。
陸鶴然拿了瓶冰飲給他,“喝嗎?”
陶盛一秒閉嘴:“喝的。”
兩人從樓道上了天臺,坐在深夜的城市高空,腳下是一片不夜城。
陶盛感嘆道:“這座城市這麽多人,少我一個打工人又怎樣,憑啥我明天還要上班?”
“憑你不上班就會餓死。”陸鶴然平靜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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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盛忍不了:“你跟你女朋友也這麽說話嗎?”
陸鶴然:“不。”
陶盛用“你還有救”的眼神看着他,“那你都怎麽說的?”
冰涼液體從喉間滑過,和城市夜風融為一體。
陸鶴然雙手倒撐在身後,仰頭吹了會兒風。在陶盛以為他不會再說的時候忽然開口,語氣平得像沒有生命體征的監護儀。
“姐姐,我好喜歡你。”
“阿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陶盛大驚失色:“我操,還是姐弟戀?”
陸鶴然語氣危險:“不行?”
“不,不是。”陶盛拍拍他胸口,又拍拍他的背,念了一套阿彌陀佛才問,“你剛才沒被什麽附體吧?”
他想了想,更嚴謹道:“你這段時間,沒被什麽附體吧?”
自從說女朋友回來的那天起,陸鶴然就變得奇怪。
一個冷靜自持、對待什麽都如同對待課題般理智占優的學霸,忽然感性起來。就像剛才說的那幾句話,平時完全不可能從他嘴裏吐出。
怎麽說呢。
陶盛沉吟道,好像變得更像普通人,更真實,更活泛起來。
陶盛想到別的:“浦城的房子不賣了,你爸媽知道嗎?”
“我會跟他們說。”
“那你什麽時候回京城?”
“下個月。”陸鶴然把喝完的易拉罐捏扁,在手裏把玩了一會兒,“不過很快還會回來。我打算跟這邊的項目。”
“為了女朋友?”陶盛又問。
“不算。”陸鶴然望着城市光輝,“只不過選擇剛好碰在了一起。”
兩人在天臺吹着夜風,忽然聽到警笛聲呼嘯着拉進。
“哪兒着火了?”陶盛伏在欄杆上探出去看,“那邊是江灣花園?”
“聽着像吧。”
看熱鬧是人的本能。
陶盛換了個角度,剛想招呼身邊的人,卻看到他收了易拉罐往回走。
“哎,你要去哪?”
陸鶴然頭都沒回,随意揮了揮手:“到點了,去直播。”
“……”
“不是,我早就想說了,你那個直播又是怎麽回事?”陶盛大吼,“你最近真的,很奇怪啊!!!”
十二點左右。
是沈檀第一次在網上找他聊天的時間。
陸鶴然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從細枝末節上摸索她如今的習慣。
在打開直播之前,他特意換了件白色衛衣。
不知道沈檀的品味是不是這麽多年都沒變,陸鶴然只知道這段時間的直播他嘗試過幾次不同的穿衣風格,只有穿衛衣那次,她與自己說話最多。
他這樣敏銳的人,一眼就可以知道直播間有沒有想等的那個人。
所以不到半小時,他就下播了。
門外,陶盛正抱着枕頭在他家沙發上作威作福。房門一開,奶油布偶從卧室竄出去,扒着陶盛的腿往上爬。
陸鶴然從他面前路過,“明天不是要上班?”
陶盛抱着貓懇求道:“明早有個會在這附近,我覺得你家沙發……”
陸鶴然沒說什麽,倒了杯涼水仰頭喝下。
低溫帶走了身體裏流竄不息的煩躁,他忽然道:“你談過幾個女朋友?”
“我?”意識到他在和自己說話,陶盛掰起手指,“少說也有四五個吧!”
“她不理你怎麽辦?”
“……”
好家夥,這是把他當戀愛咨詢了。
陶盛深吸一口氣,撸貓的動作放慢:“你們吵架了?”
如果大一暑假那年,她說的那句“陸鶴然,你這樣很沒意思”是吵架的話…
陸鶴然點頭:“吵了。”
陶盛又是吸氣又是嘆氣的:“吵了多久了?”
他想了想:“四年不到。”
“…………”
陶盛一口氣差點沒過去。這就是他大二開始沒去陽臺打電話的原因?
“你确定你還有女朋友?”他小心翼翼地問。
陸鶴然不以為然:“怎麽沒有?”
什麽愛情啊,能他媽吵四年、冷戰四年還沒分手?
陶盛已經逐漸理解不了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已經分了,但他這位兄弟陷入了單方面的柏拉圖?果然滿腦子科研和課題的學神,非常人能理解。
陶盛不知道該怎麽勸說,很委婉地問:“你要不要……嘗試改變一下自己?”
小貓嗷了一聲表示贊同。
他已經在試着改變了。
如果說這幾年身上唯一沒發生變化的,那就是永遠處于被動。
沈檀是他的精神核心,他們之間的關系向來都是她在主導地位,即便沒聯系的這幾年也是。沈檀說他“沒意思”,他就沒意思地淡出了視線。
哪怕淡得太遠,再見面時,她都沒認出他來。
果然她還是喜歡主動一點的?
接下來幾個夜晚,沈檀始終沒來直播間。
她的聯系方式躺在好友列表最上方,除了一條關于open call時間地點的邀請函之外,沒有任何新的消息。
前幾天生的悶氣不算什麽,陸鶴然早就很習慣地自己把自己哄好。手指控制不住地點進去,打字。
Ray:【前幾天有點忙。】
一分鐘後,對方沒有回複。
五分鐘後,消息列表依然空曠。
半小時後,手機安靜如雞。
陸鶴然煩躁地起身,腿邊的論文數據被踢出去半米遠。咚得一聲,把小貓吓了一跳。小貓搓搓爪子踱過來,蹭了蹭他的褲腿。
“喵。”
小貓什麽都沒說,他卻低頭:“嗯,你說得對。”
四年都等了。
四個小時,四天,四個月又算什麽。
***
沈檀看到他的消息時,人已經累得連打字的力氣都沒了。
Open call剛結束,面了一百三十幾個新人。她需要對每個新人做出評估。偶爾太過溫和了對方假裝不懂,她不得不尖銳地指出:
——你的資料裏寫身高有184,可是我目測下來應該是181不到。所以你資料裏的其他數據我也持懷疑态度,現場上個稱吧。
——不好意思,你的鼻子動過。在我這沒辦法通過。
——我建議你可以先回去健身半年,肩寬沒練出來之前很難有好的offer。
一整天下來,嗓子接近冒煙。
回到家,沈檀叫了藥店閃送。等喉糖和羅漢果的間隙,她才有時間翻閱手機裏的未讀消息。很多條無關緊要的,和一條【前幾天有點忙】。
他倒是挺會找時間,open call結束才找上門。
沈檀想起一大早,她有意無意從前臺穿過無數次,弄得前臺都懵了,忍不住叫她:“ksenia,你是在找快遞?還是在等人?”
沈檀才不會說自己在等一個沒什麽可能出現在這的人。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到地說:“沒,我路過。”
還有大家都就位後,Cathy頻頻望向她:“怎麽了?你那還不開始?”
還在試圖等人的沈檀慢悠悠舉起杯子:“我喝口水。”
現在再想,今天的自己宛如傻瓜。
要是擱以前,沈檀就放手随他去了。
但最令人煩惱的不是邀不到想邀的人,而是備選的一百三十幾個新人裏竟然沒挑出一個條件比他好的。
這件事本身就讓人很煩躁。
現在已經累得煩不起來了,沈檀懶得動腦子回消息,整個人像棉花似的癱軟在沙發裏。她看了眼時間,接近午夜十二點。
等反應過來時,身體誠實地點進了久違的直播間。
熟悉的米色沙發,乳色茶幾。
熟悉的奶油布偶。
熟悉的正在撸貓的……手。
又是為這雙手淪陷的一天。
今天的疲憊被稍稍忘在了腦後。
在她進入直播間沒多久後,攝像頭好像被什麽撞了一下,角度偏移。晃動過後,畫面框住了男人完整又清晰的臉。
幾秒後,彈幕和評論井噴式暴漲。
【你知道我等這張臉等多久了嗎,這麽多天你知道我是怎麽過的嗎(哭腔】
【老公今天心情不好嗎?怎麽穿這麽多?】
【不屬于我的男人沒必要長這麽好看[生氣]】
【主播你看看這個熱度,你懂了嗎!露臉才是王道啊!】
【他終于掌握了流量密碼,預感他要開始帶貨了】
“不帶貨。”男人懶懶看了眼屏幕,挑了條最實際的回答。
【可是主播顏好好磕,你帶貨也沒事】
【我慕拉實名可以】
【+1+1+1,想和主播談戀愛,賣什麽我都可以!主播喜歡什麽類型?】
“喜歡什麽類型?”男人低垂眼眸想了幾秒,“喜歡看起來就很會玩的漂亮……”
他說着突然頓住,視線靜靜地望向攝像頭:“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