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陸鶴然看到粒子的時候他已經是孤家寡人。同窩的兄弟姐妹都有了新家,只剩粒子,高冷地趴在玻璃櫃裏舔他的尾巴毛。

原本只是路過。

在他駐足的那幾秒,高冷的粒子突然跑到玻璃櫥窗邊深望向他。小貓圓溜溜的眼睛直直望過來,緩緩眨了一下,而後伸出爪子,貼在櫥窗上。

粉嫩的肉墊子被壓出軟綿綿的姿态,惹得人心思一動。

陸鶴然伸手。還沒觸及到玻璃,小貓就收回了爪,連一個多餘眼神都沒給,自顧自甩着尾巴回到了原來的地方。懶洋洋趴下,繼續舔他高貴的尾巴。

陸鶴然怔在原地,不知為什麽,他對一只貓少見地起了征服欲。

那天一定是見了鬼,他轉身拐進店裏,問店員:“那只小貓有主人了嗎?”

“還沒有呢!”見有人詢價,店員很熱情地介紹,“他很漂亮的,而且性格很貓,我們現在買小貓送貓糧喔,而且還有三針免費疫苗。我們店出去的小貓都有售後的,将來如果來店裏消費都可以打八折,還有……”

店員噼裏啪啦講了一堆,彼時陸鶴然對養貓毫無概念。他在思考的是,如果把貓帶回去,是放在學校分配的單人宿舍,還是帶回京城的家。

顯然,他不認為他的爸媽會認可他養一只需要照顧的小東西。

理智清醒地告訴他,他現在不具備養小動物的條件,更沒有充沛的精力——

“抱歉,我再想想。”

“好的,您再考慮一下呢。”店員和善地說,“畢竟我們彈彈超級可愛。”

男生微怔,“檀?”

店員比了個高度:“是彈跳的彈,我們随便取的啦!他彈跳力超強的,這麽高輕輕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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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半晌,他又問:“為什麽不叫跳跳?”

“……呃,大概是因為他同窩的兄弟裏有一個叫跳跳了。”

隔着櫃臺兩人安靜地對峙數秒,大概在店員腹诽“這個帥哥到底買不買,不買怎麽還不走”的尴尬氛圍中,陸鶴然平靜開口:“就它吧。我要了。”

回到學校公寓,他上下樓好幾趟,才将一并采購的貓用物品都搬了進去。

越是往裏搬,越是想到店員送他離開時快要咧到耳朵根的嘴角。他想給自己一個清醒的爆栗——今天的自己整個就是有病。

收拾完貓的東西,打開航空箱。

小貓顫巍巍探出頭掃視一圈,一副不大願意出來的樣子。陸鶴然不去勉強他,拿了本書靜靜坐在航空箱另一端,篤定地翻了起來。

一時間只剩書頁翻動的聲音。

大約是察覺到沒有危險,小貓往外趴了一點,用随時可以跑路的姿勢左看看右看看,最後與安靜看出的男生對上眼神。

“喵——”它奶聲奶氣地叫。

“水和罐頭在那。”陸鶴然擡手指了指,“餓了去吃。”

小貓不叫了,睜着大眼睛一動不動。

“你不知道我在和你講話嗎?”陸鶴然不太熟練地伏低,“還是要叫你的名字才懂。”

他張了張嘴:“彈……”

小貓眼睛驟圓。

靜了半晌,陸鶴然直起身:“不行。檀檀是你媽媽的名字,犯了名諱。”

小貓開始東張西望,不懂眼前這個人在說什麽胡話。它長長打了個哈欠,眯眼,漂亮的瞳仁裏倒映出男人的臉。男人一臉認真,思慮再三:“那你叫粒子吧。”

取名的這段被陸鶴然掠過。

此時,他的眼睛裏如願倒映出了沈檀的臉。

她懷抱小貓,“粒子這麽可愛,為什麽只有粒子沒賣出去?”

“因為它的性格很貓。”陸鶴然在心裏道,和你一樣。

時至今日,他才深刻理解了當時店員這句話的意思。

這是種美化了的說法,說直白點,就是貓性高冷,高興的時候逗你兩下,不高興了對你愛理不理。養這種貓的主人要做好得不到回饋的心理準備。

先前有別人看上過粒子,只不過到了店裏幾次,無論用逗貓棒還是貓條,都沒得到小貓的回應而傷心至極。

不知該不該慶幸,粒子在櫥櫃裏主動招惹他的那次,是天大的面子。

相應的,一人一貓相處的第一個禮拜,粒子忙着适應他漂亮的小窩,絲毫沒再搭理過他。

這段也掠過不提。

陸鶴然薅了下小貓的腦袋,“他現在這麽親人都是假象。別被他騙了。”

沈檀不服,“小貓而已,能騙我什麽?而且它那麽可愛。”

“嗯,可愛,還可憐。”陸鶴然面色平靜,“從小沒有媽。”

朝他揚了揚拳頭,沈檀懶得往下接。

半晌,她才拐彎抹角地說:“一般人家年輕人養小貓養小狗都是自稱哥哥姐姐的,你倒好,直接當了人家爸。自己給自己加輩分,不怕顯得太老了點嗎?”

陸鶴然聽出了點弦外之音,按捺住自己,“嗯?”

沈檀嘟哝道,“我這個年齡當姐姐還差不多。”

“那我要叫你什麽?”

沈檀挑了下眉。

聽到他說:“也是姐姐?”

沈檀正襟危坐,假裝長輩:“叫姐姐怎麽了?”

他不動聲色:“像昨天那麽叫麽。”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配合故意放輕的嗓音很勾人,很難讓人不想到昨天晚上的狀況。乖巧聽話的小狗,叫她一聲,深撞一次。比起此時此刻還要叫人心旌搖曳。

短暫地觸碰了下眼神,沈檀不自覺地心跳加速。

“陸鶴然,你真的學壞了。”

他低頭湊過來,想要親她的嘴唇。沈檀偏開臉,“親親怪。”

“你煩我嗎?”他瞳色幽幽地問。

倒是不煩。

沈檀點亮手機屏幕指了指時間,“外賣快來了。”

陸鶴然不解。

親一下和外賣來不來有什麽關系,前後攏共不過幾秒的事。

沈檀伸手捏了下他的耳根,“我忍不住的。哪有開了餐又去做別的事的道理。”

大約意識到她在說什麽,耳根在她指尖微微發燙。

他喉結動了動,而後聽到令人難以克制的下半句。

“我喜歡一下子吃完。”

原本是可以控制自己不去親她的,因為這句話他強硬地抵開她的牙齒,探進去。一改往日溫柔,動作強勢了許多。

沈檀被他按在懷裏,懷抱太擁擠,貓跳走了。他們填滿隔閡緊緊擁在一起。

他的手從毛衣下擺往裏探,推高,眼神暗了幾秒,用力吃了上去。沈檀禁不住後仰,把自己送得更前,指甲幾乎要嵌進皮質沙發留下劃痕。她大口地喘了數十秒,要說的話都忘了,只知道身體空了一處,好想好想即刻被填得飽滿填得充實。

好不容易念完整他的名字,沈檀聽到自己鼻息很重。

回應她的不是和以前一樣的有求必應,而是懸崖邊細細一根求生的繩索。他拽住繩索的一頭,抵住她,用上所有能威脅的手段:“沈檀,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沒叫她姐姐,而是鄭重其事地叫了名字。

就算頭腦再怎麽不清醒,沈檀也知道他此刻的意思。

他說的在一起不是做一次那麽簡單。

他比以前有耐心多了,試探一回又一回,到現在才沒忍住終于問出口。

想繼續下去的心思淡了點,沈檀抓緊他的胳膊沒說話。

氣氛随着她的沉默一起冷淡下去。

要不是他的堅硬還抵在實處,誰能知道前幾秒幹柴烈火的迫切。

“沒關系,你不用回答。”男生垂下眼簾,“可能是這幾次見面太順利,我會錯意了。”

他的膝蓋抵住沙發邊緣,往後退開一小步:“外賣可能真的要來了。”

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沈檀倏地拉住他的手:“陸鶴然。”

他離開的腳步一怔,回頭:“姐姐要說什麽?”

“我們之前在一起過。”沈檀肯定道。

随他的動作起身,她的毛衣下擺滑到了原先的位置,蓋沒腰肢。所剩不多的旖-旎一同消散不見。陸鶴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兩相沉默,沈檀開口道:“所以我知道我們沒法進行下去的點在哪裏。”

過去那些回憶蜂擁而至,陸鶴然問:“你憑什麽覺得現在還是不行?”

“我不知道情況有沒有變得好一些。”沈檀松開了手,“唯一可以确定的一點是你回來浦城,你爸媽是不贊成的,對吧?”

沒人說話的那幾秒,沈檀聽懂了他的沉默。

她微微颔首:“既然如此,他們如果知道我在浦城,不管你回來是不是因為我都會把這件事的因果加在我的頭上。所以,對我的讨厭程度會更甚。沒說錯吧。”

陸鶴然皺眉:“你不用考慮他們怎麽想。”

“我怎麽能不考慮。”沈檀反問,“我們都不是學生了,可以憑一腔喜愛就談到什麽都不管不顧。我會因為你離開我媽嗎?不會。你會因為我脫離你的家庭嗎?你也不會。”

沈檀平靜地說:“你和他們在一起二十幾載,和我認識不過短短幾年,更別說在一起的時間。這麽簡單的道理,我以為我不需要跟你明說。”

“那你現在是什麽意思?”陸鶴然目光死死落在她身上,聲音發緊,“這段時間又是什麽意思?”

“能喜歡多久就多久,能在一起開心多久就多久。我承認你對我的誘惑很大,我也确實想過跟你繼續談戀愛,談到我們彼此失去新鮮感、沒有喜歡、也不會再遺憾的時候,我們可以和平分手。”沈檀無所謂地說,“但是僅此而已,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像被扼住了喉嚨,陸鶴然不可置信:“為什麽……還要帶我見阿姨?”

“一時上頭。”沈檀認真地回答他,“沖動了。”

“我向你道歉。”她說。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陸鶴然啞聲。

“你需要的。”沈檀放下姿态,柔和地同他說,“我要道歉的可能不止這一件。我有很多事情沒告訴你。比如我在倫敦的學沒上完,國內的畢業證也沒有拿到,我大學肄業,不是你想象中那個很厲害的沈檀。我和你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你講的很多關于學校的話題我都聽不懂,我們的思想不在同一條水平線上。我習慣了社會的思維,而你不是。哦對,還有我的家庭——”

“你說的都是借口。”陸鶴然打斷,“如果你覺得我們之間有距離,你可以站在原地不動,也可以往任何一個方向。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改變,我只要确定我自己可以向你身邊走過去。”

沈檀深深吸了口氣。他的話讓她很不舒服,這種不舒服源于胸口堵得快要窒息,鼻腔酸得忍不住情緒。她掐住自己的手心,慢慢感知到冷靜在一點點回籠。

“但是我不相信自己。”

沈檀說:“你現在付出那麽多,但可能未來的某一天我膩了,你的付出就成了笑話。”

“那又怎樣?”陸鶴然問。

沈檀一字一頓地說,“你應該很清楚,別人會怎麽冷嘲熱諷你。”

別人。

不用特意說明,陸鶴然知道,沈檀在說他的父母。

他們習慣将他做的每一件錯事握在手裏,變成利劍,而後在未來的每個時刻冷不丁地提起,刺穿他,讓他聽話,讓他臣服。因為生他養他,他們太知道怎麽戳他的痛處了。

陸鶴然已經憑空想到了那些冷酷又惡毒的語言。

“廢物。”

“垃圾。”

“眼界狹隘,毫無建樹。”

“早告訴你把心思放在學術上,上次給你介紹老教授家的女兒,人家已經去斯坦福了。你呢,這麽多年當人家一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無用至極。”

陣陣耳鳴襲來,陸鶴然聽見尖銳的白噪音裏,沈檀很溫柔地跟他說:“陸鶴然,我們及時止損吧。”

我們及時止損。

沒有哪句話比這句更讓他鑽心得疼。

沈檀摸了摸他的臉頰,神情認真:“我想過關于我們最好的結果。”

“是什麽?”陸鶴然怔怔地問。

“談一場無疾而終的戀愛。”沈檀笑了下,“然後在合适的時候結束。”

現在是合适的時候嗎?

他不知道。

他甚至覺得他們還沒有開始過。

陸鶴然壓抑了很多情緒,到現在仍然找不到出口。

聲音平靜到異常,他問:“說到底,還是我爸媽的問題。是不是?”

“要我說實話嗎?”沈檀點頭,“和他們相處讓我很不舒服。這一點難以改變。”

沈檀看着他,“并且我知道,我不是會讓自己委屈妥協的人。他們應該也不是。”

他們确實不是。陸鶴然想。

沈檀笑了笑,“陸鶴然,到了最老套的環節了,我和你爸媽同時掉到水裏。但我一點不想問結果。因為我不至于自大到跟生你養你的父母來比。”

說這些話的時候沈檀想,如果陸鶴然沒有那麽喜歡她就好了。

她可以分開得更心安理得,更心無愧疚,不用找這麽多理智的借口來說服他。

明明她也難受得要命。

拾起自己的衣服,走到門口。

屋子裏低沉的氛圍讓她覺得渾身沒有力氣。

手搭在門把上,手心是金屬冰涼的觸感,沈檀還是回了下頭,“如果不是我,你現在應該在京城好好搞你的學術,沒必要跑浦城來這麽辛苦。我一直在當你的礙腳石。對不起,我這個人很自私……”

“我有把握說服他們的。”陸鶴然從後擁住她,死死拉住她的手。“你別那麽快拒絕,相信我一次。”

沈檀只相信固執的人不會那麽輕易被改變。

她想說點什麽,勸他別那麽幼稚,卻聽到咔噠一聲,門鎖響了。

扭頭,沈檀看到防盜門在自己面前被打開,不是外賣,因為外賣不會自己開門。陸鶴然的父母不知道什麽時候到的,冷冰冰地站在門外。

她應該不需要再跟不理智的弟弟講道理了。

從他父母高傲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他們不僅可以一劍刺穿他,也一樣可以刺痛到她。

“沈小姐,據我所知,你的父親是至今還在失信名單上的老賴,你的母親陪人跳舞謀生,而你自己,沒有正經像樣的文憑——“

他們的話句句屬實,沈檀找不到任何辯駁的點。

她設想過這種場景,甚至在心裏模拟過數遍,于是她的沮喪只持續了一秒,而後一根根堅定地掰開男生的手指,溫柔輕聲,“你看,我說的對吧。”

陸鶴然,該及時止損了。

哎。爺爺腦梗住院,去完醫院回來緊趕慢趕……

這章情緒前後改了無數遍,現在這個版本可能是我自己能接受的一版。

明天早上起來再看看,有點改麻了。

評論區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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