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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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荷詫異的拍了下我的肩膀,笑着說:“你怎麽起了個如此奇怪的名字,無名,無名,到底是無名還是有名呢?”
我愣了片刻,視線從桃孜鑒的臉上離開,那張瘦弱的容顏始終未變,柔和中又挂着點點疏離,罷了罷了,如此甚好,我淺淺一笑,道:“我曾經将自己遺忘,便命名無名……”頓了一下,說:“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秋荷煞有其事的點點頭,說:“哎,世上怎麽會有這種事情,連自己都忘了,那麽對于那些記得的人該如何不公……”
我身子一顫,默不作聲,桃菲菲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桃孜鑒,紅着眼眶沖我道:“至少人活着……便是好的。”
我點點頭,有些了然,遠處銀光一片,一隊人馬飛速前來,我大腦恍惚了一下,一個明黃的身影穩穩的映入了我的視線。
秋荷慌張的俯身行禮,我詫異的看着玉帝那張蒼老的容顏,一時之間,覺得感慨頗多,時過境遷,即便是神子,也會被煩心事洗禮的憔悴許多。
秋荷拉着我的袖子示意我跪下,我搖搖頭,忽視那一道道淩厲的視線,冷漠道:“好久不見!”
玉帝看了我好久,久到秋荷已經不太敢擡頭拉我,方清冷道:“你為何選在今日破封?”
我怔了一下,看着旁邊的人馬早已經将我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住,無奈的笑了,怕是他以為我有什麽居心,殊不知一切不過是巧合罷了。
“我用了百年才找到了他不過十分之一的氣息,那麽我想,或許他在上天庭前曾做過最壞的備……在人間留下了什麽……”
他微微一愣,想了片刻,挑眉道:“你當真只是如此打算?”
我輕蔑一笑,說:“百萬年以前,我們難道不就是只有如此打算嗎?一切的根源難道不是你們這些人的不依不饒!”
他臉色微沉,揮手撤去了兩旁天兵,道:“今日王母生日,你們圍在這裏像什麽樣子。”
凡嵶公子輕身向前,墨黑色的瞳孔波瀾不驚,像是思索着什麽,說:“你叫無名,為什麽與菲菲相熟,而且……我覺你也甚為眼熟!”
我心口又疼了一下,泛着淡淡的酸澀,始終提醒着自己,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說:“你活了萬萬年,總有些人是覺得熟識的。”眼神忍不住看向了他左手腕上若隐若現的紅色繩子,依舊沒有舍得割掉嗎?我莫名的難過,空蕩的左臂長袖随着輕風緩緩舞動,當初,若不是狠心絕了他的念頭,我也是舍不得傷害這具晨藹送給我的身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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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荷咽了口塗抹,驚慌的仰望着我,我随意對玉帝說道:“我剛出三無,方發現這天庭實在是變化太大,巧遇了這位小仙,才跟到了這裏。他……并不知道我是誰。”
玉帝不以為意的掃了他一眼,憂心忡忡的看向孜鑒,道:“凡嵶,王母平日疼你甚多,此刻更是最急着見你,快些進去吧。”
公子微微一怔,說不清楚的思緒布滿心頭,他始終覺得,眼前這個蓬頭女子很是眼熟,眼熟到只是平靜的看着她便不想轉移視線了,心裏面想要看的更真切些,更清楚些,那泥土混着雜草的味道是他平生之厭,此刻,卻是覺也還算可以忍耐。但是為何……到底為何,他的心口滿是疼痛,每看一眼,便會疼痛一下,仿佛要将自己撕碎般疼痛難忍。
幾百年前,他受過一次重傷,丢了半顆心和十年記憶,但是通過修煉,那顆心倒也變得圓滑起來,可是記憶卻始終流逝在看不到的角落裏面,他不以為意,只是十年,嗯,只是十年……但是今日種種,卻讓他生出了為何竟然忘記了十年的難過情緒……十年,可以發生些什麽?
桦溏仙子幾乎是絆蒜着跑了過來,眼神裏充滿恐懼,焦急道:“公子殿下,王母娘娘叫你快點過去……”
桃孜鑒有些猶豫的看着我,腳下沒有動換,我撇開頭,示意玉帝趕緊一起離開,他揚手一揮,說:“今日是王母娘娘的壽宴,你莫要遲到掃了她的興致,我與這位姑娘有事情要議,先離開了。”
瞬間,我感到一團彩雲将我們包住,不過片刻,便來到了玉清宮大堂。這裏的布置與曾經相同,只是我已不再是那個弱小的人類而已。
桃孜鑒脹然若失的站在原地看了天空許久許久,為何,心裏會有一種被掏空的感覺呢?
秋荷抓住桦溏仙子的葇夷,好奇的問着,說:“天啊,剛才那個衣冠不整的女子到底是誰?”
桦溏身子一僵,喃喃道:“她便是當年在天界和佛界間隔出了一個三無地帶的青蓮佛祖!”
“青蓮佛祖……”秋荷張着大嘴,不敢置信的說:“聽說是天庭處置了她的愛人嗎……哎,我還一直以為是傳說呢,也難怪她把自己折磨成這副模樣……”
玉清宮內,玉帝清空了所有人,傾長的身子站的筆直,與我對視良久,率先啓口道:“曾經,我可以助他轉世,今時,我也依舊可以。”
我愣了一下,忽的笑了,玉帝不虧是玉帝,開門見山,他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麽,之所以會如此話語不過是為了那把天斧。若是當年我們沒有撿到這把斧頭,怕是根本不會有晨藹的三世輪回,他不會對我怎樣,卻是絕對不平白無故花費精力救人的。
我按了按手心裏的寶物,心中猶豫着該不該交給他。造化弄人,這天斧也當真與我淵源頗深,沒人想到,它竟然是沉浸在了斷情崖底的冰河之下。幾番送回,又幾番丢失,難道這斧頭也生出靈性,自己就是不願意呆在這天庭不成?
他看我表情複雜,緩緩道:“幾萬年前,也是在這裏,我承諾你許他轉世,又動用三千天兵去斷情崖壁收集靈氣,幸運的是斷情崖底寸草不生,除了萬年冰河吸去他一些仙氣,倒也還算保留的完整。但是這回,他體性屬妖,又挖了自己的心,靈氣被風吹的七零八落,遍地都是,搞得前幾年升仙的凡人多了起來。我不過要一把對于你們來說毫無用處的斧頭,怎麽算,都是不虧的,莫非你是不信任我?”
我急忙搖頭,淡淡微笑,安撫道:“好的,我接受,但是這回不同于往日,不知道玉帝大人要如何幫他轉世!”
“呵呵。”他嘲諷一笑,說:“你真當晨藹是個傻子不成,他上天庭前便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将自己一半的靈氣留在了東海境內,只是這靈氣一分為二,又沒有心,怕是即便活着,也是個沒有意識的東西,或者殘破的物體。”
我心底一驚,疑問道:“此話怎講?”
他看着我,一字一字說的真切,道:“比如變成一根木頭,沒有生命,沒有靈性,整日橫在垃圾地方,不要說記得你,連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廢物,你可是受的了的?”
我忽的眼睛就濕了,淚水悄悄的落了下來,不是我受不了受得了的問題,只是一想到他變成那樣,我心底就莫名的難過,那樣明亮光華的男子,怎麽會淪落到如此境地。
“你倒也是仔細,收集到了他十分之一的靈氣,加上我可以匹配給他的少許氣息,算在一起也不過一半多點。所以,我可以助他擁有生命,但是即便是有了生命,也不意味着可以長存于世,即便是長存于世,也可能是個傻子……更不要說能否愛你,然後厮守。”
我緩緩的點頭,表示明了,一雙本就視線下降嚴重的眼眸更是被淚水模糊,我只祈求他擁有命格便好,若是傻子我便随身照顧他好了,遲早有一天……遲早有一天,我相信,我可以喚醒他最初的記憶。即便他不愛我都沒有關系,有我來愛他就夠了……我愛他就夠了……
我抹了抹眼淚,遞給他天斧的斧柄,說:“怎樣都好,我只要他活着便好,至于以何種姿态而活都不重要,他若是真變成木頭,我成日裏看着他也好……也省得了還要做飯,生計的麻煩。木頭怎麽了,木頭又如何,至少我能夠感覺的到他溫暖的氣息,那麽,對于我來說,真的夠了,真的夠了……”
他不認同的看着我,嘆氣道:“有心有何好處?一個個自以為是至情至勝,然後弄的體無完膚,你可知道公子當年受的種種折磨,你将自己封閉于內,他剛被我救醒便用身體去撞那結界,搞得自己遍體鱗傷,你看不到,聽不到,見不到,只求自己對晨藹的安心,那麽公子呢?王母娘娘看不下去他将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下狠心親手弑去了他的半顆心,方才緩和過來。只是直到現在,他明明沒了關于你的記憶,卻依舊不舍得割去那條用了他半條命才換回來的紅線……”
我抿着嘴角,淚眼模糊,只是我與晨藹都是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的兩個人,又如何容得下公子呢!好在他現在忘記了我,若是他日記起來,又會是多麽沉痛的悲傷。
玉帝将斧柄和斧尖合為一體,縮小成手指大小放在淨瓶裏面,突然一陣怪風吹起了玉清宮的窗紗,我打了一個噴嚏,只覺得有什麽東西被吹入了我的嘴巴裏面,嗓子卡了一下,便吞咽下去。
玉帝驚訝的凝視着潔白如玉的淨瓶,裏面空空如也。我慌張的捂着肚子想要吐出來,卻是什麽都沒有了。玉帝臉色一沉,凝視了我好久,郁悶道:“這天斧怕是生出了靈性,回來三次,遺失三次,我當初以為是你們故意盜取,別有所圖,才會大肆搜捕,現在看來……哎,它竟然也有自己的選擇。”
我心中躊躇幾分,本打算與晨藹歸隐于林,如今天斧自己跑進了我的肚子裏面,看來這往後的日子也需要時不時來天庭報道。我倒不怕他們能耐我如何,只是覺得有些麻煩。
命格星君在堂外恭候多時,玉帝令他進來,向我陳述。他有些害怕,小心翼翼的說:“佛祖大人,小人自百年前便奉命追蹤晨藹大神的氣息,發現他應該是已經轉世,區域朝東,應該是東海附近,物種……有待确定。”
我心中了然,轉身就想離開,既然是在東方,那麽便一直向東好了,我已經尋找了數十萬年,大不了就是在找他數十萬年。這世上,只要玉帝放過我們,時間我是耗的起的,就是怕他會等急我……嗯,不想他總是孤單單的一個人度過那白天與黑夜。
“慢着!”
我怔了一下,轉頭看向玉帝。玉帝嘴唇微張,叮囑道:“林湘香,你自喻是最重承諾之人,那麽你不要忘了今日天庭所做種種,也算是對得起你。但是,你肚子裏的天斧不僅是我心頭隐憂,還牽連到佛界,人界,所以……”
“我明白!”我打斷他,笑着說:“只要晨藹活着,我便永遠是青蓮佛祖,不會做出什麽違背天理之事,并且會随時來你這裏報道!”
他嘴角一扯,無奈的嘆氣,吹着胡子,那眼神似乎在問我如果晨藹死了呢?
是啊,如果他死了呢?我可會鬧的天庭整日不得安寧?
不會,我淺淺微笑,因為我不允許他一個人……死去的。
在這世上,即便他敢死,也要有人敢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