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聽到西爾的邀請後, 火焰巨龍卻一直安安靜靜的，沒有給出答複。
弗雷姆是不願意嗎是他的邀請太突然了嗎？
是不是因為在弗雷姆眼裏，他們的友情還沒有深厚到能留宿在自己家裏的地步？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都是第一次邀請外人來家裏留宿, 光是提出這個邀約就夠讓他緊張了, 西爾後知後覺, 自己開口前根本沒想好被拒絕了要怎麽辦。
“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等你方便了再跟我說也行的。”西爾的聲音越來越小, 快被這份沉默尴尬壞了，開始沒話找話：“對了，你有沒有覺得好像越來越熱了”
心不在焉的西爾沒有發現的是，幾乎在他發問的下一瞬, 那個近在眼前的罪魁禍首就把越來越高的溫度給悄悄降下來了。
火紅色的龍鱗下從剛剛起就不斷往外竄着一簇簇小火花，哪怕沒有火舌直接舔舐, 巨大龍尾下的那片草地都快被恐怖的熱度烤幹了。
弗雷姆本能地壓下了不斷外湧, 仿佛随時都要失控的火焰魔力，在小金龍越來越忐忑不安的視線裏, 确認不是自己那被對方弄得發昏的腦子聽錯了後，立即做出了反應。
“好。”
他用力地點頭, 應承了下來。
“……太好了。”
西爾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氣, 露出了個開心的微笑。
與體态龐大魁梧的火焰巨龍相比，明明是與不少成年的非元素龍差不多大的金龍都顯得有些嬌小了，更別說金龍的背脊上還緊緊地扒了只更小個的龍崽子。
夜幕漸深, 三頭龍的影子被黃金巢穴裏透出的亮光拉拽得長長的, 很快隐進了深處。
“要是不介意的話, 你在這裏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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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巢穴深處後, 第一次有機會表達好客态度的西爾特意将平時最喜歡趴的好位置讓給了弗雷姆, 自己就準備随意躺在旁邊。
弗雷姆卻搖了搖頭。
他認出那是西爾平常的位置, 很幹脆地就在一邊側趴下了, 周身的火焰只微微竄動，就将由身下由岩板點成的金塊融化了一些，成了正适合他體型的凹陷：“不用，我在哪裏都可以。”
見弗雷姆已經做出了決定，西爾也不是非要扭捏和過度客氣的性格，于是就順勢點了點頭：“好。”
他剛伏下，對泡泡而言原本垂直的陡坡就一下變平緩了。
泡泡：嘻嘻。
原本卡在背棘靠上的那三分之一的尴尬位置的小水龍，機靈地抓住了這個機會，他快快地往上攀爬着，眼看着就要快爬到西爾脖頸處、接下來的目标就是他眼饞了很久的那雙流光溢彩的修長龍角了——
然而外表沉穩持重的大火龍，這次也沒有漏過他的意圖。
就在他的一雙小爪子快扒拉住西爾的頸項時，一股帶着火的灼熱氣息的風就忽然出現，溫柔但利落地把他刮了出去。
天天吃得圓滾滾的小龍崽就像一顆啫喱做成的球，被刮出去後“啪嗒”一下撞到了黃金牆壁上，然後像一攤半液态的龍餅緊貼着牆壁，軟趴趴地滑了下來。
西爾對此是見怪不怪，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
盡管距離破殼那天才過去兩個多月，但他清楚，這頭長得飛快的小龍崽的那身龍鱗早不是最初的那樣柔軟細膩、而是飛速朝着皮糙肉厚的方向發展了。
別說弗雷姆控制了力道，根本不會真的傷害泡泡，就算剛才那一下砸實了，把牆壁上弄出個凹陷的那種程度，小水龍也絕對不會有事的。
“呀！”
果然，被大火龍彈出去的泡泡滑溜溜地落到地上後，只甩了甩小腦袋，就馬不停蹄地翻了翻身，從肚皮朝上的狀态改成四肢并用，重新向西爾火速爬來。
為了爬得更快，這只小機靈鬼甚至還自發地用了水系魔法，像溜冰一樣朝西爾“嗖”地滑過去。
毫無疑問，剛才的那點小挫折，根本就沒被小水龍放在眼裏——他反而更興奮了。
“真不知道為什麽，泡泡對尖尖的東西特別感興趣。”西爾好脾氣地任由小龍又開始在身上爬來爬去，向分神盯着泡泡的弗雷姆說：“他不是喜歡含着我的尾巴尖，就是喜歡舔我的爪子，噢，還有我的角。”
西爾沒注意到，對于前兩者的話，弗雷姆并沒有阻攔過。唯獨對于他的龍角，卻始終是嚴防死守的态度。
弗雷姆“嗯”了一聲，很自然地抛出了他知道西爾會感興趣的話題：“泡泡長得很快。”
“可能是因為他吃得很多。”一說到正在撫養的幼崽，平時話無論如何都不算多的西爾聊天的興頭一下就上來了，尤其聊天對象還是跟他關系最好的弗雷姆，更加讓他感到放松。他打算借這個話題，來正式開啓今晚貪心的主題：“這點真的是多虧了你的幫忙。”
弗雷姆實事求是地說：“泡泡是水系的，我并沒能幫上什麽忙。就算是重新輸送水系魔力，也是你的那兩位朋友在做。”
“當然不是這樣，”西爾毫不猶豫地說：“如果不是你當初帶來了魔鑽，又堅持送給我，對那些漂亮的裝飾品一直都不感興趣的我可能到現在都不會知道泡泡會喜歡這些，更別說特意為他準備了。你還為他飛了那麽遠的路，就為了帶他喜歡吃的黑藻回來……”
說着說着，西爾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弗雷姆，對上那雙神态專注的赤色豎瞳，小聲說：“而且，如果不是有你一直陪伴我的話，我也會感到有些孤單的。”
畢竟育雛真的是件單調枯燥，還特別耗時耗力的事。
他有時甚至都忍不住想，如果不是自己的童年經歷不算美好，始終讓他有些耿耿于懷，再加上第一次出巢穴時又很巧地踩到了落在門口的那枚火龍蛋的話……哪怕在後來聽說龍族有棄蛋的習慣，他恐怕也只是厭煩地皺皺眉，而不會特意去做些什麽。
在這麽多機緣巧合下，一路堅持下來的難度，也超過了他的想象。
尤其是每當遇到朋友們不能理解的勸解和他龍的質疑，他雖然遠遠不到動搖的地步，但心情也會有些低落，會懷疑自己的決定。
他确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于從前世起就一直萦繞在心頭的不甘心，才幾年如一日的做着一件毫無希望的事。
希望渺茫，他還是把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陪伴龍蛋，接受和期待龍蛋偶爾傳遞來的單方面溝通上了——遺憾的是，經過了兩年多的不懈嘗試，他只确定了龍蛋裏的小龍偶爾能自行捕捉到外界的聲音，但幾乎沒有真正地進行過對話。
有麗可、沃特爾和溫德經常上門，幫了他許多忙，也在一定程度上替他排解了孵蛋的孤單——但以他內向的性格，是注定不會跟他們太親近，也不好主動提太多要求的。
弗雷姆卻不一樣。
具體原因，西爾也說不上來，只隐約感覺這頭在外面名聲似乎不太好的大火龍雖然很威風厲害，但心理狀态卻與自己的有些接近。
弗雷姆每天都會雷打不動地上門拜訪，好像除了他這裏外沒有其他的事要忙，卻從不表現得過度熱情，也不會追着他問東問西，更不會強行做些為他好的事。
甚至很尊重他的意見，偶爾提出的一些看法，也往往能幫到他一些。
“我真的很高興能認識你，弗雷姆。”
小金龍不知道的是，自己難得坦白地透露真心話時，神情既懵懂又天真，金光燦燦的眼睛裏有羞澀流轉，簡直比這世界上最純淨的水晶更璀璨奪目。
近距離接受這份強大沖擊的弗雷姆看似面不改色，腦子卻已經開始發昏了。
“弗雷姆？”
許久沒得到對方的回應，西爾忍不住湊近了一點……“啊！”
結果從神色淡定的大火龍的鼻端不受控制地竄出了一束小火苗，把他給小驚了一下，原本因放松而呈橢圓狀的眼瞳也因為受驚而一下變成了泡泡眼睛那樣的圓。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若無其事地把那簇火苗收回去的大火龍，一眨不眨地盯着西爾看，突然說了句似乎沒頭沒腦的話：“泡泡很厲害。”
西爾茫然地眨了下眼：“嗯？”
“你每次誇他很厲害的時候，都會親一親他的側頰，或者是他的脖頸。”
弗雷姆進一步提示着，稍微停頓了下，才繼續說：“我更厲害。”
西爾又眨了眨眼，隐約有些明白了。
“你當然更厲害了，我親愛的朋友。”
他有些忍俊不禁——見一貫正經寡言的弗雷姆這麽嚴肅地理論件有些幼稚的事的模樣，實在很難忍住笑意，或是不覺得對方可愛的。
要是他把弗雷姆偶爾會表現出的斤斤計較、甚至主動跟牙都沒張齊的小水龍比實力的事說出去，一定不會有其他龍相信的吧？
為了配合好朋友難得的幼稚，他故作嚴肅地問：“那你也要泡泡得到的那種獎勵親親嗎？”
弗雷姆認真地考慮了下。
他望着笑盈盈的西爾，只覺心裏像有一團正燒着幹柴的粗粝火焰，跳動的頻率快得就像剛丢進去的幹枝被燒斷時發出的噼裏啪啦。
是連他都覺得灼燙的溫度。
“我不是小龍，也不是普通朋友，不能親那裏了。”
大火龍鬼使神差地說。
其實他原本的目的，就只是讓西爾親一下他的側頰，像對小龍那樣……
西爾看着大火龍忽然間有些躲閃的視線，萌生出了一種‘弗雷姆居然害羞了’的有趣猜測，心裏微微一動，話都無意識地放柔了：“那請你告訴我，對一位已經成年的朋友，要想獎勵他的話，應該親哪裏？”
他客客氣氣地問。
如果是前世的他，是絕對不會這麽自然地回應別人這無異于調戲的話的。
但以龍的身份生活了這麽久後，他算是被迫學習了龍族間打招呼時，動不動就要親親蹭蹭脖頸什麽的習慣了——他的脖頸早被麗可等朋友親過很多次了，弗雷姆當然也偶爾會蹭他，但次數遠遠沒有其他朋友對他做的多。
平時他親的最多的龍，當然還是泡泡。
只主動索要親親和蹭蹭的事，落在麗可身上他只會覺得無奈，甚至有些習慣了。他盡可能地适應這種行為，并将這種事情歸類于前世一些西方國家裏的貼面禮。
但換在弗雷姆身上，就讓他感到稀奇了。
一直給其他龍高冷傲氣的印象，渾身帶着生龍不可近的強大氣場的大火龍，居然也會憧憬龍族間那種相當膩歪的禮儀，甚至會主動向他索要……
弗雷姆卻陷入了沉默。
他微微移開了視線，眸底不再映入含笑的西爾，而是印着那只順利重新出發、正蠢蠢欲動的小水龍崽子，像是在思索什麽。
西爾耐心地等了一陣後，想到龍寶寶總锲而不舍地想要碰的地方，得到了一點靈感，于是試着提議：“龍角可以嗎？”
像是被雷電觸碰了下，弗雷姆的上身猛然一起，臉也偏了回來，定定地看向西爾。
本來只是随意提議，但看到弗雷姆這麽大的反應後，西爾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他略略打起了退堂鼓：“不太好嗎？那就還是算了吧……”
“好。”
弗雷姆幹脆利落地應了，接着卻變得猶猶豫豫起來，沉聲說：“不過，我沒有被親過龍角的經驗。”
折斷其他龍龍角的經驗倒是有過，而且不少。
西爾不知道應該怎樣回應這奇奇怪怪的宣言，不知不覺地變得緊張了：“噢。”
弗雷姆一頓，強調：“我沒有被任何龍親過身上任何位置，只——”
“爸爸，爸爸！”
終于暫時玩膩了在小金龍爸爸背上爬上爬下、卻永遠碰不到龍角的游戲，從自娛自樂的沉浸式狀态裏脫離出來的水龍幼崽，很快就察覺到了今晚和平時不一樣的地方。
根本沒有注意聽兩頭大龍間古裏古怪的對話的幼龍，在熟門熟路地撲到西爾爸爸溫暖又香香的懷抱裏後，很自然地找到了最舒适的姿勢，然後扭過頭來，好奇地看向弗雷姆。
“今天天都黑了，弗雷姆叔叔怎麽還沒回家呀？”
幼崽的水藍色眼睛裏清晰地倒映着火紅色的大龍，滿是疑惑不解。
在他那顆小腦袋的認知中，從他破殼的那一天起，火焰巨龍都會在天黑的時候飛走，直到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才會再次出現的。
泡泡眨巴着眼，将頭重新扭了回來，仰着臉看向西爾，貼心地問：“弗雷姆叔叔難道是迷路了嗎？”
“不是哦。”西爾稍微被轉移了注意力，認真地看着泡泡的眼睛回答：“弗雷姆叔叔是來做客的。做客的話，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之間才能做的事。”
泡泡稍微頓了頓，似乎是在消化這個傳承記憶裏幾乎沒有出現過的詞。
幼龍是從來不會懷疑心目中最溫柔可靠的西爾爸爸的話的，在理解了這個解釋後，水龍幼崽便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喔！弗雷姆叔叔是來陪爸爸玩的嗎？”
那麗可阿姨，溫德和沃特爾叔叔，也都算是他的朋友啦！
泡泡很自然地做了歸類。
“是啊。”西爾笑着撥了撥小龍那兩只鱗片還嫩嫩軟軟的前爪，不禁輕輕地親了親，此時他的嗓音在火焰巨龍聽來，簡直甜得快滴出蜜來了：“泡泡好聰明呀。但這麽聰明厲害的泡泡想要快快長大，就必須好好吃飯和睡覺才行呢。等泡泡睡着後，爸爸不就變得很無聊了嗎？所以貼心的弗雷姆叔叔就來陪無聊的爸爸聊天了。而且弗雷姆叔叔今天為了我們在外面飛了一整天了，感覺很累呢，也想在我們這裏休息一下。”
“喔~~~~”
小水龍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這次非常認真地看向了沉默的火焰巨龍，接着一臉苦大仇深地數了數自己那嫩嫩的小爪爪。
西爾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就操着不知道從誰身上學來的語氣、跟頭大龍一樣老氣橫秋地說：“那弗雷姆叔叔白天要陪泡泡玩，晚上還要陪爸爸玩，都沒有時間睡覺了，真的好辛苦呀！”
西爾：“……”
這話怎麽聽着有點怪怪的？
不等西爾想清楚泡泡的話怪在哪裏，弗雷姆就神色淡淡地回答：“不辛苦，這是弗雷姆叔叔最喜歡做的事。”
泡泡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又仰頭看向西爾：“爸爸，我們應該為弗雷姆叔叔做什麽呀？”
西爾從怔愣裏回神，下意識地柔了聲音，引導幼龍寶寶：“作為招待客人的主人，我們應該把自己最好的東西拿出來給客人玩哦。爸爸拿出了黑藻，那泡泡應該拿出什麽來招待弗雷姆叔叔呢？”
泡泡立即就陷入了任誰都看得出來的艱難掙紮。
看他一臉糾結的模樣，西爾忍俊不禁地想，泡泡的寶藏除了那大堆大堆的水系魔鑽外，就是剩下的幾枚蛋殼碎片，以及從麗可他們那邊得到的一些五顏六色的寶石了吧。噢，可能還有白天玩水的時候，從水池裏偷偷抓出來的那兩條已經死掉的魚類魔獸……
他正猜測着泡泡最後做出的抉擇會是什麽，水龍幼崽就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嘆得很重很重，一聽就知道他決定作出莫大犧牲的那種——
“泡泡最珍貴的寶貝，就是西爾爸爸啦！”胖乎乎的水藍色龍崽一邊接二連三地嘆着氣，一邊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抱住西爾的小爪爪，然後慢吞吞地從西爾的懷裏鑽了出來：“弗雷姆叔叔，我很喜歡你……我今晚就把爸爸先借給你抱着睡覺吧，明天一定要還給我喔！”
西爾飽含着慈愛和鼓勵的微笑，瞬間凝在了臉上。
他緩緩地、深深地低下了頭，幾乎不敢看弗雷姆的臉色——要是這裏有個空蛋殼的話，他一定會把這只害自己面紅耳赤的話唠大孝子，給毫不留情地塞回去。
